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艳名抄》猫锦

20、九尾狐君（一）

　　“听说藤原夫人病得很重了呢。”
　　葛羽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房门外，脸色异常凝重地说。
　　因为天气变得异常潮湿，小舟在侍女的帮助下将被褥放在炭火近旁熏烤，带着香料的炭炉散发出浓烈的白檀的气味，使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温馨而又充满回忆的氛围。
　　听闻葛羽的话，小舟愣了一下，然后又低头继续做着手中的事情，一面问道：“这是从上次宫里面闹起妖患之后，藤原夫人就病下了吧，一直不见好么？”
　　“是的，不仅不见好，听闻最近已经下不得地，只要坐起来，浑身都会肿胀，连米粥都喝不下了。”
　　小舟张了张嘴，却又想到什么不能随便提及的事情，叹了口气，“罢了，我就听天由命吧。”

　　这时候，岚君忽然从外面回来，大步走进房间，在小舟身旁坐下，吓了小舟一跳。
　　旁边的侍女忙说：“九羽殿下怎么就突然来了，这……”
　　“不用麻烦了。”岚君挥挥手制止忙碌起来的侍女，“你们都退下，还有葛羽，你也在外边等一会。”
　　葛羽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些，然后俯身行礼，起来关上房门和侍女们一起走远了。

　　小舟有些不安地叠起被子来，问道：“您这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岚君少有地正坐在榻榻米上，神色也很严肃，“我就直截了当地跟您说了罢——请您向天皇陛下请愿，就说您一心向佛，希望前往朝拜奈良旧都的华严寺，增加一些修行，若是可能，希望您今后，都不要再回来这平安京了。”

　　“咦……？”小舟的脸上刷地一下褪去血色，呆呆地仿佛听不明白岚君的话。
　　那些句子的具体意义就好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小舟垂下头，嫩葱一样细长的手指绞紧了华丽的和服衣料。

　　岚君继续说：“您是明白的吧，藤原夫人死去，您成为正宫夫人的可能性也许很大，可是我作为您的孩儿，却没有一个安稳的‘人类’的身份，就算如今还未东窗事发，这宫中至尊的位置高处不胜寒，您自己尚且不能做到问心无愧，那么，谁能保证您这一生都能高枕无忧呢？”

　　“说，说的也是呢。”小舟露出愧疚的神情，不敢抬眼直视岚君的目光。

　　“母亲大人……”岚君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小舟吃惊得低呼一声，迅速抬起头来，那双狭长如同美狐的眼睛瞪圆了，直直瞪着岚君。
　　那滑稽的模样看得岚君忍不住笑了一下。
　　岚君正正色，又说，“我就要去往美浓了。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到这里来。所以我觉得，也许让您前往奈良的寺庙修行，不失为一种万全之策。恕我直言，您如今已经不再如当年那样年轻，虽然您的美丽并不会轻易随着时间消退，但是这世上的男人终究是喜新厌旧的居多——若在这京城之中没有人能保护您，您将要如何平安地渡过今后漫长的年岁呢？”

　　“啊……”小舟听到岚君的肺腑之言，一双美目染红，她抬起华美的长袖直至额头，遮住面目，低声道，“的确是这样啊，这岁月的老去和恩情的消散，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虽然听起来十分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岚君重重地点了下头，“您和葛羽君的宗族故地都在奈良，在那方地界之上，想必没有人可以对您有所不敬。我只希望您从今以后能够无忧无虑地平安生活下去，这就是我对您唯一的心愿了。”

　　小舟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缓缓地放下袖子，一双水盈盈的美目在火光里顾盼生辉，她注视着岚君，期期艾艾道：“可是您……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岚君淡淡一笑说：“这可要看七重君的意思了。”
　　小舟露出疑惑的神情。
　　岚君微笑着补充道：“这需要看七重君对我是否存有一丝恻隐之心……不过我想，无论如何，我是再也不会回到平安京了吧。”

　　“这，这……”小舟脸上显出惊恐的模样，慌乱地想了想，说道，“就算您不打算回到京都，是不是可以到奈良来，与我一同生活呢？”

