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乱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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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拐了几道弯，在一处家宅的后门处立住。赵小六抬手叩响门扉，三下又三下。老管家应声拉开门，见两人很是高兴。
“主人回来啦？”
赵小六往院里看了一圈，点了点头。
沈召南还站在几步开外，望着不远处。邻家姓李，是做布匹生意的，同府衙里沾亲带故，平日里极为跋扈嚣张，镇上的人都敬称他为李老丈。沈召南在这处的宅子里落脚的次数不多，却几乎每次都能遇着他，又无一例外的，他必定是在打骂自家的下人。今日也是如此。
李老头执着短鞭甩得噼啪响，鞭子落在他身边立着的一人身上脸上。那人不躲也不求饶，站得笔直。李老头气得直哆嗦，鞭子甩得更密。
“夫人在看什么？”赵小六见沈召南挪不开步子，也凑了过来。
“你自己看。”
“寻常景象，有何看头。你不是说要少管闲事，低调行事吗？”
“你仔细看，仔细听。”
赵小六不解看向沈召南，轻轻摇了摇头。
沈召南忽而想到前事，笑说：“那人，同你一样，绕了同一道。”
两人往邻家走近了一些，这时看得真切了。赵小六恍然大悟。原来那鞭子多沾身即离，李老头做出一副使劲抽打的架势，实际真正落在那人身上的却极少。
沈召南的母亲曾在大越朝颇受瞩目，她受瞩目的起因另说，市井街头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她出场时总是绯衣怒马，手执牛皮长鞭，甩得噼里啪啦响。母亲是用长鞭的高手，沈召南自己也会耍几招。听得多了，就能仅凭鞭声清楚状况。
用这一招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若说是巧合，未免巧合之事太多。沈召南腹诽。
“随意找个由头，跟李老头把那人买下来。”
赵小六闻言，眼珠一转，笑意浮上面来，轻快应答：“好。”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与李老头见礼：“李老丈。”
“赵贵人！”李老头见来人，收起鞭子，恭维道。他虽嚣张，却是个欺软怕硬更兼爱富嫌贫的主。
“听闻你店里新到了好布料，内子也想裁两身新衣，不知还有没有剩的？”
“有的，有的。南边的细绸布，滑又软，褚红色，暗云纹，难得的好货色。我知道赵夫人喜欢，给留着呢。”
“老丈有心了，我替内子谢过老丈了。”赵小六面上有礼，心中却腹诽不已。
“应该的，应该的。你我两家比邻，多关照一分实在应该。”
“和原来一样，我要整匹，直接送到家里。”
“那我明日差人送来。”李老头堆了一脸笑，试探道：“……那帐……”
“只管问管家要就行。”
“是，是。”
赵小六转动眼珠，扫过刚才被打那人，故作惊疑地又看了几眼。
“前两天刚买来的贱奴。不好使唤，正训着。倒叫贵人看了笑话。”李老头忙不迭地解释。
赵小六点了点头，似是深有同感，道：“如今这世道，连个好使唤的下人也难寻啊。”
“可不是，这连年战乱的。”李老头慨叹不已，接着道，“我看这东西身子板好，花了大价钱买回来。谁知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就这一早上吧，就给我摔坏了三个陶盆；让他洒扫院子又拖拖拉拉的；这罚他吧，还想还手！叫贵人笑话。”
赵小六和李老头讲话的当口，沈召南一个人站在一边，这时她蹭到了赵小六身边，娇声道：“郎君，我要那个，你把他买了吧。”
“休要胡闹！那是李老丈家的，我们怎好夺人所爱。”赵小六板了脸，轻喝沈召南。
“李老丈嫌他不够好使，他不喜欢，却我正对我胃口。这个让给我，老丈再买个新，岂不是两全其美？”沈召南嘟囔道。
“胡话！”赵小六斥完沈召南又温言哄她，“过两日大集，到时我们再去挑，你要几个，我们就买几个；胡奴也好，蛮奴也好，我都买回来。可好？”
“不好！我就要这个！你娶我的时候说得好听，说什么什么都依我顺我的。现在我就想要个贱奴，你也不给我买。你果然又看上别的年轻小娘子，要始乱终弃了……”沈召南如何会听劝，只越闹越起劲，瞅着就要掉下泪来。
李老丈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插话进来，说：“赵夫人喜欢，我哪能霸着不让呢。你们就领他回去吧。催着家里的几个勤快些，我再搭把手，我这里总归也能应付。这奴就先让给贵人吧。”
“真的？丈人说话，不许反悔。”沈召南闻言终于笑出来，松了赵小六的手又回到那人身前。
