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台》落瑾拾羽

31、最终审判

　　“奉德”过了半响，皇上开口说道，“你回去吧。”音色平静，好似随口一句。
　　我在哥哥身后看着他背脊一僵，然后谢恩告退。交头接耳或是传递神色，都被视作御前失仪。因此，我虽知哥哥不放心，却不敢抬头看他，只是跪着，看他的脚步在面前一滞，而后离开。 　　
　　我搜肠刮肚的想着康熙留下自己的原因，追问款项的去处吗？不会……除非，是皇上知道了五万两银票在自己手里？又或者因为我找八阿哥探听家里的情况？还是胤祥和皇上说过什么？自己越是猜测，越觉得不安！其中任何一项质问，我都难以回答，可任何一项质问，都有将我送进牢狱的可能。 　　
　　不知为何，皇上忽然念起哥哥和我的名字，以为其中有何典故，却听他说：“你阿玛膝下子嗣甚少，对你们兄妹俩都很上心。”
　　皇上玄外有音，我思索之后实难理解，忍不住抬头看去，见他目光深远、神色和缓，像是沉浸在回忆里。忽而，他转头看向自己，我闪躲不及，目光堪堪撞上，只觉得无限尴尬，反应慢了半拍，条件反射的就用微笑去化解，待抓到康熙眼中一闪即逝的惊讶，才意识到这不是现代，忙得低下头去，用心跪好。 　　
　　康熙轻咳一声，朗声说道：“你曾说过，官职高低是前朝爷们儿的事，可现在你为何如此上心？”
　　我心里诧异，自己在选秀时随口说的话，皇上怎么会知道？再转念一想，倒笑自己傻了。皇上亲掌内务府，在秀女别院安插眼线，本就易如反掌。况且，选秀前的调教，不过是个半真半假的托词，最终目的还是查看各个秀女的言行德性，好心中有数。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是张出现在漆黑的甬道中人脸…… 　　

　　“抬起头来答话。”未及细想，皇上的声音就拉回了思绪。我忙收敛心神，说道：“奴才不敢妄论政事，只是关心自个儿的阿玛。”
　　他紧盯着我，继问道：“那你怎么不替你阿玛伸冤求情？”
　　我小心的回答：“皇上乃圣明之君，自然洞若观火，不会使良臣蒙冤。”
　　他目光炯然，透着些许抢占上风的得意，高声道：“即使如此，朕要惩办臣子，你又有何话说？”
　　“皇上惩办臣子，奴才自然不敢多嘴。可在奴才的眼里，他先是自己的阿玛，其次才是皇上的臣子。”有意无意间，我一直把和康熙、德妃或是四阿哥的对话，当做辩论，单纯的以为，只要说服了对方，就能化险为夷。可时至今日才明白，我不曾说服过谁，能平安至今，不过是他们感到新鲜有趣，或者是恰巧的投其所好。
　　别的阿玛巴不得女儿进宫为妃，光宗耀祖，或识得权贵，助自己仕途开拓，可他对我，从不掺杂丝毫贪权谋利的私欲，处处为我着想，单纯质朴的父女之情，于这重男轻女的年代，实属难得。
　　在我心里，早已把自己当做了他的女儿。
　　想到他正在牢中受苦，而我却什么也不能做，心里便泛起说不出的苦涩，眼泪禁不住的涌落下来，嗓子眼像堵着团棉花，喑哑道：“奴才的额娘难产去世，阿玛既是爹又是娘。对皇上来说处置的是臣子，可对奴才来说处置的是双亲啊！阿玛有罪，不敢奢求皇上饶恕，只求皇上念及君臣一场，允许奴才替父赎罪，放阿玛归乡养老！”
　　康熙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双眼微眯，若有所思的沉默着，良久开口：“启辉有你这样的女儿是他的福气。”未等我开口，他便叹了口气，扶着龙椅坐下，肃容道：“侍女西林觉罗氏，言行恶劣且不知悔改，御前失仪！朕念其侍主多年，今贬至浣衣局为奴，其父罢去顶戴花翎，准告老还乡。”
　　“谢皇上隆恩！”等对外宣读完圣旨，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大家都会认为是因为我冲撞了皇上，才牵连的阿玛被罢官免职，也算是用心良苦的保全了阿玛的声誉。 　　 　　

