《[乾傅]白驹》闲阶拾花

96、【九十三】

　　换将人选，皇上和傅恒商议了一晚上，以成衮札布为定边左副将军率军出北路，兆惠为右副将军出西路，再征准噶尔。不过这次皇上却比傅恒还沉得住气，“准噶尔不过都是些小贼，一旦外敌稍缓，必定内斗。”所以皇上暗令兆惠和成衮札布暂时韬光养晦，不要做出攻击姿态。
　　果然，准噶尔各部，从来都不是团结一心，清军才做出后撤的姿态，便急不可耐的开始内部争斗，绰罗特汗为其兄子噶尔布所篡，台吉达瓦旋杀噶尔布，而厄鲁特竟也在这个时候开始流行起瘟疫来，接连不断的死人，战力急遽下降。见时机成熟，皇上下令进军，西北两路齐出，傅恒亲自为两军协理后援，这一战势如破竹，厄鲁特各部溃不成军，三个月内其首领便陆续被斩杀，然而让皇上不满的是，阿睦尔撒纳竟如同狐狸一般狡猾，见事态不妙，先一步逃了，再一次躲进了哈萨克。
　　“告诉兆惠，阿睦尔这个贼子，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皇上恨恨的说。
　　“着。”傅恒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拟旨，这场仗打到现在，清军可谓大胜，阿睦尔也仅存残兵败将，起不了什么风浪了，而大军继续追击所消耗之银粮却是要成倍增长。然而这看似得不偿失的决定，傅恒却是头一个支持的，准噶尔之地，尽是些天生反骨的逆贼，几十年来，与沙俄勾连不断，屡次作乱，三代主子给过的恩惠不可谓不隆，他们却丝毫不知感恩，一旦稍有实力，便行反叛不臣之举，尤其是鄂荣安之死，让傅恒真切的明白，准噶尔留不得，他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荡平准噶尔，让他们再也生不出乱。
　　傅恒回到军机处，立即与众军机议了议，军机们自然是以傅恒马首是瞻，于是立即拟旨，着兆惠和富德率军进入哈萨克追击阿睦尔。进入哈萨克地区便涉及到两国邦交，清虽强于哈萨克，但也不得不依礼走一些程序的，所以这追击的时间怕是要拖延一阵子，所幸阿睦尔已是强弩之末，在厄鲁特时，他也染上了瘟疫，凭他们根本无力医治，就算不追，他多半再拖几个月也就归西了，何况树倒猢狲散，阿睦尔现在的惨状，也没有几个人追随左右了。且阿睦尔几次逃入哈萨克，清兵随后而至，给哈萨克带来的侵扰非同一般，加之他们之间从前就有些过节，傅恒相信，哈萨克汗是不会袒护阿睦尔的。
　　现如今傅恒着眼的反而是厄鲁特各部，虽然一场瘟疫死了许多人，让他们被打散，然而他们却贼心不死，化整为零，每支小队一两千人，时聚时散，不时偷袭骚扰清军，甚至已经投降的准噶尔部族，竟也趁此机会再次反叛，里应外合的设下陷阱，使清军损失不小。傅恒看着一道道军报，心头火不住往上窜，准噶尔贼子若不尽灭，便永无靖平之日。
　　皇上也是认同傅恒这一想法的，所以傅恒奉旨拟了对准各部的清剿策略，其中许多手段，都一反傅恒往日温和性子，竟是凶暴残酷得很，这一套方案若是执行下去，准噶尔便是灭族的下场。傅恒反复斟酌，以准噶尔人之固执和反复无常，也唯有如此，否则不知下一次他们再发动叛乱，又会损失多少清军性命。
　　折子写好，傅恒便进了宫，然而皇上却不在养心殿，连王普也不在，据职守的小太监回禀，皇上应该是去了后宫，但具体去了哪位贵主屋里，他也不知道了。傅恒点点头，这折子是皇上命他写的，并要他写好便送来养心殿，可如今皇上却不在，想必是出了什么突发事件，那他只需遵旨在养心殿等着便是了。
　　然而一直等到天黑，过了晚膳时辰，又等到眼看要关宫门了，皇上却还没有回来。傅恒在养心门进进出出不知多少趟了，内务府的小太监也来问过许多次，问他今夜是否留宿宫中，可没有皇上的旨意，他如何能够留下，最后也只有将折子留在桌上，然后出了宫。
　　第二天一早，傅恒便又进宫去了，见了皇上一眼就看出，皇上脸色憔悴，黑眼圈很重，似乎昨夜没有睡好，“主子昨夜睡得不好？”
