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佟妃传》独品清欢

15、恭亲王

　　听到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如此亲昵唤我，整个人如遭雷击，醉意全无，惊慌错愕在体内激荡汹涌。

　　身边的碧晴也是一震，却马上福了一礼：“奴婢给王爷请安！”

　　他却全然不理会碧晴，眼眸只牢牢盯着我，幽深的眸色里似饱含了相逢的喜悦。碧晴起身抬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他，又望望我，神情犹豫地在我耳边道：“小主，这是恭亲王。”说罢，却是一声叹息，出乎我意料的移步避到远处。

　　碧晴的举止越发让我感到奇怪与不安，虽然不明其中缘由，心下却已隐约感到这眼前的男子和“我”之间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强迫着自己压下心中的情绪，欠了欠身道：“见过王爷。”

　　他淡淡一哂，似是自嘲：“王爷？”

　　我抬头细细打量着他，于我来说他实在是个陌生人，况且又不知道从前和他所经历的事，如今让我以旧日佟兰曦的心待他实在是不能。思绪繁乱，不知怎样去接他的话，只默然以对。

　　他满目怆然道：“不过一别五月，不想你竟如此称呼我了，当真是世事颠覆难料。”

　　他如此语气，不啻是在怨我了，可他岂知眼前的我早已不是从前了。

　　“一别五月？世事变幻之快往往在一夕之间。”我定了定神，微笑道：“按规矩，本就该如此称呼，王爷会慢慢习惯的。”

　　“那日得知你被皇兄选中，我去府中找你，而你却如何也不见我。我在雨中等了你三天三夜。”他踉跄着退了两步，喑哑道：“一别良久，此刻相见你不问我是否安好，反倒说这些无情无义的话？”

　　那一双眼里隐忍着焦灼和苦痛，不禁令我产生些许动容。暗道佟兰曦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然能让这“冷面王爷”为她倾心？

　　可恭亲王的情意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却是最要不得的，后宫嫔妃若有私情，不仅性命不保还要牵连母家，我可是舍不得我这么好的脑袋。

　　“情意？嫔妾当真是不敢。”维持着淡而疏离的微笑，淡淡道：“人总不能靠着回忆过日子，那样只会纠结于过去。”又停了一停，“此刻王爷好端端的站在我的面前，可知王爷的身体已经好了。”

　　他的口气里有难耐的急切和不愿相信，“如今你在皇兄身边，自然要刻意冷淡我。兰儿，你我两心早已相许，你故意说这些无情的话不过是让我死心。”他上前牵住我的手，他的手那样冷，“求你不要心灰意冷，相信我，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的。”

　　他牢牢看着我，那琥珀色的眼眸满溢着期待，期待我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慢慢拂去他的手，逼出一个骄奢而不屑的笑意，反问道：“出去？去哪儿？我为什么要出去？”笑意愈发浓烈，带着几分嘲讽，“我是皇上的宠妃，我想要的荣华富贵天下间只有一人能给我。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抢破头争着进来呢，王爷倒让我出去，真是好笑！”

　　有片刻的沉默，似偌大的皇宫中只有我们两人。

　　他颓然转首，微抬的眼眸似在仰望遥远处星光闪烁的天际，他的神色有些凄惘的迷醉，低低道：“从前你说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便是宫中的女子，紫禁城恰似一座华丽的牢笼，锁住了她们一生的欢愉。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从不是你想要的，一心一人一生，才是世间最难的幸福。”

　　他回身看向我，黯淡的容颜上掠过一抹苦涩的笑容，“现在你以荣华富贵作为了却情意的假词，叫我如何相信？”

　　晚风夹杂着秋花的浅浅清香，贴着面颊拂过，吹得人凉爽冷静。不愿日后再与他多有牵连，不如及早做个了断。

　　我打定主意，冷然道：“随王爷怎么想吧。若王爷还念及过去的情意，就请您放了我，不然只会害了我。”

　　我的语气生冷而坚定，“王爷的一番痴心还是转付她人吧，嫔妾实在不敢，也不想要。”

　　他不禁退后，“你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再不会有旁人了。”

　　我显得依旧冷漠无情，决绝道：“今夜在此遇到王爷，正好做个了断。往后你我各自珍重，自谋自福。”

　　他上前急切地抓住我的双肩，“往日的情爱……”

　　“往日的情爱我早就忘了！”他的声音尚未落地，我已出口。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见他依旧不死心对我说这些，双臂抗拒地向上一挣。

　　寂夜里落花芬芳簌然，我的声音仿佛响彻于天地。

　　此刻只觉手上一股温热湿润，微微低头，竟是他滑落的几滴清泪，在如银的月光下是那样的晶莹。许是身体中还残留着佟兰曦的灵性，我的心中竟然有些软弱不忍。世事难料，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也不是我所料想的，他的情意当真是错付了！

　　此时碧晴已跑过来扶住我，哽咽道：“王爷，您不要再逼小姐了。”

　　他弗如没听见，神色惊愕而失望，望了我良久才慢慢从怀中取出一物举在手上，那是一个雨蝶双栖的荷包，古人向来多以此物传情，双宿双飞，意思显而易见。

　　荷包崭新，连上面绣的针线也未有一丝的磨损，可知他多么珍惜爱护了。“蝶情似心，携手此生。你说的话犹在耳畔，我时时刻刻不曾忘记。”

