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厌夜饮》小园

4、长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

　　吴霜走进房门，看到小寓背对着躺在床上，窗帘盖得实实的，日光被挡在外面，家具在昏暗中折射出忧悒的阴影。
　　吴霜闻到一股闷燥的气息，便没将门关上，走进来坐在床沿，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其实自己心里也挺烦的，爹娘虽没逼嫁，但又不同意阿弄的事。但看着小寓这幅样子，还是觉得自己幸运多了。
　　她向来清楚，小寓的爹娘是一点儿也不通情达理的，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寓。”
　　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应，她跪上床榻，慢慢将手伸向小寓的咯吱窝，“啪”的一声，手被拍开，吴霜顿时有些委屈。
　　“别来烦我。”
　　“谁想来烦你啊。是你娘叫我来劝你的。”
　　小寓冷笑几声。
　　“小寓，你呀……”吴霜啧了一声，站起身，有些话不知该怎么说出口，“那个吴天赐，我知道的，长得又丑又老。你家里人也太坏了，把你嫁给他。”
　　良久，小寓的声音淡淡响起，“他们是贪他的钱。”
　　“吴天赐好像是有些钱。但也不至于把你卖给他吧。”
　　小寓翻起身，眼睛红肿肿的，无奈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们说下次不管我了，随便找个人把我嫁了。”
　　“小寓，你爹娘想把你像个包袱一样甩开……”
　　“我知道。”不等吴霜说完，小寓接着道，像是蓄积在心中已久的话，一旦打开闸门便如注流出，“我知道他们很烦我，把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日摆脱我，好自己过日子。我也知道自己没用。但有时候我也想，子女为什么一定要依赖爹娘，爹娘为什么一定要对子女负责，所以，这样想起来我又觉得自己没必要伤心，但心里难受却是真的，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她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了，便闭了嘴。
　　吴霜却像是很惊讶地看着她，“爹娘本来就要对子女负责的，若不负责干嘛把你生下。”
　　“他们只是想要个儿子，你也知道我前面有两个夭折的姐姐。”小寓淡淡道。
　　吴霜想了一会儿，妥协道：“好吧。但我爹娘才不会这样。”
　　小寓将脸蛋埋入自己的手掌，蜷起身体，似乎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连声音都透着虚浮，“我该怎么办？我本想就这样嫁过去的，但又实在不甘心，想到要天天面对一个这么丑陋的人，心里就堵，但现在根本就没有人要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吴霜从没见过小寓那么脆弱，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安慰，小寓接着吐诉道：“我知道自己贪心，要好的，但又没什么能力。反反复复，首鼠两端，我觉得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但又只能活着，因为我连上吊的勇气也找不到。看吧，我就是这么懦弱的人。我真的，很讨厌自己。但又无能为力。”
　　小寓整个人缩成一团，小小的，但同时又是脆弱的，吴霜想她怎么就这样可怜，心里也颇不好受。
　　静默了一会儿，吴霜突然想到一个人，便道：“小寓，你觉得杜允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小寓有点反应不过来。’
　　吴霜看着小寓从手掌中冒出的脸，有些兴奋道：“可以考虑考虑，杜允知长得不错，还是个秀才，学识一定不差了，你又喜欢看书，说不定你们可以相处的来。”
　　小寓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说的好像一定能成似的，我又不认识他，他也不一定看上我。”
　　吴霜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满意，听到这话，便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没意思，下次，我找个机会让你们见个面，增加感情，嗯嗯，到时你一定要来，不要临阵脱逃。”
　　小寓一声不吭，吴霜便当她默认了，“那就这样了。你现在呢，就不要想太多，你就是想得太多，才天天把自己弄得很苦。看我，就吃得好，睡得好，其实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书还是少看为妙。”
　　“说的也是。”小寓扯了扯嘴角。
　　“对对，就是这样，到时有了杜允知你爹娘开心还来不及。杜允知又是个好脾气，你们以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吴霜拍了拍小寓的肩膀，又陪着坐了一会儿，安慰了一会儿，听到家人的呼唤，便出去了。
　　吴霜走后，小寓有些脱力地仰头躺在床上，想到杜允知那天局促的场景，心里也浮起点点的异样感觉。我只是想将就找个人过日子，杜允知，还不错吗？
　　与杜允知的见面是在吴霜家里，杜允知与吴霜爹娘熟稔，请来吃饭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这次的晚饭却显得有些尴尬。杜允知对小寓的出现感到吃惊，不过也不好就走，便神色不自然地坐着，吴霜问的几句话也不怎么回，一副赶着回去的样子。
