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小灰是灰色的

4、第四章 生变

　　安顿好连城，吃过晚饭，天已全黑了。沈召南和赵小六轻车熟路地又来回了一趟县衙，取了需要的情报就带着连城上山了。

　　奚川县衙守备极其松散，县令又是个贪图小利的主。早些年沈瑜使了些小手段花了点钱就轻轻松松往衙门里送了两个内应。县令不太笨，他心中也有些数。只是拿了人手短，加之西麓山匪名远播远不在他能治下的范围内，他便听之任之。

　　不两日，恰逢个雪后晴天，一列商队一进入西麓山地界就中了埋伏，全数货物被抢夺，商贩九死一生逃出了生天。

　　山寨里瓜分赃物欢欢喜喜过新年，沈召南却着实犯了愁。当日劫货，沈召南同沈瑜在寨中等消息，是赵小六领着人去的。商贩一见赵小六他们立马扔下货车转身就逃，一点不反抗。寻常商贩遇到拦路抢劫，再不济的就算口头上也要争一争。更甚者，赵小六后来在检查货物的时候，还在其中一辆货车上发现了个人。那人胸口实实在在地扎着柄短刀，空喊了几句“救我”就匆匆咽了气。连赵小六都能带着张似怒似喜似疑似惊的脸回来，沈召南顿时感到事态不妙。她早料定对方定有后招，也早有准备。可对方此时全然不出手，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平白送你几车好货，外加一个新鲜死尸，怎么都算不上正常事，更谈不上好事。沈召南盯了不动声色给自己倒水的连城许久，沈瑜盯着他，赵小六也盯着他。

　　用三个商队逼迫山寨行动，山寨出动，商队故意被劫。简单粗糙的流程，接下来该是大举进犯……计谋太过简单只有两种可能，设计者太蠢或实力强大到能一招制敌。第一种可能不予考虑。而他们三个都相信在大越朝的地界上，只有至上位者才有后者的自信。

　　可是在“山寨出动”与“商队被劫”之间，还有一个“遇到连城”。

　　连城是大越朝派来的细作！通常情况下，人会这么认为。可这一计，不仅一样简单，还添了多余。若说与他全然无关，却又不免时机太巧。

　　难道真的是巧合？沈瑜这么想。
　　难道是我的救兵？沈召南这么想。
　　风雨欲来，难得是好戏正开幕？赵小六这么想。

　　三人同时盯着连城，又几乎是同时移开了视线。他神色过于平常，行为过于坦荡，以至于其他三个只得默默摇头，压下了质问。

　　最坏不过被围剿。三个人都这么想。

　　我有后招。
　　该来的，当来了。
　　也好。

　　一切如常。
　　开始频频落雪，越下越大，西麓山愈加安静，西麓寨则一日比一日热闹。很快，就到了冬至当日。如往年一样，大寨里办了宴，从酒窖里拿出老寨主时候酿的百来坛好酒，众人宴饮游戏。
　　到宴将散时，厅堂里已经横七竖八地卧了一地，剩下的也多醉意熏熏了。

　　沈召南只在开席的时候喝了几小杯，此时自然清醒。他们并未限制连城在寨中的行动，而连城也乖顺地出乎意料。沈召南故意激他，让他替了原本的女侍琴音，岂料他端茶送水听话无比，再没有像第一日见时那样的冲撞表现。
　　此时，她往大堂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他，便是问道 ：“怎么不见连城？”

　　离她近的几人早醉了，自是无暇答她。沈瑜在同人叙旧，也没听到。

　　人声都没在酒里。对饮雅谈者有，嚎啕大哭者也有，自斟自饮问雪与月的有，抓着酒坛子几个人拼酒量的更是大把地有。

　　赵小六醉倒了抱着个酒坛子四脚八叉地睡在地中间，他边上还有个身量未足的少年侧卧，此时那少年翻了个身，一肘子砸在赵小六脸上。赵小六皱了眉哼哼着甩开那只手，滚了两圈换一处接着睡。

　　沈召南不禁微笑，物是人非里也唯有他一向如此。

　　大堂吵闹不堪，空气又浊，沈召南一人坐着无趣，趁着众人不注意站起身来默默退了席。

　　连城早些时间，在大堂里有人比剑的时候就溜了出去。此时正半阖着眼靠坐在廊下，举着酒盅却又不饮，似有所思。此时听到靠近的悉索脚步，警觉回头。

　　沈召南猛然听见脚下动静，一惊，同时看向声音来源，见是连城，又放下心来。连城也回过了头。

　　冬至逢望日，月圆而近，雪又几日未停。此时素雪柔舞，浸着澄透月光，铺了整个天地。

　　廊下也落了些碎雪，沈召南用袖子掸了掸地，在离连城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连城见状，侧身递来了手中的酒盅，难得笑意柔和。“请。”

