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第四十五章、诡谲夜话 ...
-
第四十五章、诡谲夜话
楚子航推开木门的那一瞬间,听到了脚步声。
就仿佛打开了结界,又像是推开了衣柜里的木门,在谈不上厚重的木门敞开的那一瞬间,楚子航重新听到了人世间应当有的声音——树叶被风吹拂的窸窣声响,随着夜风吹来的水汽与牲畜的哼声,以及在其中分外明显又突兀的,属于人类的脚步声。
拖沓的脚步声听起来有着在柔软草坪上不应当的沉重,那人拖着疲惫的脚步,缓缓的走过草坪,踏上台阶,走过木质的回廊……来不及多想,楚子航先一步握紧了刀。来不及穿好的外套披在肩上,正好遮住了他挂在腰袢的刀,他握着刀柄,警惕的转过身,一口气被他压在胸腔里,跟蠢蠢欲动的刀刃一起等待着即将出现的不速之客。
“咚——咚——”
一声,两声,夜游的客人绕过了拐角,楚子航已经看到了被风吹起的灰黑的衣角,下一秒,在月光下,他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
——张潇。
就仿佛打上了奇怪的黑白滤镜,穿着很少见的黑灰色登山服的青年人踩着一双不合时宜的拖鞋——这很显然就是之前奇怪脚步声的来源——好似梦游一样,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楚子航正在跟他对视。这位下一任的天师在拐角处站定,他木然的挪开视线,微微仰起头去看外面的月亮。
楚子航抿了抿唇,遥远偏僻的他乡,宛若深渊一样的原始森林,连带着面前这个仿佛一瞬间变成了跟白天完全不同的东西的‘朋友’,还有之前那个奇怪的梦与梦中持着伞的女人。这些关键词加在一起能让人轻而易举的联想起大热的恐怖悬疑小说,可是放在楚子航这里却分毫拨动不了他的心弦。
是,他的心跳也加快,他的神经也绷紧,他握着刀柄的掌心也微湿。但是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杀意。有着跟冰山脸完全不同的‘讨厌鬼屋’‘害怕过山车’这种人设的楚子航作为执行部专员所出席的诡谲场景早就超过了18X的限制。
自小他就没有被作为孩子而疼爱,之后也没有作为正常人一样的成长。楚子航是个杀胚,杀胚不知道恐惧,他只知道握住刀,斩杀一切挡在他前面的东西!
想到从梦中惊醒时看到的隔壁空荡荡的床铺,楚子航缓缓的转过身,刀镡轻响,杀气愈演愈烈,只等攀上巅峰的那一刻,随着刀光一起喷薄而出!
“啊。”
就在一记拔刀斩即将出手的那一瞬间,楚子航听到了青年的声音。他的声音沙哑又艰涩,没由来的让楚子航想到了曾经在任务里见过的恸哭到伤了眼睛,撕了喉咙的受害人家属。
“路明非的学长。”
月光下,黑衣的青年慢慢扭过头向楚子航望来,就好似现在才意识到这里还站着一个人一样,他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如任何一个好的主人一样问道。
“这么晚了,为什么出来呢?”
“……”
楚子航没有回答,他沉默的凝视着张潇,或者说披着张潇皮囊的怪物。后者却也并不介意的样子,反而好像是得到了回答一样笑了起来。
“怎么会?你难道不喜欢那个梦吗?”他说道,然后顿了顿,又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楚子航说道,这句话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紧跟着,他问道:“路明非在哪里?”
“我?我啊——”
张潇咧嘴,他露出了一个跟白日里楚子航看他跟路明非打闹时无二的傻白甜的笑容。青年那头扎眼的金毛现在在月光下却恍若一蓬烧完了所有生命力的枯草。他好像完全没有在听楚子航的问话一样,只是自顾自的缓缓的,轻声的,温柔的说道。
“应该都是最好的了。能改变一切的时候,熟悉到没办法防备的场景,习以为常的对话,永远向着好的那一边滑下去的天平,还有……”
“……”
“你不喜欢吗?”张潇问道:“已经是最好的了。”
“我不喜欢做梦。”楚子航回答:“人不能活在梦里,也不能靠梦活着。”
“哪怕离开了梦,就永远都不会有再见?”
