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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四十四章、月下欢喜 ...

  •   第四十四章、月下欢喜

      让我们把时间退回到两个小时之前。
      路明非从梦中醒来的那一刻,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就像是这个器官不再属于自己的掌控,也像是一枚种子急着要破土而出;如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如废墟里不甘的伸出的手,路明非胸腔里的那颗年轻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胸腔里回荡着的疼痛随着它的每一次挣扎而越发明显,路明非艰难的喘息声刚刚到嘴边,就又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因为他的视线逐渐清晰,也因为在路明非随着时间逐渐从模糊到清晰的视线里映出的,是熟悉的面孔。
      ——楚子航。
      路明非侧着身蜷缩在床上,在他正对面的那张床上,楚子航盖着毯子和衣而睡。青年冷峻的侧脸在月色下显得有点儿苍白,也有点儿缥缈,要是放在高中那群女生眼里,哪怕现在他们所在的小木屋简陋的可以,屋顶上还有蜘蛛正在啃噬着飞虫,大概也美的像是梦一样。
      可路明非梦里的楚子航,却从不会是这样。
      李嘉图校长梦里所能见到的故人的肤色也是苍白,却刺出了骨刺与黑鳞;他的侧脸也是冷峻,眼眸里却只剩下了兽性;他身旁放着的刀早就折断,连带着后来得到的那柄也一起随着他埋进了坟墓里。
      坟墓,脑海里划过这个词的时候,疼痛一瞬间膨胀,路明非几乎背过气去。他更紧的把自己蜷缩了起来,死死的咬住了嘴唇,血的味道在味蕾上跳跃。他不敢发出声音,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因为路明非很清楚,哪怕是一点儿动静,楚子航也会被惊醒。路明非不想让他醒来——和不想让师兄担心,与担心师兄的睡眠质量毫无关系,他只是单纯的,不用经过更多思考的,做出了这个判决。
      可能是害怕面对楚子航的关心,大概也是因为梦里的故人不会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过了很久——从生理角度来说的度日如年的那种很久——路明非终于艰难的平复了心跳和疼痛,他缓缓的伸直了腿,挺直了脊背,睡在他对面的楚子航依旧闭着眼睛,龙血的加成让路明非在如此浅薄的月色下也能看清楚他的面庞,他睡得很沉的样子。
      这很好,路明非无声的对自己说道。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无声无息的踩上了鞋子,向屋子外面走去。
      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抬起手抹去了嘴唇上的血迹。然后,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没有再回头。
      李嘉图校长的耳畔,仿佛还回荡着梦的碎片里的声音。支离破碎的片段里他的学生抱着黑白的照片,他已经哭不出声音,却还是在葬礼的最后低下头让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在短暂的拥抱里,用气音问道。
      “校长你说啊,到底什么叫做喜欢呢?”
      被丢在人世间的未亡人说道。
      “我曾经觉得,我没那么喜欢他的。”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居然也有夜游的爱好啊。”
      绕过树荫与山坡,走出屋檐与小道,等到路明非站定脚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别人家的院子里。正在他看着一旁牛牛忽闪着的眼睛陷入沉思的时候,他听到了熟悉的调侃。
      “不错不错,有几分我的风格了。”
      “这个槽我是应该先从你哈利波特看太多开始吐起啊,还是从who is you daddy开始吐起?”
      头也不会的,路明非说道。说着他伸出在夜风里冻的冰凉的手,按在了完全不怕人的母牛的脑门上——挺好,暖和。
      “魔兽作弊码还是算了,你不是星际选手吗?”
      “谁还不是个暴黑呢……”
      “上学的时候你因为我是暴黑揍我多少次,你都忘了吗?!”
      听到黄毛的愤慨,当年曾经真的搞过不少这种事,甚至在一周目的未来真的收购了暴雪变成传说中的金主爸爸的路明非虚着眼。
      “俗话说的好,哪个暴黑没有一个暴白的曾经呢?”
      “根本就没有这种俗话吧!”
      黄毛大声说道,话音未落,两个人同时听到了一声难以形容的气音,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噗嗤——”
      新鲜温热的味道很快在夜风里飘荡开来,路明非一脸僵硬的看了看解决完了问题已经开始温柔的舔舐着他的手掌的牛,半响,他望向了一旁的黄毛。
      “拉了啊。”
      “嗯……个屁,算我求你了,兄弟,我们为啥要站在牛圈里聊天?”黄毛很崩溃的样子:“你不觉得味道有点儿大吗?”
      “其实,我是这么觉得的。”路明非很诚实的说道:“实不相瞒,我迷路了……”
      “这种事你可以不要学我的,真的。”
      黄毛叹了口气。随即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路明非的错觉,这个在毕业的短短一年都不到的时光里长成了男人的老朋友只有在现在笑起来的这一刻,才有之前他所熟悉的那个熊孩子的样子。
      熊孩子夸张的鞠躬,如日漫里十头身的执事君,可说出口的话却不知道带着从哪里学来的匪气。
      “大丈夫,萌大奶。这片儿地界都是爷地盘,走,反正都起来夜游了,爷带你看风景去!”
      “你现在的表现还真的是满身都是槽点啊——”
      路明非最后拍了拍牛脑袋,他向着还没直起身的黄毛走去,然后非常顺手的把满手不明粘液抹在了后者背上,跟着飞速岔开话题。
      “那啥,我能先回去拿件衣服吗?有点儿冷啊。”
      于是,他就被自己亲手抹了牛吐沫的外套糊了一脸。

