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佟妃传》独品清欢

13、容嫔（二）

　　月贞和慕儿携了手进来。月贞满脸喜色，兴奋的脸都红了，一把拉着我的手紧紧握住，欢喜道：“好个丫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终于熬出头了！”

　　慕儿笑盈盈地瞧着月贞，拉着我说道：“贞姐姐欢喜成魔了，一路上就兴奋得不行。瞧把她脸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中暑了呢。”

　　我不禁笑出声来，月贞红着脸指着慕儿道：“你这嘴也不饶人了，若不是来给兰儿道喜，我可饶不了你。”

　　三人牵着手坐下，红秀捧了茶进来，问了安。慕儿笑道：“你们小主得意，往后这一宫的奴才也风光了。”红秀笑着谢了退了下去。

　　月贞打趣道：“我在宫中坐着，刚听得消息还不相信呢。你一丝风声也不露，古人云‘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说的就是你吧。”

　　我笑道：“好姐姐，这也不是我所料想的，只不过在缕月湖边偶然遇见了皇上。”

　　慕儿接口道：“姐姐是倾国佳人，只是偶然一见便足以令皇上动心了。”转身向月贞道：“我说的不错吧，兰姐姐早晚是要乘宠的。”

　　月贞笑道：“看来今日这一见是上天老早就安排好的，你想推也推不掉。”忽而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皇上可临幸你了？”

　　我不由得面红耳赤，这问题也太露骨了吧，我可是连恋爱还没谈过呢！一旁的慕儿也睁圆了眼睛瞧着。我连忙摇头，尴尬道：“皇上忙着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并未……并未与我独处。”

　　月贞惊讶道：“真的？”

　　我红着脸道：“我如何会瞒着你们。”

　　月贞拍手道：“皇上果然看重你！未曾侍寝便晋封你为嫔，大清开朝以来怕是少有的事！”

　　我并不如月贞期待般欢喜，静了片刻，才道：“这隆宠实不是我想要的。未曾侍寝而晋封，恐怕旁人因此已对我不满了。”

　　慕儿脸上微一变色，说道：“姐姐不必为此烦恼。如今姐姐深受皇恩，就算她们气不过，也不敢把姐姐怎么样。只要姐姐荣宠不衰，有皇上的爱护庇佑，管她是谁，又有什么样的心思主意，还不都是枉然。”

　　月贞点头道：“慕儿说的是。在后宫中一味躲避忍让是不行的，往后行事多加小心，也不会有碍了。”又问：“听说通嫔遭皇上好生训斥，与你可有什么缘故？”

　　我微微一笑，道：“正是她在缕月湖边出言羞辱我才引起了皇上注意。”

　　月贞蹙眉似有不解：“这倒奇怪了，你与通嫔甚少往来，更谈不上有什么过节，她没理由如此。”沉吟了片刻，豁然冷笑道：“依我看来，她不过是想以位份压人，在新晋的宫嫔面前逞逞威风，借此以表她的忠心，献媚于僖妃。不想却弄巧成拙，反倒成全了你。”

　　慕儿接口道：“真是自作自受。有了她做榜样，就没人再敢轻易招惹姐姐了。”

　　她们两个句句是在关心和安慰我，可她们哪里知道我不属于这里，也不是什么佟兰曦，更不想做皇上的女人！而我满满的心思和苦衷却不能告诉她们，就算说出来，也是没人会信的。我默默叹了一口气，心中千头万绪。

　　月贞握住我手，正色道：“事到如今，恐怕你想逃避已是不能了。你已经受人瞩目，若是现在逃避，将来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手上加力一握，“况且，有皇上的保护总比你一个人来的好吧？”

　　慕儿拍拍我的手安慰道：“姐姐放心，我和贞姐姐永远站在你身边。”

　　月贞点头，我们三人互相凝视一笑，彼此心意俱是了然，六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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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内务府总管刘进忠亲自带了一群内监和宫女来我宫里让我挑选。他躬着腰很是恭敬，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容。我也不多说什么，命咏苹和小晟子细心挑了样子清秀、面貌忠厚、手脚灵便的十来个人，交与他们二人带下去好好教导。

　　眼见刘进忠出去了，碧晴露出笑容朝我说道：“这刘进忠倒是机灵规矩，一向对我们景阳宫的事上心。如今小主得宠，他更是殷勤效力了。”

　　见她多有得意之色，我沉声道：“宫中多是见风使舵的人，想来若不是皇后的关照，刘进忠未必会在我无宠贬黜的时候还如此周全。”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我虽是眼下得了一时的荣宠，你们也不要露了矫色。此时不知背地里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咱们呢，一旦言语有失，传出去只会叫人家当做把柄，白白的落人口实。”

　　碧晴垂了头，谨声道：“小主说的是，奴婢记下了。”

　　我柔声嘱咐道：“记着就好。也告诉底下的人，凡事都不能失了分寸。”

