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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数指命还不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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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尚到卯时,街坊百姓还不到上街周游时刻,只有寥寥数个小贩开始整动起当家的摊头。东方鱼肚白还没完全泛起,摊头一个卖馒头的小贩就看见远处有人走来。
这馒头摊在湘萧镇边界,素来没多少生意,小贩也不仔细看来者何人就热情吆喝起来。待到人走近才看见这客人究竟是胖是瘦是高是矮,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慢悠悠走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名震湘萧镇的捕头老爷杜历。此刻他一手夹着一个人,脸上笑眯眯的。听见小贩吆喝也毫不避嫌,直径走过来坐在长凳上,要了一壶粗茶馒头。被夹住的二人性格不一,左手钳住的那人大吵大闹、口中污言秽语不间断,更是一副凶神恶煞。右手钳住的人在镇中稍有名气,是个泼皮书生,此刻不知怎地傻愣愣捂住鼻孔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哎哟,这可是哪里来的造孽哟。
小贩心中叫苦不迭,还得眉开眼笑送上粗茶,末了吱溜一声滑去摊头再不敢看过来。
杜历本当自己这番奔走,归衙门路上必定是半个事物都遇不着的。哪里晓得刚刚踏上路上青砖,就撞着了何不刀和金安财二人。
这二人一唱一和,一文一武,被杜历擒了个满怀。来此路上挣扎的颇是用力,适中挣脱不开杜历那双手。何不刀恼了一拳揍去他腹部,却被杜历揪猫子一般夹了起来,当下敢怒不敢言,生怕这金安财口中的“邪人”一个心起把自己夹死在腋下。
杜历生来脾性古怪,见狱中二人逃出生天竟也不恼,反倒是起了些好奇。找了个馒头摊位上点吃食,便笑眯眯地要“审问”一番。
杜历问:“你们二人怎地越狱了?这可是大罪,你们知不知?”
何不刀冷哼一声不作答,金安财捂着鼻孔瓮声瓮气道:“怎么能不越狱!何兄在牢里好好的,有个狱卒想要杀他,我们就跑出来了。”
言毕,他将何不刀怎样戏弄那狱卒、狱卒前来报复他的事情一一说出。杜历听得井井有味,还替自己添了一盏热茶,笑道:“那是你何兄自作自受了。若非你这般软硬不吃的倔强,早早说清事理缘故,也就不用受这牢狱之灾了。”
杜历边说边想:这何不刀果真是个浑人,处处惹是生非。倒也不晓得他是怎地和这书生凑了一块儿,倘若不是王管家之死与这二人有关,就地放了也并非什么难事。
原来昨日集市追逃公堂对骂,使得杜历琢磨这何不刀那浑蠢性子生出几分好意来。人生在世少见这般有趣的瘪三,心中便起了几分逗弄之意。见何不刀面色不善毫不理人,便温和道:“何不刀,我知你还在记恨入狱一事。但此时牵扯到人命容不得疏忽,若是你肯说出实话,我便把你们放了如何?”
何不刀本想一言不发,听杜历这么一言再也把持不住,面露喜色道:“你此话当真?”
杜历颌首:“自是当真。”
何不刀追道:“那好,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谁敢违背就是乌龟王八蛋子!金安财你可仔细听好喽,这捕快就是这么说的!”
