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艳名抄》猫锦

21、九尾狐君（二）

　　一座马车罩着黑底蓝色纹样的雨布行进在美浓的乡野间，蜿蜒的道路已经行至小苍原上。
　　原本是有密集的村落的地方如今因为雨水泛滥而变成了泥泞的洼地，房屋和街道都被泥水掩盖。村落的百姓如今都搬到了地势更高的丘陵上。由于道路坑洼难行，马车也颠簸不堪，车轱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抱怨声从车厢里传出来。

　　“哎呀哎呀，若是知道这路途是这样的令人不舒服，只让我掐个小小的法术就能到的地方，何必要这样一路走来呢。”
　　九郎身材高大，如今蜷缩在车厢一角，确实有些委屈的感觉。他哀怨地瞪了一眼占据车厢里大部分空间的七重和他的两个女婢，心疼摸了摸自己一条蓬松银白的大尾道，“我这尊贵的尾巴近日也掉了好些毛呢。”
　　扑哧一声，正在挑拣香片的少女阿步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用大袖掩着嘴道：“真不知七重大人从何方寻来这么一只大妖怪，一路上嘴巴竟没有一刻停下来过，真是好玩极了。”

　　九郎见美少女对他露出俏颜，脸上一喜，便往阿步身边靠了靠，正要腆着脸搭话，一旁的喜多便哼声用扇子将九郎推得远远地：“快些坐远些。一身的狐狸臭味，可费着我们一路不停地熏香呢。”

　　九郎闷闷不乐地缩了回去，嘀咕道：“吾还没有嫌你长得像罗刹……”
　　喜多挑眉，娇艳一笑：“若是嫌弃我长得丑，大可不必这样粘着我们，你掐个法术一瞬便是千里，何必在这里日日伤心你那不停掉毛的尾巴。”
　　九郎意有所指道：“我若不跟着，谁知道有人要做些什么令人防不胜防的事情来呢。人类最是顶顶狡诈的。”说完忿忿不平地盯着一直靠在一旁，似在心无旁骛地看书的七重。
　　七重勾勾嘴角，意思到他听见了，不痛不痒地答了一声，“嗯，说的也是。”

　　九郎便莫可奈何地耷拉下耳朵，缩在一旁继续纠结地抱着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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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君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披着蓑衣，一步一步地往山顶的寺庙走去。
　　山路狭窄泥泞，他从山脚整整行了一日猜到寺庙的门口，远远地就看见篝火炊烟袅袅升起。寺庙边聚集着好几个村落的百姓。人们混杂地居住在一起躲避灾祸，腐烂的恶臭远远就能闻到。
　　岚君不由得皱起眉。

　　这座邱山是小苍原上最大的一座山丘，山顶有一个湖泊名叫邱山池，当地人传说池中居住着水神，掌管整个美浓地区的降水。为了供奉这位神祗，小苍原上的农夫便在邱山池边修建了寺庙供养这个水神。
　　而根据七重所言，这水神不过是邱山池里居住的一只上千岁的白蛟，被称为邱山龙君的大妖而已。这只水妖平时在邱山上空吞云吐雾，为邱山附近的山林田地带来雨水，也算是泽被一方。然而蛟龙天生不能离水，本性所趋，一定会对泽君的威力惧怕不已，这次美浓遭遇地连绵水患，可想而知正是泽君盘桓在此地的原因。