      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的路明非最后跟黄毛找了一个没有那么多自由的不明排泄物的山坡坐下。顺道回了一趟自己房子的黄毛还顺手拎出来一个古早的包着棉套的保温壶,现在壶盖被打开,两人一人盖子一人杯子的喝着热乎乎的咸奶茶,脚边放着一样充满历史年代感的防风灯。
      “真好啊——”
      终于找回一点儿温度的路校长发出了老年人的感叹声。在他手边的黄毛已经一点儿样子都没有的直接躺在了地上,闻言,他笑了起来。
      “怎么,你也喜欢这种生活?”
      “那倒没有,没电脑没网没游戏你还不如杀了我。”路明非非常诚实的说:“我就是觉得,在这里挺好的。”
      “怎么说?”
      “就,那啥。”路明非砸了咂嘴:“没有什么人,就没有什么纷争,没有什么进步,就没有什么变化,别说美国了,咱们上学的时候手电筒就已经成了淘汰产品了吧?但是在这里你只能用防风灯来照明……现在我们躺在这里,甚至还能看到星星。”
      “不,根本没有星星。”真正躺在地上看夜空的黄毛道:“那么大个月亮你是没看到吗?终于瞎了吗狙击手同志?”
      “滚,我就这么个意思,你怎么肥事?”路明非笑骂:“再说了,月亮不是星星吗?”
      “这个差别真的有点儿大啊班长……”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黄毛一脸懵逼:“你啥时候转职做霸道总裁了?”
      “……没啥。”
      不自觉的玩了还在未来等着时间流过去的梗的路爷爷叹了口气,在他发现自己跟身边人的差距的那一刻,一如既往的,他一瞬间失去了打趣的兴趣。学着黄毛的样子,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云层中的月亮露出漂亮的光影。
      “我就是觉得,这种时间的停驻感觉,我挺喜欢的吧。”
      就好像时间不会过去,就好像大家不会长大,就好像分离不会到来,就像是这样聚在一起笑笑闹闹的一天过去之后,明天后天直到永远的日常,也会是这个样子一样。
      “哦。”
      “时间不会往前走,我们不会长大,长辈不会老去……这么一说感觉真好啊。”
      虽然只是错觉,虽然只是在做梦而已。
      “哦。”
      “说起来,来这种地方隐居,是老付的梦想来着吧?”说着说着,路明非突然想了起来:“他老人家打算啥时候退休啊?”
      “……”
      黄毛没有回答。
      “喂,你睡着了?”
      “……没。”
      “那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啊。”黄毛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他是挺喜欢这种生活的。”
      “那时候你不还叫着隐居不能丢下你。”路明非回忆起当时的鸡飞狗跳跟被老付追着打,充当鸡与狗的黄毛就想笑:“现在你们在这里房子都有了,想来是差不远了,啥时候安家落户了我过来吃大户——”
      “喂。”
      像个熊孩子一样躺在路明非身边的老朋友已经变成了成熟的,值得长辈为他骄傲的大人。现在大人伸出手,就像是想要握住月亮的孩子一样。他突然问道。
      “路明非,你说,喜欢到底是什么啊?”
      路明非愣了,这一刻还未忘却的梦境与现实在此处重合,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而提问的黄毛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便自己嗤笑了一声。
      “——算了。”
      黄毛从地上爬起来,他披着军大衣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滑稽,反而有点儿像是旧照片里的军人,成熟的大人垂下头看着还坐在那里的友人,他的侧脸淹没在背光的阴影里。
      “反正不重要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进山呢。”
      说完,就好像之前那个突然发了疯说要夜游看风景的人不是自己一样,黄毛走开了。他的背影很快远去,一脚深一脚浅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只有风声再次填充满鼓膜。
      “其实,挺重要的。”
      而后,路明非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至少对我来说——”
      他最终也没有说下去,但是大抵不是因为没有人在等着听他的回答。

      什么是喜欢呢?
      这并不是李嘉图校长被人第一次询问这类问题。
      李嘉图校长一向承担着好好先生妇女之友的美名,就算是混血种们也有情感困扰,其实比正常人类对于情感要求更高的混血种们常常对校长倾诉感情问题。而喜欢这种语焉不详的东西,向来是问题的核心。
      什么是喜欢呢?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呢?要怎么做,才能一直喜欢下去呢?
      其实前来倾诉的人里没人指望万年单身、风流韵事的传说都传不起来的李嘉图校长给出什么回答,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对话的人。但每每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李嘉图校长总是会一遍又一遍的用手指抚摸过扶手上搭着的格子围巾。
      对于路明非这个个体来说,什么叫做喜欢呢?是年少时候的被百般磋磨却念念不忘?还是后来的一直追逐却没有结果?李嘉图得不出一个答案,但是他却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
      他喜欢Burberry的格子围巾。彼时经典款已经被土豪们买到满街都是,山寨们仿到有点儿俗气,甚至无论是从价位还是品质来说都配不上李嘉图校长混血种巅峰的格调。但是因为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总是看着那个人从回廊边上慢慢走过,他带着格子围巾的样子很好看,他后来买了作为生日礼物送到李嘉图手上的同款围巾也很好看。所以就算是别人说了一千次一百次不配与不好,李嘉图校长还是喜欢去Burberry买围巾。
      喜欢是Burberry的格子围巾吗?当然不是。
      总是用笑容略过这种问题的李嘉图校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回答。
      “喜欢是,我还想他。”
      “——什么?”
      不知道是没有听清楚他的话,还是没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学生发问。李嘉图校长结束了这个作为安慰的短暂拥抱,然后拍了拍学生的肩膀。
      “他一定是喜欢你的……接下来你的路还很长,不要让他失望啊。”
      ——一个人踏上漫漫长路的我,有没有让你失望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越过学生的肩膀,投向了远方,卡塞尔的墓地里,一片纯白的墓碑上雕刻着不同的名字,鎏金的字体在日光下反射着温暖的光,就好像黄金的瞳孔一样。
      ——你还在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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