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55、决定

　　即使是像他这样的失败品，天帝仍然愿意怜悯吗……
　　从朦胧中回复意识的时候，峯麒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眼皮子更像灌了铅一样，听觉迟缓得仿佛聋了一样，于是身边源源不断的温暖愈发鲜明起来。
　　峯麒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名为芳的国家背叛天意，自他出生以来三十年无人升山。但即便是这样，峯麒仍然向百姓传达了天意，选出了天意所属的峯王。辅佐峯王善待百姓，作为宰辅和辉州侯的他至少尽了全力。而在最后，他会像一只正常的麒麟那样失道和死亡，期冀天帝能够原谅芳之国在四十年前犯下的错。峯麒无愧于芳国，所以当胸口剧痛他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峯麒只是在心里向天帝乞求最后一点仁慈。
　　如果……能向青岚道别就好了……
　　“峯麒？”
　　明明就在耳边，却好像从什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无论他如何努力去听，却只能捕捉到一点即将消散的尾音。
　　“峯麒？”
　　第二次听上去似乎真切了几分，其中的焦急和关切也清晰了很多。峯麒努力着，最终还是让他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
　　是一双满是焦灼的眼。
　　虽然青岚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峯麒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于是他心里忍不住就泛起一点轻暖的甜意。
　　这双眼睛，是属于他的。
　　无论是谁，特别是那个眼眸幽深的男人，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把他的存在从这双宛如枝头新绿一样的眼睛里抹去。
　　峯麒睁开眼睛，似乎稍稍安抚了青岚。她的声音愈发轻柔，仿佛怕惊起了羽毛似的小心翼翼，“你睡了好几天了。要喝点水吗？”
　　水吗……
　　他能再度睁开眼睛，能向青岚道别已经是天帝的特别恩赐了。这个世上，大约再也不会有任何水和食物能够滋养他的身体了。
　　“不要……难过……”峯麒努力地表达着自己，最后的机会不可以白白浪费，“去……青州……”
　　几个字而已，他眼前就开始一阵阵发黑。生命力流失的速度太快，余下的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做任何事。而待他再度能够看清楚的时候，毫无意外地看见一张满是惊痛的脸。
　　“不。”青岚突然用力把他搂进怀里，“不！我不准。”
　　青岚的身体，真温暖……
　　无法反对，当然也从来没想过要反对她的拥抱，被搂个满怀的峯麒只是感受从她身上传来的带着生命力的温暖。
　　青岚可以活下去。
　　峯麒心里泛起一股轻松。
　　这十年，峯麒从来就没有轻松过。只是这样对青岚才好的想法，一直支撑他到了现在。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
　　短……
　　黄海里的几天，蓬山的几个晚上，她从青州回到鹰隼宫也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即使加上他们离开黄海刚刚踏上芳国的土地的几个月，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到半年。
　　竟然，只有半年……
　　“你舍得离开我？”
　　当然……
　　不舍得。
　　一个字，仿佛投入湖水的石子，轻易毁去了所有的平静。
　　他当然不舍得。
　　他喜欢青岚的眼睛，他喜欢青岚的拥抱，他喜欢听她喊“峯麒”。
　　但，他再舍不得，又能怎么样？
　　他要死了。
　　芳国已经违反过天意一次，而这一次如果他再违逆天意，芳国会……
　　“我会去到别人的身边，我会喜欢上别的人。”青岚放松了手，转而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她，“我会忘了你的，峯麒，即使这样你也可以无所谓？”
　　忘了他。
　　心揪痛了一下。随后脆弱的心脏仿佛再也无法负荷，裂开一道宽长的口子，让他刻意封存在里面的情绪都流泻了出来。
　　过去的十年里，他一直都想去看青岚的。
　　只要想到青岚在那个男人身边，他会整夜整夜地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甚至更久之前，在鹰隼宫看见那个男人把手覆在青岚额头上的时候，他就想拍掉他的手，然后把青岚从他身边带走。
　　他不想看不见青岚，他不愿意的。
　　但是……
　　心酸和难受在身体里弥漫开来，然后又像烈日下的轻雾一样消散无形。
　　但是到了现在，他还能做什么呢？
　　青岚眉尖一蹙，眼神突然冷硬下来。峯麒一怔，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不，不可以！
　　她不可以去做她想做的那件事。
　　端秀丽无论如何都是王，天帝不会越过规则惩罚弑王的月溪，因为月溪始终只是人类。但如果青岚做了那样的事，她一定逃不过天帝的惩罚。只有他一个得救，根本就没有意义。“咒……术。”情知自己的体力无论如何都拦不住青岚的峯麒，开始努力凝聚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力量，试图使用他最熟悉的法术来达到目的。
　　但是青岚，显然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她缩回手腕，左手的爪子在右手腕上用力一划，嫣红浓稠的鲜血顿时就流了出来。她低头吮吸了一口，然后立刻就覆上峯麒的唇，带着血腥味的双唇以一种不可违抗的气势轻易压住他的唇后分开，然后一口血水就渡了过来。
　　浓烈的血腥味在初入口的瞬间便引发强烈的不适。虽然身体的虚弱好歹让麒麟的天性没那么快发作，却也只是让他多支撑了那么一瞬。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点意识，除了远离的温暖，只有一句话。
　　“我不会让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