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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天翻地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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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荣华到家后,想去投靠张亮。——现在正是做屋季节,是砌砖工人出卖手艺的季节。但是,他忽然听到一个令人大失所望的消息:张亮为云香守节三年自以为已对得起云香,而于前不久与一位寡妇成了家。他默语:等于说,张亮实际已不再是姐夫,不再是“哥”。
那么,去入别人的伙吧!可是,大概是荒年的原故吧,眼前做屋的人家并不多,问过三场都不收他。据分析,来年春季做屋的人家会更少,也就是说,到那时,他更难入伙。因而,他想:
我姬荣华总是遇到意想不到的不好的事,从来没有遇到过意想不到的很好的事,放眼旁观,众人亦然,这是怎样的世道与人生呢?这样的世道与人生要待到何年何月才能彻底改变呢!振兴华夏,匹夫有责。我姬荣华从童年时期起就已经如此嚷叫,现在是过了童年时期接着又过了少年时期而到了青年时代了。黄金岁月,晃眼就过去了七八年,期间不曾有成就,虚度了光阴,能不惭愧吗?!再不惊醒于美好年华的白白流逝就要荒废青年时代之艳丽青春了,就要愧对于“荣华”这个名字了,就要愧对为我姬荣华取“荣华”之名的父母及甫生哥这位头届廉刀锤子党的在天之灵了!贺胡子先生或者说贺胡子将军、贺胡子司令20岁两把菜刀起家,已经有所成就,已经树立榜样,我姬荣华当立马望其项背而奋起直追啊!——已经是20岁的人了,再无理由不行动了,再无理由只是嚷嚷了,也别再考虑是投靠别人还是自己立山头了,必须如贺胡子一样,坚决地义无反顾地拿了两把菜刀,走向社会,要为穷苦人打天下了,要把辛亥革命进行到底了…… 首要对象,是八家湖霸,一家一家地上门,要严令他们将长丹湖的使用权归还五门姬所有人民群众。不抵抗不杀,抵抗必杀。当然,光杆司令不好当,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我姬荣华还得邀请昌怡、加犁、复生、昌水、从稳、得财、张发云等等入伙,四担半谷的工钱,就全用于置办菜刀、兵衣和战旗,待日后有钱了,添置大刀和湖铳,先入伙的将菜刀换为湖铳或者大刀,后入伙的仍用菜刀,菜刀永远不能丢,丢了菜刀浪费东西是罪过。——我们革八家湖霸的命的目的,就在于制止浪费,就在于不让长丹湖出产的东西绝大部分被白白地浪费掉,就在于用长丹湖出产的东西来济世救民,促成这一方的穷苦人过上好日子。当然,这些,只是革命的第一步。第一步过后,如李闯王一样地,或者说如贺胡子一样地,收受了这一方穷苦的刚刚翻身成为社会主人的自动地报名参军的人,组成老营的军队,比杨家将的声势还要浩大的军队,从而,带领大伙儿,手执长矛或者大刀与湖铳以及菜刀,走向更大的社会,将贺胡子与林司令和陈少敏等等人还没来得及光顾的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永世不复……
廉刀锤子党的镰刀锤子军搞三大战役,导致国统区形成了许多军事真空地带,真空地带也就成了廉刀锤子党许多游击队的天下。对于廉刀锤子党游击队,国军只能够抽出数量有限的整编师团来应付。正规部队的运动显然不及游击队灵巧,但国军不能够将部队化整为零改成游击队以对付廉刀锤子党游击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国军作为统治者,以前太亏了老百姓,老百姓不拥护你国军,反对你国军,你国军搞游击难藏行踪,始终在明处,这就利于掩于百姓之中的廉刀锤子党游击队以各个击破。你国军是“大部队”,廉刀锤子党游击队只能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一九四八年秋,国军一个师两个团扎营于与姬荣华的家乡邻近的城区黄石港,其中,一个团扎营于城区居民生活区,一个团控制工业密集区——铁山,而师部则安于黄石要害部位“千寻铁锁沉江底”之军事重地“西塞山”。山脚下之江边,备有一艘轮船,船上配有足量的武器、粮食诸战备物资。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配合当地保安团消灭这片土地上新生的一些廉刀锤子党游击队。