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佟妃传》独品清欢

14、花解语

　　中秋节礼仪缛繁，众人在天坛祭月焚香后，皇帝玄烨在外赐宴朝臣，晚间后宫又开家宴。因为三藩战事的缘故，皇后操办的很是从俭，连从前惯例的朝贺乐曲也一概免了。

　　按仪制，家宴开于后宫正宫坤宁宫，各宫嫔妃皆在，只有静嫔身体抱恙，朝贺礼毕后就被宫人扶走了。皇后居于宝座，其他众人按照位份依次分坐两侧相陪，团圆在一张大宴桌，没有玄烨在场，大家倒是不十分拘束。

　　皇后身着长春色华服、双佩小绶，眉目端然的坐在主位，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入宫近十年来，皇后一直没有得到过皇帝的专宠，膝下从未有过一儿半女，宫人们私底下都在传说皇后根本没有生育的能力。

　　皇帝对皇后一贯客气尊重，却没有那种夫妻恩爱之情。太皇太后对皇后也总是淡淡的，许是介意皇后没有子嗣的缘故，不像赫舍里皇后一样是玄烨的元妻。我徐徐饮了一口菊花酒，黯然想道，其实这一执掌凤印、母仪天下的的钮祜禄晏凝只是表面风光，其实过得并不如意。

　　左边第一席坐着气焰依旧的僖妃，对面的位子却是空着。位分和她一般的惠妃也只能屈居在第二席，惠妃倒是特意拉了我同坐。而月贞和慕儿的位份较低，便是排在离我远的地方。

　　僖妃穿着绯红绣“万福流云”锦衣，一色的嵌宝金饰，尤其是发髻上的一支赤金拥福采胜簪，通体纹饰为天花、卍字、蝙蝠，簪首上为瑶池彩凤，象征多福多贵、如意吉祥。周身的珍珠翠玉，赤金灿烂，更是显得僖妃光彩照人、神采飞扬。

　　惠妃一身素锦琥珀黄的裙褂，头上一对儿金累丝红宝石步摇，也是华丽夺目。

　　临开席的时候才见淑妃进来，左右三四个宫女服侍着，行动如弱柳扶风，似娇花照水行下礼来。皇后忙离座扶了她一把，道：“入秋夜里凉了，你身子刚好，倒也不必赶过来。”

　　淑妃嘴角绽出一个婉人笑容：“今儿是中秋团圆的日子，嫔妾定要来聚一聚的。嫔妾也好久没出来了，难得姐妹们都在。”

　　皇后含笑道：“后宫又添了许多新人，你还从未见过呢。”

　　淑妃微微一哂，随即淡淡道：“嫔妾听说了。”说罢，宫女们忙扶了她坐下。

　　这是我许久以来第一次见到淑妃，这个为皇帝一连诞下三个皇子却皆早殇的女子。她身着一袭雪青色苏绣宫装，星眼如波，面容清丽绝俗，只是肌肤间揉着一抹惆怅，显得有些憔悴。若说风流标致，实在僖妃之上，后宫众人均是不及。

　　淑妃与众人点头见过，打量了月贞和丽贵人几眼，看到我时却微微一愣，旋即朝着我似有似无的一笑，转头若无其事微笑着对皇后道：“都是佳人，正是合了皇上的心。”

　　皇后微微一笑道：“妹妹好眼力，皇上的心思你是最知道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众人只顾着说笑没放在心上，我也不做他想。

　　惠妃笑道：“今日难得这么热闹，咱们也该行个令才好。”

　　皇后点点头，饶有兴致说道：“这么多人一起，我看占花名儿最好。”

　　在席众人皆拍手赞成。说着，梦春捧了一个黄杨木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字，摇了一摇，放在当中。又取了骰子来，盛在盒内，皇后执手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十一点，众人数着，正到月贞。

　　月贞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倒是我打头阵了，不知能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签，大家抢着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枝红梅，题着“风细香迟”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写着一句唐诗，道是“散作乾坤万里春。”

　　又注着：“得此签者，必得富贵，大家恭贺一杯。”

　　众人笑说：“开头便得了这样好的签，是个好意兆。”说着大家来敬月贞。

　　我心中也是欢喜，举杯相敬，无意中却瞧见坐在斜对面的丽贵人眉宇间隐隐露出异样神色。听说她前些日误碰了皇上的私物，跪在乾清宫殿外一夜才让皇上消了气，只是对她的宠爱却不如从前了，如今月贞在新晋宫嫔中是最得宠的，再次晋封也是指日可待。