　　皇上皱了皱眉道，“福康安病了，朕昨夜一直守着他。”
　　傅恒的心整个翻了一下，“他……他怎么了？”
　　“没什么，”皇上摆摆手，“小孩子淘气，着了风寒，现在已经无妨了。”傅恒听了这才舒了口气，可皇上的脸色，却丝毫没有轻松之意，傅恒知道，必定还另有他事，于是轻声问道，“主子还有心事？”
　　皇上拿起傅恒昨夜放在桌子上的奏折，沉默半晌，直到王普推门进来，将一碗热豆汁放在皇上面前，皇上才忽然开口说，“对准噶尔全族屠杀，会不会有伤天合？”
　　傅恒一愣，昨天上午皇上还咬牙切齿的着他尽快拿出一个彻底解决准噶尔问题的方案来，怎么才一夜时间就突然改了主意？
　　“准噶尔各部，自圣祖朝以来，就不断叛乱，为此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无论施恩或是以贸易手段加以制约，都难以打消其野心，一旦寻得机会，便犯上作乱，其心当诛，其罪不赦，今日若纵虎归山，来日所伤之性命，未必少过今日所屠。”这事傅恒如何没有计较过，然而准噶尔但凡有一丝真诚降清之心，他也不会做如此很绝的决定。
　　这些皇上自然是都明白的，否则昨天也不会急着催傅恒写出对策来，可现在，皇上却犹豫了，傅恒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等了一会皇上才说，“倩儿小产了。”
　　傅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上说的这个倩儿是谁，“是在昨夜？”
　　皇上点点头，“是啊，”他向后靠在龙椅背上，神色疲惫，“她跟朕说，她睡觉时，梦见满地血色，尸横遍野。醒来便觉小腹坠痛，之后就小产了。不到半个时辰，福康安又落了水，御医说所幸救得及时，再迟半刻，便回天无力了。”
　　原来昨天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傅恒顿了顿才说，“主子节哀。”除了这句，他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皇上。这位钮钴禄氏的倩儿，自选秀入宫，便一直颇得宠爱，虽然至今也只不过是个普通贵人，可她怀了龙种之后，皇上便说过，只要她诞下龙子，便破例给她晋升，如今竟然莫名小产，皇上和倩贵人想必都十分痛心。然而若将这事与对准噶尔的军事策略强行联系起来，傅恒却不能认同。准噶尔用兵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可说只欠临门一脚，皇上却要因为这种飘渺的理由放弃，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劝的，“皇上，行百里者半九十，倩贵人的梦只是个巧合，而准噶尔一战至今所耗费人力物力却是实实在在的，若不能彻底荡平逆贼，不但大清国威不存，来日准噶尔贼人养精蓄锐，今日所做一切便都付诸流水，那时再战，所伤人命又不知是今日几倍，皇上三思。”
　　这个道理皇上不是不知道，否则也不会坚持追杀阿睦尔了，可现在他真的是怕了，永琏永琮死的时候，傅贵儿死的时候，还有眼看着倩儿浑身是血虚弱的躺在床上的时候，他都有过这种恐惧，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是不怕鬼神的，可当那些他爱的人，一个个离开他之后，他便忽然开始怕了。
　　“皇上，”见皇上沉默不语，显然是对昨天倩贵人的梦心有余悸，傅恒上前一步坚持道，“此次对准噶尔一战，是奴才一力主战，对敌决策也具是奴才主意，若上天因此降罪，奴才愿折寿以奉，请皇上当机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