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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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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昏昏沉沉过了一晚儿,第二天早晨家里静悄悄的,她在房里磨蹭了一会儿,便走去厨房,打算下些面填填肚子。因为爹娘的漠视,她在家简直像个透明的人,除了晚饭,其余时间她都是一人准备饭菜。
她原本从没做过饭,但就因此摸索出了经验。
还没走到,就看见娘在院子里晾衣服。
她想悄悄过去,可刚巧,一件衣服经风一吹飘到她面前。袁氏视线转过,忙喊道:“小寓!衣服捡起。”
这会儿想装作没看见也不行了,她捡起衣服,走到袁氏面前,将衣服递给她。
“你去把剩下的衣服晾起来。”袁氏斜眼瞥了眼她,自走到一边的藤椅上坐下,捶起了腿。
她沉默了一会儿,就乖乖弯下腰将桶子里的衣服拎起,使劲拧干,阳光晃悠悠地射下,她细着眼将衣服挂上绳子。
不过多久,便完成了。
她还是一声不响地转身向厨房走去,“小寓!”
她的心咯噔一下。毫无预兆的,先前还平和的气氛立刻被袁氏尖锐的嗓子撕破:“天天摆着个死人嘴脸给谁看!你还要这样过下去到什么时候!你现在多大了你知不知道!18岁,你已经18岁了!别人的女儿18岁孩子都快有了!你准备一辈子老在家里吗!”
她停住脚步,僵直着背脊。心胸里满是酸涩的液体,越来越多,越流越快,像是挤破胸口横溢窜出。
“现在还有谁要你!谁家的男人敢要你。每天躲在房间做白日梦,还没做够啊!心比天高,没那么大的脚就别穿那么大的鞋。你这样的穷人家不脚踏实地找个人嫁,安分过自己日子,还要怎样!家里以前还可以供你,现在倒了,没钱,找不起有钱人,你怎么就一点儿一不懂事!天天想着攀高枝!不体谅一下爹娘!贪吃懒做都不用教的!什么活也不主动去干!也不想想自己以后的出路……”
不知不觉脸上已一片冰凉,她缓缓转过身,看着娘袁氏因激动而通红的脸,那张阔而厚的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就像利剑纷纷刺向自己的酸胀的胸口。
“我……”她说不出话,声音因为悲哀自责而变得奇怪。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她想着,拼命咬着唇,唇上的痛觉袭来,她的牙齿咯嘣咯嘣抖颤。
“哭什么!”娘瞪着她,一脸不耐,“怎就一点儿也不坚强,话没说几句就眼泪掉下来!哭什么哭!!别哭!”
“谁想哭,我又不想哭,是它自己要哭!”她用力去抹红通通的双眼,但泪水还是源源不绝地流下,为什么要哭,别哭啊,心口不间断的抽痛以及濒临崩溃的呼吸折磨着她原本就单薄的身体,越发难熬,一阵阵紧凑的晕眩袭来,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随着自己一块儿旋转,娘矮小的身子,晾衣架,随风拂动的衣服,院角开着紫花的丁香树,透过细叶渗入的浅薄阳光,不断地扭曲,不断地旋转,越来越快。
她猛然闭上眼,扶住身旁的一根杆子,指尖几乎要掐入竹制的杆子里。
娘亲还在说话,但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再次睁看眼,耳边凉凉的声音也清晰起来,“一懒生百病!晓得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天天关在房里,日夜颠倒,没病才叫怪呢!勤人肚饱,懒人头肿,有事没事难道不会出去拖拖地洗洗碗啊……看这你还想怎么样!把你那心也放低点,心平好过日子,现在就不要想有的没的,你爹前几天给你找了个人家,姓吴,人还是不错的。你过几天和他碰个面,双方熟悉熟悉。就这样定下啊,可以不?”说到最后,竟成了商量的语气。
她咬着唇,站在院子里,风瑟瑟吹动院角的丁香树,吹过她红肿的眼睛,有些发疼。那阵阵晕眩也随着这和蔼的清风散去。
“那处人家年龄虽然比你大个几岁,其他都是很好的。俗话说娶妻娶笑,嫁人要老,现在人家不嫌你就很好了。都说好了,就这样吧,好吗?”娘的语气软了很多,之前那一通没鼻子没脸的数落仿佛只是三年来的一番瘟气的发泄,干打雷,不下雨,之后就进入了正题。
她心里难受,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正午的阳光猛烈而刺眼,扎得她的眼睛生疼生疼,但全身上下却如浸入冰窖般寒冷,双手双脚冷得几乎没有知觉。她一直僵直着身体站在原地,走不动一步,似乎只要迈出一步整个身体就会如骷髅架般一散而碎。
袁氏见小寓仍是一副三棍子闷不出个屁的呆样,又是气愤又是厌恶。“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你爹生意亏了本,欠了很多外债,你弟弟还要上学花钱,哪有时间再管你的事。趁早懂事点,你长的也不好看,又有那么个破名声。怎么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脊背上的灰你看不到别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轻声道:“随便。”
“天啊!小寓!”袁氏的声音一瞬间显得十分无奈疲惫,“你说话的声音难道不能响点吗!老是一副饭没吃饱的样子,别人看见还以为家里怎么虐待你了!”