　　沈召南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饮下，早见着自己身侧的酒坛，此时够过来又将酒盅满上，递还连城。“请。”

　　连城未加迟疑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两人之间无话，各自沉默。
　　连城看着远处，沈召南却看着连城。这才是他的自然状态，姿容非凡，气质绝佳。傲气未及自负，坦荡而不至坦率，逼问无用，追问无用。

　　搁在平日，沈召南会把他扔在寨子里，看他一点点露出全貌。可如今景况，她全不得不提防。“你能解我一个疑惑吗？”

　　连城转过头来，扫向沈召南的眼睛，笑意又爬上脸来，渐渐变浓，带了三分戏谑，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数圈，方才答道：“放心，你我暂时还不至有利益冲突。”

　　沈召南被他看得有些窘迫，移开了视线。暂时就是以后可能有，而能与她有利益冲突的势力……数不胜数。

　　连城轻笑出声，也正回了脸，补了一句。“来日未定，私愿是无。” 说得极轻快。

　　沈召南不由得又看过去。
　　“罢了。”她叹了口气，正回了头。“不过，我好意提醒你一句。不日寨中恐怕就要有大事发生，我劝你还是早作打算的好。若你此时离去，我绝不为难你半分。”

　　连城不做声，沉默着给自己斟酒。

　　寒冬雪夜，稍在外面待了一会，便觉得寒凉入骨。沈召南又起身径自回自己的屋。

　　众人闹腾到后半夜，终于也都散了。酒醒的扶着未醒的，半醉的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各回各家。

　　沈召南睡得浅，朦朦胧胧间听着寨子里人声散开又忽而闹起来，以为有人喝醉了又闹事，翻了个身接着睡。冬至如小年，下至世间百姓上到皇宫内院，百业皆休，万户同歇，自然不会有什么大乱子。寨中聚着众多武夫，平日里小打小闹也总难免，更谈不上事。

　　直到琴音来将房门敲得嗙嗙地响，沈召南才意识到真的出事了。沈召南怎么也料不到，上面会决定在一个下着雪的冬至夜里行剿匪大业。

　　一列军队趁着夜半悄然潜至山脚。山脚下哨卫未惊动他们，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大寨，报告给了沈瑜。
　　大寨背后是悬崖，只需守前门。沈瑜集合了寨中的武夫，分了两队。一队两百人，留守大寨，以防万一；另外的七八百人则直接下山截击。

　　待到沈召南匆忙着衣赶到议事堂时，他们已各自行动。寨中还有老幼妇孺，也已在往大寨院里。堂中还是刚刚的宴罢的杂乱模样，沈瑜、赵小六和另一人聚在一处，争吵不断，都说得极是高声，很是激动。

　　沈召南心中一惊，怕是形势实在不好，不然沈瑜也不会那般表情。

　　三人见她来，停下了争吵。沈瑜走近了两步，不待她问话，就说道：“能安排的，我都安排了。具体情形如何，还要等人探报。不必过于担忧。”

　　沈召南闻言会意点头，又问：“你们在吵什么？”

　　“一言不合，没事，召南姐不用管。”那第三人说着，给赵小六使眼色。
　　赵小六连忙应和，说：“钱田诬蔑我醉酒打人。我私下再教训这小子。”

　　沈召南自然不信，却也不及多问。

　　这时有人探子回来，冲进堂中。原来来的是丘洛的边防军队，约莫千人小队，趁着夜黑人静从大道上开过来。军容整肃，一看便是正规军。后续并无援军。

　　众人听到消息，纷纷松了口气。冬至雪夜突袭，是为奇兵；可是，既无援军却明目张胆从大道过来，是为无谋。显然领兵的是个年轻小将，无甚经验。沈瑜所作，已然可以对付。

　　双方人数相差不大，对方占了先机，但是己方居地利。而西麓寨中武夫不乏高手，平均武力当高于对方。丘洛是相对太平的边境地方，那里的守军多是演习军队，最最讲求规矩方圆。这种队伍，一旦被奇袭，怕是会乱作浆糊。

　　这时东方已经泛白，天就要亮了。沈召南走出议事堂，去往院中安抚妇孺。钱田和琴音跟在她身后。沈瑜和赵小六则留在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