　　“蝶情似心，携手此生？”我不屑冷笑，“这样幼稚的话，可知当时我们有多么的可笑了。”我直逼他愈加悲戚的眼神，“素闻王爷英气洒脱，原来也似俗人般儿女情长。这样的死缠烂打，只会叫人厌恶，往日仅存的一丝美好也湮没了。”

　　“死缠烂打……”他喃喃良久，仰天疏狂大笑，眼角隐有清泪涌出，“我本就是个俗人，做不到你这样的无情无义。好……话已至此，今后本王再不会缠着你。你我一刀两断，互不相欠。”说着看了看手中攥着的荷包，绽出一个冷嘲的笑意，转而对我道：“虚情假意的东西，还你！”说罢手臂一甩，将那荷包重重丢在我胸前，又弹落在冰冷的地上。

　　风扑簌簌，吹落满庭殷红的榴花瓣瓣，空留余声。

　　他只身离去，独余一身萧萧，隐没于冷凝月辉的九曲回廊中。

　　我缓缓拾起掷在脚下的荷包，轻轻拂去沾染其上的灰尘，叹息一声随即将它收于袖中。

　　沉默无语往养性斋处去，碧晴见状，急忙过来扶我，我手臂一挥用力挣开，视线横扫过她的面容，虽未开口，怒气早已跃然脸上。

　　碧晴一时窘迫，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我收回目光，迈步独自走在前头，碧晴紧紧跟在我的身后，永巷的路长而冷清，依稀可以听见凉风送来前殿歌舞欢宴的声音。

　　我和碧晴一路上并无半语，两个人的长长的影子映在永巷的青石板上几乎交叠在一起，如同一个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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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了养性斋，早有红秀和小晟子在此等候。我令小晟子在外把守，只让碧晴和红秀随着我进来。

　　我端然在堂上坐下，红秀忙道：“奴婢早已温好了醒酒汤，小主先饮了再换衣裳吧。”

　　话音尚未落地，只见“扑通”一声，碧晴已跪在我的面前，泪水顺着两颊流了下来。

　　红秀一时不知所措，见我如此脸色，也知事情不好，与碧晴一并跪下，婉声问道：“小主，这是怎么了？”

　　我看着她，“怎么了？倒是我应该问问你们！”忽而展颜一笑，“真是好丫头，当真瞒得我好苦。”

　　红秀不解，哽咽着急道：“小主怎的这样说，奴婢不明白。”

　　声音陡地透出冷凝，“是么！那我问你，恭亲王与我是怎么回事？”

　　红秀闻言脸上霎时神色大变，说不出话来。

　　我继续道：“若非今日与他巧遇，我尚被瞒在鼓里。你们打算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红秀眼中莹莹泛起泪光，“小主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瞒着小主的。”

　　我不理她，过了片刻红秀才终于说出了实情：“王爷与小主的哥哥隆科多少爷交往甚密，在小主未进宫时便到过府中，那时便与小主认识了，渐渐的便……可小主是秀女的身份，按规矩未经选秀是不能许配人家的。选秀那日小主根本没有精心打扮，只说是一定不会被选上的，谁知就偏偏选上了。从宫中回来，小主便将自己关在房中怎样也不出来，王爷在雨中等了三天三夜，您却始终不肯相见。进宫后小主便再也没有开心过，奴婢们知道您心中的苦楚，都因为您心里始终放不下王爷。”

　　“或许那日我是故意责罚了那个宫女，为的就是不去侍寝？”

　　红秀神色渐渐平伏下来，仰头看我道：“那个宫女叫溪儿，平日倒也老实勤快，说是那日她顶撞了小主才受责罚的。可那日正巧将要侍寝，宫中却出了此事，想来是小主故意而为。”

　　我直直看着她们良久，声音放的柔缓，叹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故意隐瞒？”

　　红秀垂泪道：“小主大病初愈，身子本就羸弱，奴婢们实在不忍心告诉您。加之小主醒来竟忘了从前的事，奴婢想着既然如此反而是好事，您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

　　我摇了摇头，“傻丫头，这哪里是好主意？事事清楚，做到心中有数才是上策，这样糊里糊涂岂不是要出乱子？”

　　碧晴流泪道：“奴婢知错了，小主惩罚奴婢吧，只求您不要生气了。”

　　我吁一口气道：“我虽生气，现在却被你们说没了。若是打你们，我可是舍不得的。”

　　我站起身，一一将她们扶起，轻轻拭去她们脸上的泪水边柔声道：“我也是一时生气，害得你们倒哭成了泪人，是我不好，我心里自然知道你们是为了我。”

　　红秀和碧晴破涕为笑，“小主不要这样说，是我们浅见无知，做了傻事。”

　　我微笑道：“今后有什么事你们一定要让我知道，若是瞒我，那在这宫中我真的不知道还能相信谁了。”

　　她二人点头，碧晴似又想起什么，嗫嚅道：“自小主进宫，王爷他悄悄差人捎了好几封信，奴婢们怕您看了更加伤心便暗自收下了，小主您——”

　　“我不会看，也不想看。”迟疑片刻，“回去就把那些东西烧了吧。”

　　我转过身，只看着身后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不语。不禁浮想起他的样子——恭亲王，请不要怨恨我的冷漠无情，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选择。你怎会知道，我早已不是那个属于你的佟兰曦了。

　　在养性斋换好了衣裳，悄然回到宴上，觥筹交错，已有几人酒酣欲醉了。

　　宴毕已是三更，众人方皆自行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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