“我说随便。”她大声重复道,泪水却再次淌下来。
袁氏似乎一瞬间放下了一块心事,脸上的神色也得轻松下来,“那就和那吴师傅见个面。吴师傅人很好,家境什么都不错,嫁了人后也省的我天天把你挂在心上,上不去,下不来,你爹可是不想管你的……”
她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快步向房间走去。锁上门,她立刻将自己完全包进被褥。温暖闷热的空间给予了她一定的安全感,其实原本就不该哭的,可是还是伤心,毕竟是娘亲,他们嫌弃她,厌恶她,恨不得马上解决了她的事,其实她也知道家境每况愈下,自己却不安稳点,偏偏雪上加霜。爹原先是小镇上小有名气的富户,但最近几年因为受二叔的高利贷拖累,连带着好几间店都在亏本,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奴仆也遣送出去。而娘一直过惯呼奴使婢挥金如土的日子,现在她不得不自己分担家务,使得原本就易怒的脾气便越加不受控制。
小寓都知道,她想,就这样好了,嫁人了算了,自己再也经不起耗了,若是再执着下去不再是可怜而是可悲可恶了。每个人都是这样过的,我为什么就要把自己弄得特别一些,还是和大家一样好好过日子吧。
晚饭时,爹问了几句弟弟最近学业的问题,便是一如既往的沉闷气氛,她低着头想快速吃完,不想娘将话题绕到她身上。“小寓那个人家说好是什么时候了吗?你也去问问看,就这样吊着哪像个正常人家?”
心瞬时掉在半空,紧张害怕之下,爹用自己一贯当家人的语气道:“知道知道!别老把这些事烦我!”娘立马不说话了。
不曾看上将头低到桌面的女孩一眼,略带不耐烦与烦躁的语气,让她的心持久地悬而不下。她想到早上的那通数落,又有些想哭了。
真是狼狈,像个累赘般让人踢来踢去。娘向来是个没主见的人,而爹虽不在她面前如何数落,但背地里和娘亲不知抱怨嫌弃了她多少次。
她坐在桌前,眼里干涸疼痛,鼻子却酸涩。她想自己不该这样啊,这样不是自己该有的结局,为什么我要遭受那么多挫折,为什么我的爹娘一点儿也不关心我的想法,我该怎么办才好?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那个人……
她想起那个人温柔含笑的生动眉眼,心里顿时有了一片光明的区域,即使再如何不堪,但至少心中有一处纯粹洁净的地方,可以供自己稍稍歇息。
吴天赐在孙媒婆的指示下,那天一早就换上一件干净的直裰,头发也梳得光亮光亮赶往寺庙,在约定的地点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一个白绫上杉,红罗裙的清秀纤细的少女在媒婆的陪伴下向自己走来。好个干净齐整的小姑娘,他心里乐开了花,那小姑娘瞟了眼他便很快别过头,他以为是小姑娘的害羞,也没在意,孙媒婆上前对天赐笑道:“大官人,这么个黄花大闺女,你可瞧仔细了!”
“是是,多谢孙妈妈费心。”天赐的眼不时瞥向侧对的少女,将一锭银子送入孙媒婆的掌心。媒婆嘻嘻一笑,“老身日后等着吃酒席呢!勿要新娘送进房,媒人远远抛。”天赐不断言谢,心里美滋滋的。
孙媒婆上前牵了小寓的手离开,回头对天赐挤了挤眼,天赐忙点头,心里知道这事成了八分。
他一路上都在回味着少女清秀的脸蛋,纤细的身材,心里默默地评点着,看起来孱弱了点,似乎干不了重活,生孩子也有风险,但也不碍事,娶进来好好补补。转念想到一些风言风语,他微微皱了眉,心里想的却是人孰无错,知错能改就好,何必对这么个瘦弱女孩抓住不放。
自此心放得宽宽的,只一心等着好消息传来,打点娶亲的事宜。
但事情过了一个星期,却没听到任何消息,连孙媒婆的影儿也见不到,他心里疑惑,自然不敢贸然到那少女家去问,只得独自郁闷着,那日街上遇见了孙媒婆,他一把拉住,定要问个清楚。孙媒婆似乎有些心虚,连连唉声叹气,天赐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莫非黄了?”孙媒婆把头一点,见到天赐面如土色,半晌说不出话来,就将些好话安慰,“你也别泄气,那家的姑娘不是什么正经人,改天给你另外找家好的,娶妻娶贤……”
“为什么?”天赐憋出了一句话。“还能如何,爹娘同意了,但那姑娘要死要活偏不嫁。这姑娘瞧着安安静静,骨子里野的很,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她早先年还想跟着一个贵人跑,被贵人扔下,自此就疯疯癫癫的,每日锁在房里,话也不说一句,我说大官人啊,你若娶了她,日后有你好受的,上床叫买席,下床叫买吃,你虽相貌平常,性子是好的……”天赐胡乱点了几下头,也不问媒婆要钱,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