　　一顿饭吃的分外艰难。
　　“吴霜……”小寓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声。
　　吴霜挠挠头，也很奇怪，“谁知道杜允知抽了什么风，今天特别冷淡。”
　　“我看还是算了。”
　　“怎么说算就算。”吴霜瞪眼看着小寓，“你怎么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稍微遇到挫折就支撑不住。”
　　“那我还能怎样，终不成叫我倒贴上去。”小寓无奈。
　　“这次可能是太意外了，杜允知害羞了。你没看到他在桌上连眼角也没瞥你，只吃自己眼前的饭菜。”
　　“这又能说明什么。”
　　“好吧，反正就不能这样放手。这也是你的事，你可不可以上点心？难道都叫我替你操心，我觉得自己都快成你娘了。”
　　小寓却没了开玩笑的精力，只是无神地笑笑。
　　“多见几次面，杜允知就算再迟钝也会意识到的。”
　　回到家时，屋里漆黑一片，小寓恍然想到爹为了躲债逃外地去了，娘似乎也跟着去了，弟弟现在住在学堂。她觉得有些轻松，但同时又有些酸涩。
　　与杜允知的第二次见面，吴霜显得格外用心，一大早就敲醒了门，将小寓好生装扮一会儿，“杜允知是个书生，书生吗应该是喜欢那种文雅的女孩。”吴霜说着将小寓的长发捋起，绾了一个玲珑可爱的髻，用一根梅花簪子固定，上身配了件柳绿色的绢衣，下身是浅蓝色的水绸裙子。看着镜子里清丽的少女，小寓有些不适应。
　　“吴霜，还是换个发型吧。”
　　“换什么，这样就很好看。”吴霜双眼一瞪，”听我的，准没错。”
　　“可……”
　　“别可是了！”吴霜拉着小寓的手臂向外走去，“小寓啊，你也太不会打扮了，柜子里的衣服都是好几年前的，最近镇上新开了家绸缎店，改天一起去逛逛。”
　　“我没兴趣。”
　　“啧！”吴霜撇撇嘴，“你最好一辈子就这样呆在深闺好了。现在又不是过去，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开化了，你懂吗？”
　　这次是在镇西的祠堂里，杜允知身着一件天青色的长衫，显得分外儒雅。吴霜扯着小寓对着杜允知叫道：“夫子，我们在这！”
　　真是丢脸，小寓看着周围有形的眼色，心里觉得吴霜太开放了，杜允知有些意外，看了看吴霜，又转眼看了眼小寓，问道：“吴霜姑娘，这位姑娘是？”
　　吴霜甜甜笑道：“她是我表姐小寓，你叫她小寓就好。”
　　杜允知可没吴霜这么外向，淡淡笑道：“吴霜姑娘，小寓姑娘，这次是有何事？”
　　“是我表姐找你有事。”吴霜捏了捏小寓的手，“你和她慢慢谈啊。我先去那边走走。”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复，一溜烟跑去。
　　剩下两人相对无言，小寓心里又尴尬又无措，对着杜允知讪讪笑了下，道：“额……夫子好。”
　　杜允知这会儿的表情显得十分怪异，他垂着眼睛，温和问道：“不知姑娘有何事请教？”
　　小寓不自在地握了握双手，觉得没有比现在更让人尴尬的时刻了。眼角瞥到吴霜对自己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心里越加慌。
　　允知见眼前的小姑娘只是沉默着，便讶然抬头，看到小寓咬着唇，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道：“若无他事，在下就此告辞。不瞒姑娘，学堂下午里还有课，不便耽搁。”
　　小寓窘迫之下点了点头，允知便做了个揖，飘然离去。她抬眼望着允知离去的身影，天青色的长衫在风中猎猎飘动，是那种真正长空无痕的青，干净整洁毫无瑕疵。
　　她怔怔看着，触动内心一块柔软之处，那种青空无痕，安然无波的感觉不就是可以相携一生的吗？
　　小寓突然叫道：“夫子留步。”
　　允知转头，见小寓向自己跑来，那张干净的脸上弥漫起潮红的色彩，双目炯炯有神，允知讶然：“姑娘还有何事？”
　　“我……”小寓抬眼直视允知，“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顾杜允知大惊的表情，小寓继续道：“虽然我年纪不小了，人也不聪明，而且洗衣做饭都不擅长，但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下我。”一口气说完，先前的冲动过后，便是无边无际的忐忑，她看着杜允知的微微闪躲的眼睛，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
　　允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红着脸，躲躲闪闪，小寓开始不镇定了，“小寓姑娘，在下已有未婚妻。对不起……”
　　她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面对这种情况的，记得好像微笑道：“哦，原来如此，夫子就当我没说过吧，再见。”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恍惚中似乎差点绊倒，杜允知有些担心叫道：“小寓姑娘……”
　　吴霜似乎后来跑上前挽住她，一个劲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但她实在不想回答了。
　　不出三天，江家大姑娘当众告白被拒传遍整个小镇。
　　“时隔三年，小寓姑娘还是这么会让人惊喜。”
　　“现在的小姑娘啊，就是忒开放了。哪像过去，娇滴滴可人疼哟。”
　　“江家现在也不行了，这姑娘又名声扫地，实在有些可怜。”
　　“可怜什么！那么不要脸的浪蹄子，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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