　　岚君眉间蹙起，他不忍心被小舟那样哀恸的眼神注视着，转开了视线：“这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啊。”
　　岚君说完话便站起来，他向小舟郑重地行了一礼：“如此我便向您辞别了，请您今后，一定要多多保重才是。”

　　“啊……”那殷殷言辞之中，仿佛是在向她委婉地诉说这就是今生的永别了。小舟望着岚君渐行渐远，眼中的泪水盈满，滚落出来，滴在贵重的和服衣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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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樱鬼将丹砂和火灰收拾干净，退后至屋外。站在走廊外边，她向七重躬身道：“如此我就在外边躲避一下，主人，这法阵所召唤的魔物的力量我恐怕是不能抵挡的。”
　　“等等，还需要你的一点东西。”七重唤道。
　　樱鬼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请问我要做什么呢？”
　　“需要一片樱木之本。”七重说，用折扇指了指法阵中央写着咒文的符纸。
　　樱鬼听罢，将纤细的手指从袖子里露出来，像是没有知觉那样，她毫不动摇地咔擦一下掰断了小指的指甲，将那片带血的指甲放在符纸上。那片指甲一接近符纸，立刻显现出原型，变成了一片褐色的樱树根须木。

　　“那么我退下了。”
　　樱鬼走出屋子，她刚一合上房门，一道红色的亮光就从里面投出来，红光映在纸门上，继而看到一道烟尘在屋子里慢慢凝聚，仿佛像是一只巨兽，然后过了一会又变换成一个男子的身形——

　　“哎呀呀，真是好久不见啦，七重大人。”
　　那个男子说话的声音懒洋洋的，向七重作了个揖。樱鬼哎呀一声掩住嘴巴，心道，这竟然是高天原上的九尾狐君呢——

　　九郎挠挠头道：“您这么突然的传唤我前来相见，我是非常感动啦，但是最近九郎我实在是一筹莫展啊，就算是见到您这样俊秀的人物，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心情喝酒谈天啦。”
　　九郎那挤眉弄眼的神情在七重眼里就像是屏蔽了一样，七重只是轻轻动了动合拢在一起的袖子，双袖中间露出一截折扇，他说，“你所一筹莫展的事情，我或许知道一二。”
　　“哦？”九郎眯起一对眯眯眼。
　　七重将白色的折扇打开，一只青色的古老的勾玉被平稳地托在扇面上。

　　“哇！”九郎惊叫一身，伸长了爪子就要去抓那枚古玉。
　　七重刷地一下合上扇子，那枚古玉便瞬间消失了。

　　“哎哎哎——？？”九郎发出夸张的喊声，凑到七重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就差没扒在他身上像只狐狸狗一样闻闻嗅嗅了。
　　七重皱眉，用折扇将九郎嫌恶地推开一些。

　　九郎哎呀哎呀地感叹着，“这该不会就是八尺琼勾玉吧，哎哟哟，能不能拿出来给在下更加仔细地观摩观摩呢？”
　　七重眼底浮现出细微的冷笑，似乎已经将九郎心中的那些小盘算看得一清二楚。七重展开折扇遮住嘴唇，眼睛微微眯起道：“不错，这就是你一直在寻求的八尺琼勾玉。”
　　“啊，那么……”
　　“但是，我有个条件。”九郎的话还没说一半，七重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本意。
　　“咦？什么条件？”
　　七重说：“我知道你需要这块神玉的原因。八尺琼勾玉可以供你驱使，但是，你必须要跟我同去美浓的小苍原，到了那里，直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将这枚神玉交给你，你方才可以使用它的威力。”

　　九郎听罢，脸上轻浮散漫的神情一扫而空，工整的眉毛也拧成一股严肃的模样。
　　九郎皱着眉说：“你这是要去斩杀八岐大蛇么？”
　　七重在扇子的遮掩后面微微笑了笑，他将扇子抬得更高，遮住了一半面目，缓缓道：“如此形同斩杀神祗的事迹，又岂是我等凡人所能达成的。能够杀死神祗的，也只有神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