　　“姐姐！她们说皇上把姐姐贬去浣衣局了，是真的吗？”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听见急匆匆的花盆底敲击地面，就猜是燕喃。果然，不等我一件衣衫叠好，眼前就站着个气喘吁吁的人。我看她跑的脸颊泛红、双鬓垂汗，神色又是焦急难耐，心里头一暖。
　　皇宫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德全带我回永和宫宣旨，早有小太监侯在了宫门口，进院子的一路，婆子苏拉们明里暗里都不断的打量我，拿帕子掩着嘴咬耳朵，声音不大不小，让我明知是议论自己，可就是听不真切。平日里能说上话的，这会儿都避之不及。我并非不懂人情冷暖，可真的遇上了，切身体会毕竟不同。 　　
　　“是真的。”我嫣然一笑，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显然难以理解为何我能笑着答她，捧着杯子，神色茫然。
　　燕喃还要开口再问，被我止住，认真告诉她道：“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利。”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再要开口却是欲语泪先流，抽泣着说道：“姐姐是大户出身、千金之躯，怎么做的惯这些活儿呢！” 　　
　　我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耐心的说道：“时间久了自然就会习惯的。我明天一早就走，好多东西要整理，你与其担忧这个担忧那个，倒不如一块儿收拾，这才是帮了我大忙！你也不想我走时还要拉脸请求宽裕时间，叫人看着狼狈。”
　　她抹了眼泪，不做声的归拢起我零碎的物件。忙活了一阵，发现自己生活需要的不过是几件旧衣裳和点碎银子，索性也不折腾了。只把胤祥送的镯子带在腕上，找出阿玛的银票贴身而藏。 　　到了浣衣局只怕再也没有练字的功夫了，可胤祥为我准备的描写帖，却说什么也割舍不下，把桌上的帖子归拢进盒里，又从包里去掉了暂时穿不到的冬衣，把它收了进去，这才安心。 　　 “燕喃，你过来。”打开首饰匣子，撇去阿哥和各宫主子的赏赐，挑了副与她肤色相衬的镯子，轻声说道：“我没带走的衣裳你若不嫌弃就凑活穿，别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副镯子你留着全当是个念想。”
　　她连连摇头，红着眼说不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面露喜色急急说道：“姐姐，不如去求求十三阿哥吧！他向来和姐姐要好，定会帮姐姐的！”
　　听她说着，心猛地抽紧，苦涩、失落、愧疚……像是无数利剑，扎向心口，疼得难以喘息，泪在眼眶中打转，忙仰起头、眨眨眼，故作轻松的说：“十三爷若为了区区宫女请皇上收回旨意，这不像话啊！没得让哪个黑心的听了去，乱嚼舌根子，毁我清誉！” 　　
　　“其余的你替我收好，等过段日子，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托十四爷出宫捎给我阿玛或哥哥。”
　　“等等！”燕喃刚要接手，我却一缩收回自己怀中，取出胤禩送的一方砚台，用红绸软布包好，犹豫再三，还是放进了自己的包里，抱歉的笑了笑：“就这些了，你替我收好吧！”
　　“恩。”燕喃没有再问，痛快的收了下来。 　　
　　晚间向德妃请辞，她一点不曾难为自己，连句责问都没有，客套的嘱咐两句，就打发我回屋歇着，虽是一头雾水却懒得费心研究，反正明早就走，又何必自寻烦恼。
　　倒是燕喃巴巴的在房门口等着自己，不想我最后一夜冷清难过，非要陪我一起睡。我原不同意，怕连累了她，小妮子却急了眼，跺着脚说我不拿她当妹妹，实在拗不过，只好空出了床的一半。
　　两个人并肩躺着，都是睡意全无。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着家乡事，从绵延百里的桃花林到潺潺流淌的山间小涧，武陵源千姿百态的奇峰异石，有的像采药老人、有的像兔儿望月，还有她和别家的孩子偷偷去看土家祭祀的八宝铜铃舞……直到我们都累得寻不出话来才停下。
　　“燕喃，以后怕会有人因我俩交好，故意寻你麻烦，自己凡是都要多留个心眼，谨言慎行才是长久安身之道。”
　　“姐姐，我知道的，但我不怕。”她握着我的手，言语中透着坚定。我拍拍她的手背，轻声说：“那就好，快睡吧。”听着她微微的鼾声，眼泪却从两旁滑下，既是难过又是欣慰，盯着蚊帐，一夜无眠，看着窗外云霞透彩、天光渐亮。 　　

作者有话说

　　此章未完，可又实在不好再拖了，只能先上来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