张潇轻声说道,这一刻他又像是能听到楚子航的回答了。青年人说到这里自己顿了顿,跟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嗯,他也这么说过。”
他这么说道,跟着,又像是听到了谁的安慰一样微微歪过头看着他身后的那片空。
“可是,真的很难过啊。”
这个之前看起来胸无大志,也自然没有比明天吃什么更大的忧虑的青年垂着脑袋,他丧起来的样子看起来跟路明非有点儿像。楚子航捏了捏刀柄,他能看的出来,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张潇是真的很难过,极度的哀恸与绝望从他的每一寸毛孔渗透出来,淹没这片空间。这一刻他甚至觉得站在自己对面的不是胸毛繁荣的成年男性,而是一个从来就没有长大过的七岁小孩。
只有孩子会这么难过,没有办法发泄,也没有办法哭泣,甚至没有办法清楚的告诉你,他是为什么难过。只能一遍一遍的跟你讲,说对不起,我很难过,我太难受了。可见不到他认定了的那个家长,他甚至没有办法跟外人说一句你能不能抱抱我。
因为去掉那个人,此世无处不是他乡。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张潇也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就在楚子航犹豫要不要放弃屋子里留存的那些物资,直接出去寻找路明非的时候,张潇突然抬起了头。
“他跟你一样睡醒了。”青年这么说道:“刚刚去外面走了一圈,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
“……”
“他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真奇怪啊,怎么会有人在梦到最好的东西之后那么难过呢?”张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说起了反面的作用?他梦到的不是他最渴望的那些东西,而是他最讨厌的?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那个梦,不是你操控的?”
“嗯?当然不是,我还没有那种能耐,我连送自己一个好梦都做不到。”青年说道,说到这里他的腔调一点儿一点儿的回归正常,好似站在楚子航面前的人重新从之前月色下的怪物变成了之前路明非勾肩搭背的那个黄毛:“放心吧,我也没办法了解到你们梦到了什么。”
“但是你很清楚,一定是个好梦。”楚子航缓缓道:“你知道来到这里,会做一个美梦。”
“对。”
完全没有避讳也没有忧虑的,张潇点了点头。楚子航微微皱眉,他信任路明非,路明非跟他说过张潇的言灵是【静默】,EMP能爆掉他们所有携带的电子产品,却决计没有致幻的能力。这是哪怕张潇昨天突然变成奥特曼也做不到的事情,因为幻觉与梦境的权柄跟龙虎山张家所掌握的元素之力完全是两个血系的事情,后者与一众精神系言灵一起隶属白王座下。
这么看来,去掉之前的古怪状态,张潇的确是没有作案能力。而另外一方面,哪怕没有路明非的好友这层关系,张潇也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没有对着本部专员出手的作案动机。
至于美梦到底是怎么来的——张潇的老师能成为校长的老敌人,隐居地搞点儿什么有的没的名堂并不奇怪。龙类有筑巢的天性,混血种自然也有。卡塞尔内诸位大牛也是经历了无数学生与教授的血泪史之后才逐渐学会不能把自己的据点当做DND的法师塔打造这件事。能让人做美梦的效果很显然是人生老赢家搞出来的防御措施中最温柔的那种了。
那么,这只是单纯的玩笑与误会?楚子航不能确定,他沉默的凝视着张潇,后者冲他夸张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示意自己无辜无害。
按照执行部的杀胚原则,这时候楚子航应该控制住这个任务中的不稳定因素——
“师兄?你也醒了?”
远远的,路明非的声音响了起来。跟选择走木廊的张潇不同,坚信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李嘉图校长一脚深一脚浅的在草皮里挣扎,满脚都是泥。他冲着自己的两位小伙伴招手。
“一起夜游不!”
“不是,你不刚刚才游完?”黄毛一脸无语:“能不能行啊,明天我们还走不走啊?”
“?你这人好怪。”路明非说道:“装什么好学生,爬起来还带奶茶的不是你吗?”
“我这叫有备无患!”
“呦呵,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路明非挑了挑眉,跟着他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黄毛:“对了,你奶茶还有没有?师兄我跟你说这家伙刚刚带出来的奶茶可好喝了!”
“没有了没有了,我就准备了一保温壶好吗!”
“不可能!这不是你的风格!”
“我什么风格啊?”张潇挣扎着问道。“你怎么比我还清楚呢?!”