　　不禁想起那日在玉梨园中见她怅然作歌的情景，那伊人落花的场面令我至今难忘。

　　月贞饮罢，又掷了一个二十点，数到惠妃。

　　惠妃笑道：“不知还能不能得个好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一看微愣，立即转而笑道：“倒是没有宁常在妹妹的好。”众人看时，上面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遮艳敛羞”四字，诗云：“身在重门不自由。”

　　因看注云：“既隐香敛羞，掣此签者不必饮酒，只令上下两家代饮一杯。”惠妃拍手笑道：“没注意瞧这个，我这倒真是好签！”说得大家皆笑。

　　恰好上家是淑妃，我正是下家，身后的宫女斟了酒，淑妃与我举杯相视一笑，便同时饮下了。惠妃眼瞧着我们的杯中滴酒不剩，才笑盈盈地掷了个十一点出来，正点到慕儿。

　　慕儿先是一愣，遂忙接过签筒，小心翼翼地掣出一根来，只见上面画着一枝木槿，题着“争沐恩泽”四个字，那面一句道是“花心朝在夕不存。”

　　注云：“在席共饮一杯，同贺恩泽。”

　　通嫔笑道：“难道下一个得宠的便是慕答应不成？怪不得容嫔、宁常在与你姐妹情深，原来都是好命的主儿。”

　　僖妃听着轻轻一笑，眼角朝我斜飞了一眼，我心下明朗，脸上却不露任何表情。只是此话颇尖酸刻薄，说得慕儿一脸尴尬窘在那里。

　　静了片刻，才听皇后说道：“雨露均沾，六宫祥和，才能绵延皇家子嗣与福泽。”

　　众人这才举杯称是，一同饮酒作罢。

　　慕儿忙红着脸掷了个九点，数着正到僖妃。

　　僖妃似笑非笑道：“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的。”说着不急不忙地伸出兰花指拈出一根，看了一眼，顿时脸色有些不悦，撂在桌上，垂目道：“实在无趣，今日不该行这个令。”大家仔细看时，上面是一枝芍药，题着“余采尚霏”四字，道是：“韶华展作炉火烧。”

　　注云：“火易伤身，请掣此签者自饮三杯以灭之。”

　　我暗自好笑，她可不正似一团炉火嘛，只是这三倍的量太少了些，恐怕要一池的湖水才能浇灭她的嚣张气焰，这支签果然配她，只是可惜了芍药那样好的花。

　　瑞贵人手中拿着那签，忙笑着说道：“花王牡丹，芍药为后。这个好极！除了娘娘，谁还配做此花！”

　　僖妃抽了绢子拭了拭嘴角：“罢了，也不好扫了大伙儿的兴致，这三杯酒本宫饮下便是。”

　　皇后在一旁含笑道：“不过是闹着玩的，不必当真。”

　　僖妃饮过三杯，抓起骰子掷出个十六点，正巧数到皇后。

　　殿中寂静，众人都仔细望去，不知会掣出什么来。皇后含笑随意取了一枝出来，是凤仙花，题着“高台凤飞”，下面附着一句旧诗，道是：“夜捣守宫金凤蕊。”

　　注云：“在席共贺一杯。此乃椒房之花，随意命人做新曲一支为贺。”

　　惠妃笑说：“这签妙得很！也只有皇后娘娘堪当这一“凤”字。”说着大家共贺了一杯，皇后吃过，便想了想笑说道：“就让丽贵人唱一支我们听吧。”

　　丽贵人闻此忙起身欢喜道：“即使如此，嫔妾就唱上一首向皇后娘娘道喜。”

　　细细的唱了一只《满庭芳》：

　　玉兔光回，看琼流河汉，冷浸楼台。
　　正是歌传花市，云静天街。兰煤沉水，彻金莲、影晕香埃。
　　绝胜瑶台，三千绰约，共将月下归来。多管是春风有意，把一年好景，先与安排。

　　只见她一身黛绿的衣裳，身形婀娜，尖尖的脸蛋儿，相貌甚美。鬓边一枝镶宝石挽春珊瑚钗，细细的流苏不时在耳边摇曳，在灯烛的映衬下更增容光。唱时眼波盈盈，嘴角含情，一颦一笑，玉颜生春，顾盼嫣然。

