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56、妖祸

　　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不祥的暗红。
　　峯王正寝的长乐殿依旧像平时那样死寂，而端秀丽独自坐在临近大门的房间里，看着那条入殿的必经之路。
　　其实端秀丽在成为春官司服之前，只是一介普通的太学院学生。不善言辞的她是在上任以后才知道，她的前任会以贪污罪斩首原因只不过是没做好王后的夏季新衫而已。正在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月溪提着刀进了鹰隼宫不仅杀掉了峯王和峯麟，也除掉了最让端秀丽恐惧的王后。月溪称不敢僭越，于是专为王族制衣的她就彻底闲了下来。每日喝喝茶绣绣花，虽然有点寂寞，但是一转眼竟然三十年就那么过去了。
　　端秀丽本来就胸无大志，也就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而直到峯麒降临的那日，她所想的也不过就是，“不知道峯麒喜欢什么样的朝服”而已。所以当峯麒对着她跪伏下来的时候，她吓懵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只知道回过神来以后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而这一看，就看了十年。
　　诗书礼仪她学得用心，裁缝制衣她得心应手，但是如何治理国家她一点都不懂。她不明白该如何在河堤与粮仓之间抉择，也不知道某个官员渎职的传闻是不是真的。她也不是没尝试过去问，但是得来的只是一声叹息，还有隐隐的嘲笑。满朝里大约就只有峯麒才会对她温和一点，但是那个该是她半身的少年却比她忙碌太多。
　　唯独，青岚是不同的。
　　青岚频频进出长乐殿完全不是为了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不会像朝议时那些大臣那样将嘲笑隐藏在严肃的面孔下，她不会因为她完全不懂就一声叹息。她会称赞她的某些想法，也会指出她的错误。朋友也好朝臣也罢，端秀丽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她们之间的关系，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依赖着青岚。
　　但是现在，她是不是让她失望了？
　　端秀丽沮丧地低下头。
　　青岚已经有三天没出现在她眼前了。她是不是对她没能在朝上说完竹种的事而失望了？明明是她自己信誓旦旦地对青岚保证，一定会让她在芳看到与家乡一样的竹林……
　　并非耳朵捕捉到任何声音，虽然端秀丽的确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慢慢抬起头后一怔，然后顿时欣喜起来，“青岚——”
　　完全没有看见她怎么走进来，甚至仿佛凭空出现在门口的阴影里，那个一身便服的女人向前走了一步。夕阳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于是那张清爽漂亮的脸就浸没在一片泛红的幽暗里。而那双浅绿的眼睛没了平时的温暖和澄澈，反倒是像野兽一样闪着点点碧光。
　　不知怎么的，端秀丽心里“咯噔”一下。“青，青岚？”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轻了起来。
　　“秀丽。”那个看上去就是禁军小司马的女人，音色也与往常一样毫无变化，虽然她的语调轻柔得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的确是有什么不对了。
　　无论端秀丽如何企图说服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一股冻到她手指发颤的寒意还是在身体内部快速扩散开来，以至于她必须费尽全力才能避免自己站起来逃跑。
　　“你……你今天来得真晚。”端秀丽握紧拳以期让自己表现得更平常些，可惜脸上的表情还是僵成了干笑。
　　“还是这么敏锐。”站在暗影中的女人过了好一会突然幽幽轻叹了声。
　　这个，倒像是平常的青岚了。端秀丽心里一松，她才想笑的却因为她的下一句话全身一僵。
　　“退位吧。”
　　她说……
　　什么？
　　在最初的一瞬间，端秀丽甚至完全不能理解那两个词是什么意思。而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一股浓烈的愤怒爆散开来。
　　她从来没有吝惜过这个峯王之位，但成为峯王之后，却只有死才能卸任。青岚，竟然叫她去死？
　　她怎么可以——
　　从没体验过的愤怒之火瞬间席卷所有意识，但是青岚那双仿佛毫无所动的眼睛，却生生地将所有的话卡在了她的喉咙里。
　　她是认真的。
　　她会……
　　杀了她！
　　当这个意识在端秀丽脑海中清晰地成型时，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所有感官。
　　“青岚，不要……”端秀丽嘴唇颤抖着，“不要……”
　　银色短发的女人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冰凉的金属摩擦声听得端秀丽一阵发抖。她猛地站起来企图朝后退，却因为双腿发软，只是让自己被椅子绊倒在地。
　　“青岚，求求你……”全身的力气都开始逃走，无论端秀丽如何想站起来逃跑，她的身体都在背叛她的意志，“青岚，我是你的朋友。你不可以这么做……难道这一个多月你每天过来陪我说话，就是为了今天能够，能够……”
　　青岚脚下一顿。
　　端秀丽见她犹豫，立刻加快语速说道：“我，我会努力的！我去上朝，我每天都去，我，我会努力跟月溪学习处理政务，我不会再看着他们的脸色做事，我……”
　　“秀丽……”青岚的手垂了下来。她单膝跪在地上，靠近了她。
　　因为离得太近，所以她眼里的挣扎，还有她声音里的不忍都清清楚楚地传达了过来。端秀丽略松半口气，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敢伸手拉住青岚的衣袖。
　　“青岚，你在我身边看着我，我不会辜负你的——”话没说完，突然一股冰凉的感觉突然刺进胸口。
　　端秀丽难以置信地低头，却看见那把剑插在她的心口，直没至柄。
　　剧烈的痛苦在身体里爆散开来，而当身体里的金属也温暖起来的时候，一股浓稠温热的湿意在身前弥漫起来。
　　她再次抬起头，然后看见她皱紧的眉，还有一双明明白白写着不愿和痛苦的绿眸。
　　既然她会痛苦……
　　为什么，杀她……
　　身体上的痛苦渐渐淡去，意识渐渐向黑暗里沉下去。
　　“秀丽。”
　　最后的最后，她只听见一句话。
　　“死了以后，也不要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