金安财只当这是江湖豪言,听得耳根舒爽,猛然点头,哪里晓得何不刀大字不识几个只懂这一句套话。杜历听的哭笑不得,只得同哄小孩那样点头应了。
见二人都应允,何不刀便徐徐道来。
原来何不刀本是同师父师母、师兄四人快意江湖的流落世家。他本是孤儿一名,只当同门师兄弟是手足了。虽说是江湖人士一行人却有意隐瞒行踪,从不抛头露面。久而久之,同门师兄竟生了不满,想要闯出一番天地来。
此意同师父师母说后,师兄满以为会欣然赞同,没想到被二位长辈呵斥一番,怀恨在心。
三个月前,何不刀的师兄便盗了行李,分家而行。若是想飞离此家倒也罢了,没想到师兄将师父珍藏的宝物盗去。师父他老人家艺高名响,本已收山,哪里容得同小辈胡闹,就派了何不刀前去寻师兄踪迹。恰逢此时听闻道上有传言,说是师兄不知怎地得罪了黑水堂的人马,逃亡到了这湘萧镇来避难,便急吼吼赶来了。
哪里晓得刚来此镇,屁股尚未坐热,就被关入大牢。
说到此处又是满心恼恨,何不刀冷哼道:“要不是你这白脸小畜生挡大爷我的路,只怕老子现在早就找到那白眼狼的师兄,好回去回复师命。”
杜历蹙眉道:“你的事物我是听够啦,但你倒是没说清楚看见王管家尸体作甚要逃。”
何不刀不耐答道:“看你倒是生的几分斤两,却连老子的半点聪慧都及不上。江湖上漂泊混荡多少要长个心眼,师父他老人家同我说过了,那些个邪门歪道都要多加小心,就强迫我记下黑水堂武器特质,叫我别硬碰硬。你那什么劳子的王管家刀伤显然是黑水堂所伤,白眼狼师兄正在被黑水堂门下追杀,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这便是何不刀看见王管家尸体后拔腿就跑的理由,他拼死拼活赶到这湘萧镇,居然一场空,哪里愿意再磨蹭。谁知道被杜历误以为杀人凶手,一把关入大牢。
杜历先是听他自语聪慧,心中不由得好笑。到后来听说黑水堂一名,不由得脸色一怔。虽他早知王管家是因看到不该看的事而被灭口,突然得知此事同黑水堂有所勾结,不免大为头疼。
正同何不刀所言那般,江湖三教九流多到数不清。黑水堂风云混乱之中俨然乃一门翘楚,做的是没成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生意。近几年他们那血本营生又是更上一层楼,杀人越货瞒天过海样样都做。本是镖局出身,俨然成了土匪强盗。
奈何官匪本一家,加之黑水堂堂主武功高强,万万是动不得的。
湘萧小镇不过一处与世无争半分油水都没有的村下,黑水堂的人怎会看得上眼?
这边杜历脸色阴沉想着王管家之死同黑水堂的关系厉害,那边金安财倒是捧着热茶思忖起来。想来狱中与何不刀定下共同闯荡的誓言来,只晓得何不刀江湖人士,一介书生怎地懂黑水堂还是白水堂,心想:何兄倒是不曾骗我,果真是要向他师兄寻仇。只怕是一路上奔波坎坷,别给他添了麻烦就好。
见他们二人脸色各异,何不刀在心中冷哼一声,耐不得这般等待,站起身道:“老子该说的都说了,金安财,我们走。同这官差走狗也没甚好说的了。”
金安财点头应声,两人正准备离开,却被杜历叫住。
何不刀当下就发作,摆好架势,杀气腾腾看向杜历:“好你个乌龟王八蛋子!说话不算数,这会儿是想要反驳了罢!”
见他们脸有愤色,杜历苦笑道:“何兄还请安心,绝非是要违反约定,有些事物得同你们说一说,指不定和你师兄有几分关系。”
何不刀犹豫一会儿,眼睛一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昨日杜历寻找何不刀行踪,好找到些蛛丝马迹来断案。一日忙碌下来来到尖花楼里找点消息,谁知在酒楼中撞见四个气魄阴寒的人走来,当下觉着不对头,便收敛了气息打量起来。只见那四名男子落座,也不喝打底儿的茶,拿起酒碗就豪饮起来。
四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言一行煞气十足,抬头交话之时呛辣十足,怎么看也不像是结伴同游的侠士。跨坐之下腰间佩刀显露无余,都是黑鞘乌柄的宝刀。
杜历留了几分心眼,凝神汇聚听了,隐约听得只言片语。
其中最为秀气的男子道:“几分把握?”