　　一曲唱罢，皇后笑道：“看接下来是谁！”边说边掷了一个十四点，正巧是数到我这儿。

　　惠妃忙朝我说道：“是容嫔！总算轮到你了，妹妹快掣个好的出来！”说着把签筒推到我面前。

　　我笑而不语，把签筒举起细细摇了一回才拔出一支，仔细看了，却是画着一支海棠，写着四字“瑶池仙霞”，并也镌了一句唐诗，道是：“花开牡丹不得魁。”

　　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再同饮一杯。”

　　我一看“贵婿”二字，脸登时红了，如飞霞一般。

　　僖妃冷笑了两声，语气含酸道：“惠妃姐姐的嘴真是灵得很，说掣个好的便果真有好的出来。”说着略举起酒杯对我说道：“皇上九五之尊、万民景仰，如此说来，在席众人皆是贵婿之命。所以，这杯酒并不是恭贺容嫔妹妹一人，实在是与众姐妹同喜。”

　　我微微一笑，也同举起杯子，慢条斯理与她说道：“僖妃娘娘说得极是，妹妹在此也恭贺姐姐了。”说罢一饮而尽。

　　皇后笑道：“好啊，大家一同饮了此杯！”待众人饮罢，我摇了摇骰子，揭开看去，正是九点，该是通嫔。

　　通嫔便伸手取了一枝出来，众人看去，上面是一枝桃花，题着“娇容对镜”，下面镌的小字道是：“影落清波当自嗟。”

　　注云：“自饮一杯，上家陪饮一杯，交于下家掷骰。”

　　她的上家正是僖妃，只见僖妃嘴角凝了一个淡淡笑容，徐徐道：“这话倒有些意思。”说着只抬了抬酒杯，斜睨着通嫔道：“既如此，本宫就陪你这一遭。”

　　通嫔忙在一旁恭敬道：“能与娘娘同饮，实在是嫔妾的造化！”于是饮了酒，随即掷了个九点，这回数到宜贵人。

　　宜贵人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花，题着“幸有清韵”四字，那一面一句旧诗道是：“报与海棠一处开。”

　　惠妃不禁笑道：“原来是和容嫔妹妹有缘的！”我含笑不语，不由得侧目去看宜贵人，正巧宜贵人也朝我看过来，互视一眼，但见她双颊晕红，脸上略显尴尬，顿时将眼光收了回去。

　　接着看去，注云：“既云报与一处，掣此签者当与海棠互敬一杯。”

　　众人笑说道：“原来她们两个才是一对儿呢！你们两个快饮了此杯！”

　　宜贵人捧了酒杯站起，朝我有些怯生生地拱手道：“嫔妾敬……”

　　虽与她心中仍存嫌隙，可我不久前无宠而晋封嫔位，已招宫人侧目，实在不能再树敌了。我忙起身打断她的话：“姐姐说什么呢！这样实在显得生分了。”随即温然一笑，“妹妹已忘旧事，只记今朝。希望姐姐亦是如此。”

　　她眼中满含动容之情，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浓了：“妹妹的话我牢记在心。”说罢一饮而尽，我陪着一同饮了。

　　宜贵人与我相视一笑方坐下，伸手掷出十九点来，按顺序一一数着，该着丽贵人。

　　丽贵人忙笑道：“不知我这儿如何收场？”说着便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上面正是一枝迎春花，题着“东风一缕”四字，道是：“迎得春来花事了。”

　　注云：“既是冬去春来，掣此签者由梅桃二花陪饮一杯，在席再各饮一杯庆春，交与桃花掷骰。”

　　菊花酒味道甘醇清甜，后劲却大，此时脸上已热热的烫起来，头也晕晕的。见众人把酒言欢兴致正高，趁着无人注意，便借更衣之名扯了碧晴悄悄退将出来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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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晴扶着我到距坤宁宫不远的养性斋更衣，红秀早在那里备下了替换的衣裳。正走着，回廊下却闪现出一抹身影，猝不及防不禁一吓，停住脚步往回廊的深处观瞧。

　　月色皎明，柔和的月光照洒下来，将宫中的每一处都笼上了淡淡的清辉。远处昏暗的身影伴着稀疏的脚步渐渐向我袭来，在我的视野中慢慢清晰，直到完全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人一袭玄青色团蝠云纹长衣，一条绛色白玉龙出海长春带束在腰际，身姿挺健携着十足的孤傲英气。

　　他的目光刚触及到我，一张冷峻的容颜在刹那间变了神色，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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