但这位吴师长胆虚,惧怕廉刀锤子党的一些游击队结网捕捞他这条不大但也不算小的鱼,而且保安团报告说这种联结网络的趋势已经相当明显。当初,吴师长对师部姜参谋长说:“狡兔三窟。此山为一窟,轮船为一窟,台湾岛为一窟。打得赢则打,打不赢便跑。总统不是跑么?我们要跑当然以水路为唯一,水路既近又配有动力在。走陆路太远、太危险!”姜参谋长本属地下廉刀锤子党,他要利用吴师长这番话,于是,寻机将师长的话透给两位团长。俩团长是姜参谋长于军校时期的好友,他们不知姜参谋长的本意是离间计,听说了吴师长顾己不顾人的打算,甚为反感,雷团长的反应是:到时他吴师长坐船跑了,我团长却跑不了,不战死也得被廉刀锤子党于监狱中关死,何必呢,我现在得认真思考与正确对待这个问题!苗团长的反应则是:“跑”有什么意思,我才不跑呢!此前,部队尚在江北的时候,廉刀锤子党一直有人跟踪着直接或间接地做俩团长的思想工作,劝团长举义旗,为人民立功,团长们只不听劝。现在,退守江南,前程阴霾,加之得知了师长顾己不顾人的打算,团长便不再执意与廉刀锤子党的镰刀锤子军为敌,即“退路”的事开始实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廉刀锤子党游击队于周边广泛发展势力。故此,到了1949年的春天,这片土地实际已经是廉刀锤子党的了。亦即这时的姬荣华,已经是被“解放”了的贫民,将要成为社会的主人。(这个地方,以及全省,最终是和眭而平稳解放的。)
姬荣华在“刘员外”家被“囚禁”了两年,外界快速变化着的政治气候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没有看到两军对阵,没有看到国军兵败,他便无“江山已改”的意识。所以,他还在蕴着“如贺胡子一样,坚决地义无反顾地拿了两把菜刀,走向社会,要为穷苦人打天下” 。而且,到了这个岁数,他的意识有了莫名其妙的变化。首先,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对于自己的两年长工生活的彻底否定。他认为做那么两年长工,毫无价值,是绝对错误的选择。明摆着的事实是:天下不太平,所学种田的本事于社会毫无帮助,于繁荣富强我华夏毫无帮助,就连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都困难!他甚至自言自语:在遭遇到秋莲事件的打击从而让人看清了姬荣华是烂草无炀者后,借钱从军的路被堵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了做长工。为什么要选择做长工而不选择讨米要饭呢?是因为做长工既可以聚集钱财做从军的路费又可以成为名振四方的大师傅因而比讨米要饭妥当么,不是,决不是,而是因为自己的思想错误,是自己的思想犯了逻辑错误。什么事情紧迫就应当面对什么事情,这才合乎逻辑。现实是祖国处于战乱之中,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是世界太平需要考究在桃花源里如何耕田!要是自己做出了合乎逻辑的选择,选择了从军而不是种田,就会通过讨米要饭这种方式到达黄河两岸,从而,将为穷苦人打天下的构想付诸实践。虽然,曾经有过以讨米要饭的方式去从军而被逼转的经历,但两军交界处,绝不可能是即使插翅也难逾越,不走现成的路而是从没有人走过的处所越界,总该有成就……
廉刀锤子党的“农民协会”的委员们已经半公开地开展工作,就在姬荣华为“两把菜刀”做准备时,农民协会的俞委员和柳委员进了姬荣华的门。来了两位年轻的陌生女士,姬荣华第一反应是“这为刘珍珠做媒的媒婆”,但很快看出两位文质彬彬,神清气秀,不像是做媒的,因而猜疑不定,只是出于“礼性”,随即移板凳请来者入座。两位委员坐定后,和蔼可亲的自我介绍说是廉刀锤子党领导下的农会的干部,特来动员早已成为革命积极分子的姬荣华同志填表格参加农会,使姬荣华同志为社会的进步与人民大众的幸福进一步作贡献!
姬荣华想:以前,只听说廉刀锤子党里头有个“镰刀锤子军”,么样没听说廉刀锤子党里头有个“农会”呢?这“农会”,是不是国军的“程部”在变着法子查找“廉刀锤子党”或者“镰刀锤子军”的人呢?在事情的真相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应该依了祖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退后的日子里搞清楚了这些人确实是廉刀锤子党的人,我姬荣华再与她们谈入农会的事还不迟。
因而,姬荣华冷漠地说:“我根本不想廉刀锤子党!”