周边稍壮男人回道:“定是十成十的把握了。今朝追来,谅他再神通广大也没这么快。”
两人还未说完,就被余下两名男子打断,使了个眼色,说是人多口杂少说废话。接着就闷气吃完那顿饭,各自回房去了。
饶是杜历头脑清明,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准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只晓得身价不清不能怠慢。虽说明理同王管家之死没有多少关系,但心底总觉不能这样放脱,便耐着性子坐在座上抿着茶水磨时间。直至店内客人消散了大半,杜历才起身离开。
走出尖花楼,杜历却并不着急走远。原来此店绕到后头去可瞧见房间动静,那四人要了四间上房,皆是面朝东北,连成一串,很是好认。果其不然,楼上四间屋子都亮着灯。但隔着纸窗也仅是隐约看得见个身影,判断不出究竟在做什么。
杜历耐心奇好,一口气等到丑时。也亏得他身强体壮,一身好功夫。若是常人同他这般一动不动早就腿脚酸麻,但他神闲气定,毫无异样。
快要到寅时,亮堂堂的四个房间忽地同时灭了灯。杜历眼前一亮,晓得自己等待的时机已经来临,压下声响悄悄藏起。只见那四名怪客拉开纸窗,扒住窗台各自看了一眼,就运功跃下。他们身手不凡,脚触路段半点声响都没有,四人会面后略一点头,就提气奔走。
的确是一身漂亮功夫,但就杜历来看还不足话下,悄然跟在身后。
四人掠过街道,直奔墓地,一路上动作毫不疑迟,显然是查明小镇地形。来到一墓前,其中最清秀男子点了火折子瞄了瞄碑牌,确认无误:“就是这里。快快挖了完事,省的夜长梦多。”这四人关系并非融洽,听闻清秀男子口气高傲,壮汉冷哼一声道:“三堂主好大的口气,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比我们都要大了一辈。”
余下二人一人面若冰霜毫无表情可言,另一人则笑吟吟的。场面尴尬,笑面者便出来打个圆场:“区区一个小墓哪用得这么经常,二位兄弟可别伤了和气。”
三堂主尖酸哼了一声,冷笑道:“只怕二堂主是熟悉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套路,这地里埋着的东西一旦出来,可就再无兄弟情份了。余某不爱拐弯说话,得罪了!”
笑面人吃了个闷头亏,不再说话。
杜历见他们气氛诡异,像要挖掘坟墓,心中不由得微微有气,心想:这些个人看似身手不凡,怎么净做些个不入流的事情来,还有没有王法在眼里了。
但眼下又不清楚他们究竟是何目的,只能静下心来继续打探。
眼看二堂主、三堂主同那壮汉就要吵起来,适才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冷漠男子开口道:“三位堂主少安毋躁。你们仔细瞧,这坟土疑被翻新过,只怕是早有贼手摸过。”
壮汉夺过三堂主手中火折子仔细一看,果真不假,当即大叫起来:“娘希匹的,还是被那小畜生抢先了一步!看大爷我翻翻看,是否还剩的半张残页?”
言毕,也不用铲子扒手,壮汉便就地挖了起来。他那双手奇大无比,一拨土壤散开大半,加之力气奇大,不消一会儿竟然掘出棺材来。四处张望见无人游走,便干脆一拳砸坏棺盖,登时一股尸臭扑鼻而来,剩余三人脸上满脸嫌恶。
三堂主更是冷嘲热讽,冷哼一声:“蠢材。”
壮汉不去理会,兀自翻找了一阵,连半张纸片都不曾见着。
看他脸色悻悻,最沉静的冷漠男子便晓得东西不见了,便蹙眉沉吟起来:“看来还是小看了那人,他脚程这样快,居然先我们一步,全部偷走了。”
笑面人的二堂主道:“大堂主说得是。只怕现在已经逃离这破旧小镇,行踪迷离飘茫。”
三堂主虽然看似清秀俊美,但实际是个脾性急躁的人,恶狠狠道:“若是让我再撞见此人,必将抽他的筋拔他的骨,下油锅千回也不足解恨。竟让我这般费力,绝不姑息。”
一二三堂主齐了,那剩下的莽撞大汉定是四堂主,他务实,不屑于啰哩啰嗦。用满是泥土的手挠了挠后脑勺不耐道:“既然晓得了,那还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快去抓住那人啊!”