　　我唤了咏苹过来道：“这些新来的内监宫女虽是我亲自挑的，但都是外面送来的人。你和小晟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给我好好的盯着，不许他们有什么手脚。另外，只派他们做粗活，我近身的事仍由你们几个伺候，不用他们插手。”

　　咏苹答道：“奴婢和晟公公必定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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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过午觉，我刚起了身，小晟子健步如飞地小跑到我面前，说皇上来了。我还未多想，窗外已传来“皇上驾到”之声。心里瞬间慌张起来，其实是害怕见他，要怎样和他相处，着实让我不知所措。

　　脸上毫无粉黛，身上只是随意的打扮，头发也是随意散着不戴一点珠饰，此刻已顾不了这些，等我急忙下地穿好了绣鞋，皇帝玄烨就到了。

　　我定了定思绪，很是恭敬地行了礼，又道：“不知皇上前来，臣妾不曾打扮周全，还请皇上恕罪。”

　　他站在我面前，没有任何举动也不说话。我低着头只能看见他一双石青色金丝蛟龙纹的靴子，心中“嘭——嘭”跳个不停，不知他欲对我怎样。

　　时间仿佛凝滞，愈发让我喘不过起来，先前我的行为举止，实在可被定为“大不敬”罪了，这么长时间皇帝也不理我，看来是不妙。

　　“这滋味怎么样，腿酸了吧？”他将身子俯到我耳边细语，这话多是取我开心，语气一如从前。

　　我忙跪下，说道：“臣妾有罪，实在不敢与皇上相见。”

　　他笑问道：“哦？你犯什么罪了？”

　　见他故意装作不知道，心中又羞又气。半晌才红着脸愧道：“臣妾愚笨，没看出您是皇上，多次不敬，还请皇上责罚。”

　　“原来你也有这般恭顺的时候。罢了，所谓‘不知者不怪’，快些起来吧。”

　　我迟疑地抬起头，心中尚有余悸，还是不敢起来。

　　“你若喜欢跪着，那就别起来了。”

　　听此，我忙谢了恩站起身来。玄烨这才注意到我如此随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失仪”的样子，笑着说道：“朕还未见过这样……‘特别’的打扮，果然与众不同。”

　　我脸上尴尬地浮起一个所谓的笑容，谢道：“谢皇上夸赞。”

　　玄烨让我与他在榻上分侧同坐，早有宫女焚了一把西越所贡的瑞脑香在屋中的错金折枝花卉纹三足双耳铜炉里，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没入空气中，一室馥郁袅绕。

　　玄烨微微颔首道：“此香甚好。在乾清宫呆了半日，正头昏脑胀的。”心中知道是因三藩之事，我也不便多问，见此刻有机会表现一番，于是故意婉声道：“皇上为国事操心，想必乏累了，臣妾去奉一盏茶来。”

　　玄烨微笑道：“这么殷勤，是故意讨好朕吧？”

　　“是‘将功折罪’，请皇上稍候。”我一笑翩然走出暖阁，少顷捧了一盏白玉竹节茶杯出来走到他面前，含笑道：“皇上请用。”

　　他接过去打开一看，自杯中便升起袅袅烟霞，飘散出来的茶香袭人肺腑，赞道“好香的茶”，饮了一口，看着我问：“这茶叶是珠兰花茶，有枸杞和杭白菊的气味，里面还放了什么？”

　　我笑道：“是金盏花和香蜂叶，二者有安神缓乏的功效。枸杞补益肝肾，杭白菊清肝明目，加之茶的清香解暑，正适合皇上饮用。”

　　他目光一亮：“什么时候你知道药食医理了？”

　　我心下一动，转而编出一个理由来：“这几个月无事清闲，臣妾偶尔看了些医书古方，如今略懂些养生之法。”

　　玄烨笑意渐浓：“即是你想出来的，这茶叫什么名字？”

　　“不过普通的东西，所以并没有取什么名字。”

　　他略想了想，瞧着我说道：“依朕看，不妨叫‘珠兰清风’，如何？”

　　我忙拍手称道：“真是好名字！皇上才华横溢，天下之人实在望尘莫及。”

　　他含笑蹙眉，一字一句道：“知不知道，你拍马屁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

　　我似冷水浇头，笑容在一瞬间不自然的僵住，又马上呵呵一笑：“臣妾句句肺腑，岂敢妄言。”

　　他一笑，转而问：“景阳宫偏远，你还住的惯么？”

　　“这里宁静舒适，臣妾很喜欢。”我的声音平静而柔和：“若是要搬到别处反而不习惯了。”

　　他只笑着，一双清目只细细打量我，片刻道：“朕瞧着你气色好了不少，应该是大好了。”

　　我心中不禁一动，是啊，我的身体早就好了，如今又晋封成容嫔，侍寝是顺理成章的事，若是找借口欺瞒躲避，弄不好反而让我的处境危险。先前发生种种，可他的态度让我摸不清楚，他故意捉弄嘲笑我，想来心里是不喜欢我的吧。