“兔子风格,广挖洞深积粮啊!”路明非咧嘴,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好像是一只童话故事里终于等到了小红帽的大灰狼:“来来来,给我康康……”
“雅蠛——”
故事越发不可描述之前,路明非听到了楚子航的声音。
“时间不早了。”他的师兄披着外衣,轻声说道:“明天还要进山,早点睡吧。”
二十出头的男人在月色下越显得肤色冷白,睫毛弯弯,男色出众的秒杀整个娱乐圈,活脱脱就是只应该活在二次元少女文学中的冰山霸总。但是路明非很清楚这个霸总皮底下是一个八婆的心。
作为屈指可数的那几个能享受到被八婆关照的对象,路明非愣了一下,跟着一秒点头如捣蒜。
“好好好我知道,是是是这就来!”
作为头一次见到路明非跟他师兄相处的人,同时也作为自认见多了路明非牛逼可靠别人家孩子一面的狗腿子,张潇在短暂的窒息之后,艰难的挤出了一点儿声音。
“兄弟,你狗腿的——”
“怎么说话的?!”
路明非一秒打断了张潇的吐槽,他大声说道。
“我跟我师兄的事情,能叫狗腿吗!”
……好的,我已经知道你没救了。
望着好兄弟屁颠儿屁颠儿窜进屋里去的背影,和很快重重合上还从内部锁了的大门,张潇在冷风下抖着他那一头黄毛,突然有点儿理解了什么叫做老父亲的伤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大家集体起夜的原因,第二天进山的时间远比路明非想的要晚。
上山这种事,再加上原始森林的BUFF加持,怎么看也是需要郑重计划的。而按照李嘉图校长搞过的那些计划来说,多半第一条就是‘一清早就出发’——要不要把这句话里的时间点提前到‘天不亮’跟‘凌晨’则取决于有没有看日出的愿望。
于是李嘉图校长就很配合的自己给自己定了五点的闹钟起床,洗漱之后全套登山服被他套在了身上。楚子航比他起的还要早,路明非坐在床边系鞋带的时候他家师兄已经做完了早上的日课,正在一本正经的擦刀。路明非眼尾的视线扫过了楚子航那张褶皱都没有多少的床铺,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就这个时间点跟他所见到的状况来说,是应该说师兄果然一直做万全之准备,还是楚子航您是真的金身杀胚吗居然都不用睡觉的?
虽然说混血种都是好精力,放在未来的战乱时期,饶是路明非这种懒货也有过数日不眠不休长途奔袭厮杀的经历。但是至少现在他不行,和上一周目无知无觉不同,这一周目的路明非才真正感受到了混血种的人生体验。他的觉醒期来的在混血种中也堪称罕见的轰轰烈烈,觉醒期之间的李嘉图校长很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猪,能吃又能睡,吃不饱又睡不足。
这么想着,路明非打了个哈欠。盘膝擦刀的楚子航闻声抬起头。
“饿了吗?”
“还好。”路明非的手捂完了嘴转而就去揉眼睛,大概是因为缺觉的厉害,他现在一点儿饥饿感都察觉不到。“就是有点儿困。”
“再睡一会吧。”楚子航说道:“出发的时候我叫你。”
“算了……”路明非努力撑着眼帘:“一起等咯,也就一会儿……”
话没说完,楚子航看着抱着背包的路明非的头一点一点,最后沉沉的落在了背包的顶部。
——秒睡。
楚子航嘴角抽动,说着一起等的人话都没说完就秒睡了,昨晚半夜倒是折腾的来劲。他收刀回鞘,楚子航站起身,放轻了动作与脚步,给路明非披上一张毯子。似乎是还存留有一点儿清醒的意识,被包裹住的路明非抓住毯子的边缘,把自己缩的更紧了一点儿。并不怕冷的楚子航看着他的整套动作跟登山服的衣角,只觉得热。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楚子航站直身体,他打算去调整一下壁炉里的火力。就在他迈开步伐的那一刻,有什么抓住了他的手。
他回过头,之前把自己团的只漏出一点儿发顶的猪形蛋此刻裂开了一条缝,缝里伸出一只手。路明非抓着楚子航的手,他紧皱着眉,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做了个美梦的样子。
楚子航没有挣扎,也没有试图把路明非塞回他用毯子围出来的蛋壳里,他只是沉默的看着路明非。后者抓着他的手捏了几下,大抵是发现手感不是他想要的,很快又放开了楚子航的手。蛋壳合拢,猪猪蛋滚进了床地面,抵着墙壁不动了。
“……好梦。”
楚子航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