墓地一行没能找到想要的东西,一行人早已不耐烦,现在要离开湘萧镇去办什么要紧事。
杜历看出事态不同寻常,不想多增麻烦,想到:虽然好奇这四人究竟要做什么事情,但目前还是王管家之死为重。还是少惹是非,他们肯自己退散了去那再好不过。又想:这些人心术不正,唯恐伤及平民百姓。还是目送他们离开小镇为妙。
这般想着,又情不自禁跟了上去。
追到小镇交界口,直到四人踪影不见,杜历才松了口气,转身回来。岂知自己转过身就遇见了何不刀与金安财二人越狱逃出,一晚上气闷难耐不由得化作好笑,轻而易举把他们擒住了。
自然,这番事物也不可能同何不刀说的太多清楚,便筛选几节说了。
杜历从何不刀口中得知其师兄得罪了黑水堂的人,又见那四人行踪诡秘、互称堂主,知晓他们无疑是来追杀他师兄的。
但即便如此事情还是疑云丛丛,
第一个疑点,那些黑水堂的歹人似乎是想要寻找什么、却又被“那个人”偷走了。语句中寥寥掠过要办治的“那个人”多半就是何不刀的师兄,他究竟偷走了什么引来杀身之祸?
第二个疑点,黑水堂追兵相差案件半日才到,倘若王管家身上伤口真如何不刀所言真是黑水堂独门兵器造成,那王管家究竟是为何人所杀?
不管怎么看,此案件都与何不刀的师兄息息相关。
何不刀哪里清楚杜历短短时间里思绪百转,只听得有黑水堂追兵赶来追杀师兄,只道是有人在身后追杀、师兄逃得更快,便急躁起来。
金安财听着杜历一夜奇遇唏嘘不已,心想要是自己也想杜历这样武艺高强就好啦。
三人一时之间闷气起来,直到何不刀猛然想起杜历同自己定下的约定,惊叫道:“哎哟,老子怎么还在同你这个臭捕头浪费时间!得快快找我师兄去了。”
杜历虽知是自己许下那诺言,但何不刀的师兄可能是此案重要人物,不免有些懊悔,但也不好撕破约定,只能笑道:“何兄你要离开倒也无妨。只是有一事相问,不知你师兄姓名是什么,容貌怎样啊?”
何不刀嗤鼻道:“你又是那根案板上的葱,老子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教了?”
杜历思忖,想了个油头滑脑的说法,道:“哎,何兄有所不知。我是做官差吃饭的,哪里有你闯荡江湖的这般洒脱。这番让你跑了省不了被县令老爷一番痛骂,小则扣钱大则罢职,都是混一口饭吃,你见我给你逃路份上,好歹也给我找个台阶呗?再说,你追自己师兄路上免不了磕磕碰碰,多个通缉好帮你一忙。”
金安财一听就晓得这是要套话了,正欲提醒何不刀,却被杜历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出声。
而何不刀又是怎样的蠢物?他虽痛恨杜历拖沓自己行程,但见他还算可以说话,语气又诚恳,加之他师兄的确行踪诡秘、真要自己一人寻找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就大刺刺应了下来:“哼,看在你对老子我毕恭毕敬的份上,说也无妨。师兄唤作何无痕,同你差不多高,浓眉大眼,留有长发。这些够了罢?”
杜历欣然道:“多谢何兄相告。”
得知几分进展,便不再留恋同何不刀胡搅蛮缠。在桌上丢下几钱给馒头摊小贩,起身回衙门,杜历是当真把金安财、何不刀二人就地放了,倒也算遵守诺言。
此举倒是让何不刀对杜历有了几分好感,望着杜历气度不凡的背影,用鼻子哼了一声:“这捕头虽然拖拖拉拉没完没了,倒也算是个守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