　　想到此处，双手不禁攥紧裙子，暗暗鼓足勇气，缓缓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的身子是大好了，只是……只是臣妾不……”

　　还未等我说完，他突然打断我的话接道：“实在太好了，那今晚朕就在此过夜了，你看可好？”

　　此言一出，我如遭雷击，整个人窘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深深望着我，淡淡笑容如破春风：“怎么，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此时脑子一片空白，是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他却突然笑出声来：“你这样子可真是朕的快乐之源。”

　　我茫然不解，“什么？”

　　“捉弄你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他略停片刻，又道：“你今后只管负责被朕捉弄，侍寝的事还是交由旁人，你暂且免了吧。”

　　我险些没回过神儿来，又惊又喜，“谢皇上隆恩。”同时暗自长长舒了口气，终于逃过一劫。忽而明白一件事：“哦——原来从一开始，皇上便一直在捉弄我。”

　　“朕可是给过你暗示，是你脑子太笨了。”

　　“什么？”

　　“罗玄！”

　　罗玄？罗——玄——爱新觉罗.玄烨！“我的脑子真是笨呢。”

　　他十分认同道：“是啊，你真应该好好补补了。”

　　我小声喃喃道：“什么画师，还叫我‘姑娘’，我还一直当真的，笨蛋。”

　　他双眉挑起，“朕本想一直骗你的，唉，如今倒没意思了。实在听不惯你‘臣妾臣妾’的，今后没旁人时你不必如此，你这样说话很是让我不自在。”

　　他这一个“我”字，让我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心下已然如释重负，仿佛穿过了他一身明黄衣袍将我远隔的的距离。他那么高高在上，万里江山皆属他一人，而我，不过是后宫中最平凡不过的一个女子，要我怎样，只他一句话便可，就算有千般不愿，我也只能，也只有服从。从没想到他会如此待我，整个人一时不能缓过神来。

　　他只一笑：“怎么，这很难吗？”

　　我摇一摇头：“这是世上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徐徐收回目光，看向霞影纱窗，似要透过窗棂望到天际：“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对于我而言，却是最难得可贵的。”说着又转身看向他，嘴角绽出淡淡微笑，眼中满是感激：“这是我到这儿以来收获的最好的礼物。”

　　一缕复杂的神情掠过他的面容，仅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间，随即又是如旧的闲情逸态：“古人云‘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该礼尚往来才是。”

　　我笑道：“还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我能送的东西恐怕你也不稀罕。”

　　“万事不能以金钱论高低，往往世间最平常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

　　“既如此说，我也不能小气了。若是我能给的，绝不吝惜。”

　　玄烨朗朗而笑：“果然大方！只是容我想想，等我拿定主意再告诉你。”

　　我故意蹙着眉朝他深深点头，随时等他放马过来。他笑着起身，对我道：“要走了，还有许多奏折等着批呢。你好好歇着，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我随他走到宫门前屈膝相送，直到他的背影渐渐远了。

　　没想到事情在一念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所担心害怕的此时终可放下了。虽然我并非皇帝玄烨心仪之人，而是他所谓的什么“捉弄目标”，我却是十分高兴的，不，应该是轻松。如今又有了他的“特许”，今后我的生活可是免去许多拘束。

　　不必以“夫妻”的身份相对，或许，我与他会成为朋友。阳光映着黄腾腾的琉璃洒在脸上，有些觉得刺眼，却又是那么美好，此刻，我第一次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小主，皇上说什么了，您这么高兴？”我方走进翠怡轩，红秀便笑着问起来。

　　一旁的碧晴接道：“皇上与小主的事你也多嘴。”说着笑盈盈地看向我，“咱们小主过两日就可侍寝了，不光小主开心，景阳宫上上下下的人哪个不是欢喜得很。”

　　我坐在榻上，见她们说完了，不以为然道：“我是有好消息，却不是这个，”

　　红秀和碧晴异口同声，“那是什么？”

　　我瞧着她们，故意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不用侍寝了。”

　　“啊——”“什么？！”我早就料到她们会是这样的的表情了。

　　碧晴小声喃道：“这是什么好消息，是坏消息吧。”

　　红秀也满是沮丧，“后宫里的女人为此都‘打破头’了，只有小主您还会这么高兴。”

　　“你们啊，不懂。”我抻了个懒腰，拾起梅花小几上的《诗经》，边翻着书边道：“我呢，可是与皇上有默契的。”

　　红秀碧晴悻悻离去，她们哪里会猜到我的心思。我想，即便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恐怕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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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玄烨来过后，太医院每日必会按时送来为我调补身子的汤药，我知道，这不过是要向外人表明我的身体还不宜侍寝。我暗自吩咐红秀偷偷将送来的药倒掉，断不能让旁人知晓。

　　只是多了每日与玄烨的见面，日子并不因此发生太多的波澜。

　　平静，这样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了八月十五的中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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