赵小六叹了口气，赔笑道：“让丈人看了笑话，内子就是这个脾气，我也奈何不得。把他让给了我，不会耽误了老丈的生意吧？”
“无妨无妨，赵夫人天真性情着实可爱，贵人宠爱夫人也算是少年意趣，可喜可妒啊。”李老头捋着胡子，笑呵呵地说道。
赵小六陪着笑了几声，肚里已在骂娘。
“只是这东西与人签的是死契，我买来的时候就花了大价钱。”李老头注意着赵小六的神情，试探着说。
“老丈花了多少钱，我们自然是全数补上。”
“这厮身子骨好，经打，也做得了重活。作价一万钱。”最贵的胡奴也是至多五千钱，李老头吃定赵小六一定会买，坐地起价。“我也觉得贵了些。但如今世道，奴好买，却难得有这等结实身板，买回来十个，便十个都是皮包着骨啊。”
赵小六知他好占小便宜，也懒得再计较。“一万钱就一万钱，只是我身上实在没那么现钱，还劳烦老丈一会差人来我家取钱。”
他们说话间，沈召南已经扯了那人往自家去了。赵小六与李老头再无话说，也行礼道别，匆匆跟上。李老丈看着三人走开，长吁了一口气，整理衣袖时才发现自己掌心已渗出了汗。
前几日李老头起夜，被人拿剑抵着脖子，他吓得当场尿了裤管。那人的要求却简单，只要打骂自己一顿就好，还有钱赚。临到头，李老头的鞭子却甩得忐忑万分。重了不好，怕惹火人家；轻了也不好，怕被人看出作假。这一刻钟的戏，让他在隆冬里憋出了一身的汗。幸好，事情圆满了结。
“名字？”赵小六问。
连城微弓着身子立着，极为恭敬，答道：“请新主人赐名。”
“本名是什么？”赵小六正围着连城打量，顿了顿，又问。
老管家从仓房里拿了炭盆回来，一不小心撞上了连城。连城往前倾了一步，正磕到了赵小六。赵小六喜怒形于色，老管家见状急忙放下炭盆，连连道歉，又拉着连城要他一同道歉。连城依言道了歉。
赵小六本以为连城不会那么轻易道歉，一时又觉无趣，只说要罚他即刻到柴房拿了斧子去西麓山砍柴。
沈召南捧着热茶盅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要笑。“你这时候要他去西麓山，怕是有去无归，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万钱。”
“区区一万钱，何足挂齿！只怕夫人舍不得。”赵小六不依不挠。
连城不动，老管家两边打量，不知该听谁的，自己转身去引炭盆了。
“是舍不得。”沈召南的话里辨不出情绪，赵小六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着她正低下头去喝茶。
“我全听夫人的，既然夫人舍不得，那就饶你一次罢。”
“谢主人。”连城微微欠身以示恭敬，语调却过于平淡让人察不出真意。
沈召南捧着茶盅，走到他跟前问他：“我们该怎么称呼你？”
“名是连城。”连城抬眸看向沈召南。藏得很好，但仍能在茶汤微漾里探到一丝动摇。
沈召南原本看着连城的眼睛，正暗自搜寻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这时他那对狭长眼眸扫过来，沈召南本能地闪避。一旁看着的赵小六却是一惊，他第一次见沈召南以如此正常的方式应对对方的直视。
“连城？是你的本名？”沈召南暗自想了一会，始终没从记忆里找出和这两个字有关联的人事。
“是。”连城答。
刚才一出让沈召南感到了一丝不自在，她低头啜了一口茶，转身将手中茶盅递给近旁的赵小六，自己就着火盆烤起了手。
赵小六接过茶盅，发现茶已温凉，心下大疑。整个西麓寨都知道沈召南对茶极其挑剔，不光茶叶茶具水温，万般挑剔。他心里暗道了声有意思，缓缓说道：“连城，却不是下人该有的名。”
“先前的主人也这么说。”连城平淡答道，不避开也不还招。
赵小六心里又道了声有意思，嘴上却循着话头问：“他给你换了什么名？”
“前主人家以节气命名仆众，我是惊蛰。”连城未多思考，轻巧回答。
惊蛰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三个，春雷惊动，万物出藏，历了一整个寒冬，天地始动。
“好名字，好人物。”赵小六挑着眉梢，叹道，七分讥诮三分赞扬。“夫人眼光，果然不错。”连城轻巧拆招，赵小六知再试无用，看向了沈召南，向她求助。
沈召南还在想“连城”二字，一时略有些恍惚，此时重又转过身来，道：“惊蛰虽妙，始终不及连城好。还是称连城吧。”
连城这次没有再抬眸看她，沈召南满腹狐疑无处可泄。数个问题盘绕在心头，却一个都说不得。有些忿忿，又夺了赵小六手里的茶盅，一饮而尽。
赵小六愈加觉得此事有趣。沈召南的表现可谓精彩，全然反着平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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