俞委员说:希望你姬荣华同志能够拿出当年去投靠林司令的勇气!
姬荣华说:那事,已经结案多年,不当还纠缠。
柳委员说:你不要误会了我们。那事是对幸福的追求,是对人间正道的向往。大家背地里都钦佩你。你不能因为遭遇了挫折,便一蹶不振!
姬荣华说:那是不是对幸福的追求,真究起来是不是这么回事,这几年,我没再过心滤滤。那事,招来的不但是失尽家财,而且,差点儿丧了命。这差点丧了命的事,是大家亲眼所见的。所以,我姬荣华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只能说:这几年,我没再想这方面的事,希望你们莫再与我谈这方面的事!
柳委员说:你顾虑重重,是因为没有看清革命形势。好吧,让你观望一段时间,我们以后再谈!
姬荣华没有入“农会”,然而,内心却有了不可抑制的激动:莫非,这些人真是廉刀锤子党的人么?两三年前,人们是不能公开地谈论廉刀锤子党的,现在,则有人公开地表明自己是廉刀锤子党,能不能说这正说明廉刀锤子党翻过来压倒了国党呢?……本来,廉刀锤子党是为穷人的,穷人占大多数,所以,廉刀锤子党就有大多数人扶,从而,最终必得天下。可是,有这快吗?
为得个“确信”,为得到镰刀锤子军真的快要灭绝了国军的确信,姬荣华想出去转转。
几天后,姬荣华下定了决心,走出了家门,到了居住于县城的义兄燕明的家中。——他认定县城因为人来人往而消息灵通、信息广。
一路上,不论是乡间还是城郊,从表面上看,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变化,连兵的影子都没看到,更没看到打仗的事情。只是到了义兄燕明家中,见着了燕明,他才听说林司令的大部队已经接近江北,前锋即有着五万人的第43军,则是到了黄石港对岸的渡口上。
据说江对面是林司令的部队驻扎着在,姬荣华异常激动。他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几年前投靠林司令的事情,设想着:如果当时不是进了林家大塆,而是顺了林家大塆旁边的朝西北方向延伸的路往前走,那么,姬荣华肯定成了林司令的人,这种时候,也就伫立于江北万军之中了;或者说,要是第二次投靠林司令没有遇到日本鬼子的便衣队,我姬荣华就成为廉刀锤子党万军中的一员了!
眼下,虽为黄梁梦,但姬荣华还是对林司令的部队倍感亲切,就如亲人自远方归来,而他正在准备迎接亲人!于是,其神情未免虔诚至极,他开始构想着自己将如何具体面对即将见面的镰刀锤子军,如何拜会林司令,如何实现梦寐以求的从军…… 想着想着,姬荣华已然进入了入神入化的状态。
静场许久后,为兄者忽然说:
“既是两军对峙,大战在所难免。战乱,战乱,我们应当回避‘乱’,你回去吧!”
姬荣华回过神来,未免激动地说:
“真打起来,那就太过瘾了! 千载难逢的美事,还有意回避?我倒是想去江北当兵呢!”
“要打仗了,就算对面准这边的船过去,这边也不会让船过去,而你又不会游泳,三五里宽的江面,你么样过去呢?”为兄者说。“我劝你还是莫再想着当兵的事儿,速及回去!真打起来,就不是好玩的儿戏了,那枪子是不长眼、不认哪个打得、哪个打不得的。万一被枪子中了一下,不是太冤枉了?”
“么什‘枪子’啊,人们都是说‘铳子’,你么样连这个也说不清楚呢!” 姬荣华说。“‘铳子’只伤得了人,除非如人家打死我爷那样逼的近。被伤一下,有几大个事呢!”
“说你莫见怪的话,我看你简直成了老古董!”为兄者说。
“不管么样,”姬荣华说:“我俩这就去黄石港的江堤上望望!”
因为姬荣华极少光顾县城,于燕家是稀客,有必要陪一陪,而且正好目下战事不可能发生,为兄者燕明只好依了姬荣华,一齐上了黄石港的江堤,站在堤上朝对岸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