　　“不知那只邱山龙君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了泽君的腹中餐了呢。”
　　岚君望着山门喃喃自语道。
　　从京都一路向美浓而来，路旁常有无人收敛的尸骨被饥饿的豺狼抢食，俯览人间水患的惨状，岚君胸中那几分为“人”的哀怜之情一直鼓动不已。
　　行至山顶，白马停在寺庙的山门前，岚君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虽然披着蓑衣，但仍然难掩他身上蟒纹绫织的华丽狩衣，锦绣皮靴毫不在意地踏进积水里，岚君牵着马走向山门，道路两旁的农夫纷纷凑眼打量着他。岚君一一瞧回那些人去，人人都是面带饥色，还有不少人肤色黑紫，似乎是有瘟疫横行的征兆。
　　看到岚君衣着不凡，却像是要进寺庙去，一群人既畏惧又惶恐，欲言又止。终于有个胆大的男人走上前来拦住岚君的去路，恭恭敬敬道：“这位大人您请留步。”
　　岚君道：“怎了？”
　　“这寺庙不能进人的。”胆大的男人似乎是这群灾民的头领，身后聚集着许多面露恐惧之色的百姓。男人躬着身子小心说道，“这寺庙里供奉的水神发怒，如今四处灾患不停，大人您可不要贸然进去，惹怒了大神啊。”
　　岚君眨眨眼，“如果我偏要进去看一看呢？”
　　“那么，”男人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您恐怕是要被当错祭祀给大神的贡品啦。”

　　“……”岚君沉默半晌，心中联想到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的活人祭祀的传闻。
　　自古以来活人祭祀都是逆天的大罪行，却没想到这小小的邱山，竟然敢做这样残忍可怖的事情。
　　男人继续压低了声音说，“先前也有好几个比您的年纪小些的童子被抬近了庙里，可都没有出来过，是大神还未曾满意呢。如今您往庙中去，只怕是要被大神当做祭品了，像您这样尊贵的人，还请三思而行啊。”
　　男人虽然这样说了，但是却没有再阻拦的动作。
　　岚君见他眼里露出阴险的神色，猜测那人也许是想令他去做白蛟的祭品。又一细想，既然这些灾民被指使往庙中供奉祭品，十有八九泽君就在这邱山池中，他这样贸然闯进去，只怕真的成了打草惊蛇。
　　岚君轻声笑了笑，转身折回白马身边，翻身上马，又往原路下山而去。
　　在山脚下的官道上，远远地看到一辆罩着黑底蓝色纹样雨布的马车，认出集风院的纹饰，岚君催马上前道，“奈夜？”
　　马车停下，岚君靠近车窗，七重拉开窗，撩起布帘，岚君瞧见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缓缓抬起来，冲他点头：“九羽殿下。”
　　岚君嘴角翘起，刚要与七重说话，又眉头一皱，表情有些扭曲，黑着脸道：“你……你这车中还有什么东西，怎地一股臭臭的气味？”

　　车中喜多听闻，忍不住扑哧一笑。
　　九郎听到岚君的声音，想起那个俊美可爱的小皇子，原本十分惊喜，本想要打声招呼，嘴巴咧开刚想出声，就听见岚君这么一句话，顿时气歪了鼻子。
　　九尾狐君怒上心头，眉毛竖起，怒斥一声道：“呸！臭小鬼，你才臭哩！”

　　岚君一愣，心中顿时记起了那声音的主人，脸色由黑转白。
　　岚君是大蛇断尾所化的妖物，生来惧怕大蛇的天敌九尾狐。他从一开始见到九尾狐君就对本能想要躲避，对九郎是厌恶得紧。

　　七重见他眉头紧锁，一张俊脸都皱成了豆腐皮，眼睛眯起来道：“既然这么凑巧遇上了九羽殿下，不如就请您和我们同行吧，我们正要去驿所，打算今夜就在这小苍原住下。您多日行路想必也十分疲倦，不如上来马车里歇息一下。”
　　岚君疑惑地盯着七重平板的神情，总觉得他毫无表情的面具下，隐藏着非常愉悦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发现这个阴阳师似乎是个性格有点恶劣的人。
　　岚君脸上浮起一个勉强的笑：“不必了，我还是骑马跟在你们后面吧。我并不觉得疲倦，这里离驿站不过一会就到了。”岚君依依不舍地看七重放下帘子，低头骑着马跟在七重的马车后，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九尾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