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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失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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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州出现妖魔,已经损毁房屋十三,死亡人数为……”
燕朱站在路寝大殿柱子的阴影里,他虽然看不见正在说话的夏官长,却能看见高坐在玉座上的华服女人。
四十多年前,燕朱就是芳国的大仆。他曾经在三十年的岁月里,每天都站在这个位置仰望他的主上。而在四十多年后的现在,燕朱看着那个脸色紧张的女人,或许只剩下他的官衔还与过去相同了。
燕朱垂下眼。
在先王死于月溪剑下之后,无法面对自己的他逃进了黄海。直到十四年前,他才明白自己曾经犯下过多么严重的错。
在黄海时自称“朱厌”的燕朱,在安阖日踏上了巧国的土地。没能立刻融入人群的他,只能站在一旁听着却发现了更多的事。巧国的街道更干净,食物更丰富,就连百姓的表情也比他最后一次从芳国百姓脸上看到的要明快轻松许多。
巧国人们口口声声“我们的主上”时,那无法隐藏的自满与得意,在当时就已经刺痛了燕朱。而在他回到故国时,却发现情况严重太多。灰扑扑的街道,还有衣衫褴褛的百姓,或许都可以归咎于芳国玉座空置的原因。但是更令燕朱心情沉重的,却是百姓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绝望。
虽然在提及先王仲鞑时仍然会有人义愤填膺,仍然能听到称颂月溪的话语,但在亲身经历过的燕朱眼里,他们的行为更像是一种习惯和需要。而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随着老人们的死亡而淡去时,背叛天意的恐惧开始在每个芳国百姓的心里孳生繁茂。
天帝已经放弃芳国了。
这句谁也不会说出口的话,仿佛已经成了整个芳国百姓的共识。所以拜立新王后妖魔没能立刻断绝,百姓接受得很平静。所以新王在位不过十年,峯麒就失道的传闻,百姓听着也只不过是听着,除了一脸麻木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情绪。
这是,他犯下的罪行。
当时还是惠州侯的月溪只不过是怜惜百姓。而身为大仆的他如果没有妥协退让,那无论月溪有什么样的心思都不可能付诸实际。
这一回的麒麟,峯麒的确是比峯麟更努力。曾经的峯麟只会用担心无奈的眼神看着仲鞑,峯麒至少把辉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但是……
燕朱再度抬头,看向高坐在玉座之上的峯王。芳国至高无上之位也不能支撑起她的腰杆,平常人一辈子都穿不起的华丽服饰,穿在她身上只能带给旁人一种无力感。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不敢上朝长达一年之后的现在,第一次回归朝议竟然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发现。
燕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的峯王,就算他这次下定决心要保护到底,又能支持多久……
眼角划过一道银光。
一怔之后的燕朱朝前走了一步,让自己能够看见大殿门口的情形。
那应该是……
青岚。
即使因为离得太远而完全看不清楚,只是想起她,燕朱心里的烦躁和沉重就消退了下去。
那个因为蚀掉落在黄海的孩子,虽然在鹰隼宫再见时她没能认出他,但燕朱却一直都觉得很欣慰。不仅是因为他救回一条人命,更因为近十年中响彻整个芳国的青州小司马之名,至少也能算是一点他对故国的赎罪。
而最重要的是,燕朱知道她在接近端秀丽。
过分纤细敏感的峯王,总是能轻易察觉对方的真实意图。这种特质对于峯王来说并不算坏,可惜与之同时存在的还有软弱。两者狼狈为奸的结果,不仅让臣下试图隐藏的轻蔑无所遁形,甚至连台甫的不亲近也成了压垮端秀丽的重负。
唯独青岚是不同的。
即使在最糟糕的日子里,青岚仍然表现出令人惊叹的韧性和耐力。在黄海时明明已经累到极限,那个孩子却从来都是咬牙死撑。连训练有素的黄朱都熬不下去的日子,他却从来没有听她抱怨过一声辛苦。
而最重要的不是她愿意接近端秀丽,而是只有她才真正看到了端秀丽身上的可取之处。不带怜悯和蔑视的接近才能被端秀丽接受,而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至少在燕朱看来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可以称为“朋友”了。
就以她来到禁军不过月余的时间就让端秀丽重返朝堂来看,显然他的推断是正确的。
如果能够这样下去……
“那个……”端坐在玉座上的人突然开口,不只是侍立在一旁的燕朱惊讶之下猛抬起头,整个大殿里更是突然死静。刹那间,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端坐在最前方的月溪,还有他身后六官长,大都立刻朝燕朱的方向看来。在他们发现燕朱确实存在后,一个个都现出惊讶的表情。最后,虽然因为距离和高度的关系他们根本不可能看清,大多数人还是猛抬头朝玉座上看过去。秋官长长大了嘴,半晌后甚至失声道,“主……主上?你怎么会……”话虽然没有说完,语声里的惊讶与不信却明白得无法掩饰。
于是就连燕朱,心里也泛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再惊讶也好,她也是芳国的王。怎么可以如此……
首先反应过来的月溪立时回头斥责,“秋官长。”
“啊……”呆愣了会才反应过来的秋官长四下看看才反应过来,“臣,臣下无礼,请主上恕罪。”
一瞬的安静过去后,端秀丽再度开口。
“我向天帝祈求,然后得到一些竹种。”谁都看得出来试图稳定自己声音的峯王,也谁都听得出来她声音中的颤抖,“竹子是……”
“主上,适才夏官长呈报惠州妖魔事件,主上怎么看?”一脸严肃的月溪,或许是因为不想让她在百官面前露怯,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端秀丽一怔。“那个……”她环视了一周大殿,迟疑了好一会才说,“冢宰……以为该如何?”她的声音里露出略微的不安。
“就照以前的做法,先令惠州侯派遣州军去查看情况,然后再呈报上来。主上以为如何?”
月溪的表情很平静,甚至素常都严肃的声音里出现了少有的软和。谁都听得出来他的刻意,甚至还有了点怕惊吓到她的意思。
大殿上的人虽然一个个都低着头,却有不少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露出嘲讽的笑。
“那就……这么做吧。”就连燕朱都能看到的情形,高坐在上的端秀丽更加不可能看不见,她的声音以明显的速度黯然了下去。
“主上刚才说什么?”月溪眉头一皱,却仍然努力维持着之前的平和。
端秀丽猛然抬起眼,但是在环视大殿之后,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兴奋荡然无存,“……没有。”
与此同时,连日来身体已经有所好转的峯麒刚处理完积攒已久的公文。他才站起来,突然用力抓住胸口的,甚至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就双腿一软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