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台》落瑾拾羽

32、片刻风静

　　开春后天气渐暖，井水也不似初春时冻得人手疼，别人都加快了洗衣的速度，早早完事，回屋歇着，我却不着急仍是慢慢洗，累了便停下手，赏看墙外爬头送香的栀子花，或仰视天空看云舒云卷。一来二去，总要磨蹭到吃饭前一刻，才能停手完工。
　　在浣衣局姑姑总是冷冰冰的，底下的姑娘们也多是沉默寡言，只和几个要好的相处说话，我形单影只的无人过问，倒也落得清净。 　　

　　快要洗完最后几件衣服，身后猛地泼来一盆皂荚水，连带我和先前的洗好衣服统统淋得湿透。
　　“哟！你看我笨手笨脚的不当心泼了水，真是对不住啊！”娇甜声音的主人叫做银娟，是浣衣局年岁长资格老的宫女，平日的小事多由她负责打点，众人虽不说，却俨然当她是半个姑姑。
　　我转过身看她，衣裙不皱，未沾半点水渍，双眉上挑、面色得意，哪里是错手打翻的水盆，却也不想多生事端，只淡淡一笑，轻声道：“没关系。”
　　言罢起身，想要进屋更衣，又被她挡住了去路。看她佯作焦虑，实际挑衅的看着自己，娇滴滴的说道：“乾清宫还等着要衣服，这可怎么才好呢？”
　　长舒口气，一声不响的坐下，头也不抬的继续洗衣。
　　她们是不平心理作祟，我虽不会较真，但要我低声下气的腆着脸求情，却是万万不能的。
　　好一阵忙活，等重洗完所有的衣服，午膳时间也快结束，想着匆匆赶去未必能有剩余，还要无端受些白眼嘲讽，不吃也罢。
　　古人衣衫多是长袍，稍微好些的料子都不能拧，就怕留下皱褶印迹，一件件湿漉漉的滴着水，分量重了好几倍，格外难晾。我开始无比怀念带有烘干功能的洗衣机，如果老天给个机会让我选择一件东西带来，我定舍弃电脑而选它！ 　　

　　“你倒是在哪儿都能随遇而安，自得其乐啊！”胤祯脸含笑意，缓步走来，折下我方才攀着的桂枝，边放在鼻下轻嗅，边细细打量我，忽而皱眉道：“怎么如此狼狈，帮奴才欺负你了？”
　　“没有。”我随口应着。他却按住我的肩膀，面露愠色的说：“没人欺负？难不成你故意穿件半湿不干的衣服出来干活？对我何必说假话！”
　　我拉开他的手，嗔怪道：“等会儿叫人看见，我真是百口莫辩。”他一歪脖子，挑眉道：“怕什么？大不了爷把你娶了！叫他们有口难言。”
　　听他说的这般孩子气，忍不住笑了。他却忽的收敛神色，认真的问道：“你说实话，可是有人难为你？”
　　我也认真的看向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没、有。”转而一笑，“不过是给新人立威，也算不成文的规矩。我像是吃哑巴亏的人么？你以为我永和宫女官是白当的，不过是雕虫小技，哪里就能难为了我！倒说正经的，阿玛和哥哥可好？我托燕喃转交的东西，你可有给阿玛送去？” 　　我说没受欺负，他也不信，犟脾气一来，不大动干戈把浣衣局搅个天翻地覆才怪！倒不如让他觉得这是“必修课”，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
　　“他们都很好。八哥替西林大人在京城近郊找了处庄子，丫头婆子们一个不少的伺候着，如今你阿玛离了官场，每日钻研诗词古籍，闲时侍弄花草、养鱼喂鸟，倒也落得逍遥自在。奉德仍官居原职，这几日跟着九哥在外当差。”
　　我点点头。求皇上放阿玛归乡养老，本是想他能避开九龙夺嫡的历史，别去趟这趟浑水，如今算盘打空了，心里难免沉不住气，有些烦躁，又听他说道：“你阿玛平日为人宽厚，甚少与人结怨，这次竟有这么多人弹劾你阿玛，八哥确实措手不及！可八哥不是没想办法，他甚至托了八福晋的母家舅舅，为你阿玛陈情说话！”
　　我有没怪任何人，也没有不满自己的结局，埋怨或是迁怒于谁，听着他急不可耐的为胤禩解释辩白，只觉得好笑。我刚入宫那会儿也是这样，明明没有的事情，被他一句“我们知道你怪八哥……”硬生生的说黑为白，弄得我茫然无解不说，更是心惊胆战。 　　

　　“贞儿！”他又急又气的喊我，恨不能刨心挖肺让我瞧的样子。低着头来回踱步，猛地停住，转身踹了脚旁边的玉兰树，窸窸窣窣，惹得满树玉兰抖落。
　　一刹那，定格成美景，我伸手接住一瓣，嫣然一笑说道：“事已至此，再去追究过程缘由，只是徒添悔恨，没有任何意义。况且，阿玛和哥哥过得好，就是我想要的！对八阿哥，我没有埋怨，也没这个资格，只有感激，真心诚意的谢谢他为阿玛做的一切。”
　　胤祯听完我的话，面色缓和起来，抽去我手中的花瓣，在鼻下轻扇，一耸肩，作势就要扔掉，被我抢了回来，他又无奈的摇头笑笑，从怀中掏出个小巧的牛皮纸袋，正色道：“我看你把东西都给了西林大人，猜你身边存的多是各宫所赐，不好送人。如今你不在永和宫当差，纵使我有心照应也怕鞭长莫及，这里的碎银子你留着，自个儿打点用。”
　　我刚推手说不，他又暧昧的笑起来，柔声道：“不过，八哥说了，你是不会要的。”没等我问，他自己解释道：“八哥说以你的性子，既不会盛气凌人、看不起他们，也不会卑颜屈膝的讨好，你想要的一定是两不相犯！”
　　“但是……”他神色一转，不由分说的把银子塞进我手里，郑重的说道：“你必须拿着，不为自己，也要让你阿玛安心。”
　　我听他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也不再反驳，把银子收进了袖口的暗袋中，说道“谢谢你们。”
　　他神色一振，道“我就不必了，你能记得八哥的好，才是正经！”我颇为无奈的一笑，他却絮叨起来，“没能把你调在良娘娘身边，八哥一直觉得有所亏欠，时时向我打探你的境遇，总让我对你多加照顾。你以为太子就这么好对付？没有八哥从中斡旋，哪儿有这么舒服的日子？就连你偷偷和十三出游闯祸，也是八哥封锁了消息，再亲自带人去找！”他愤愤不平的看着我，怒道：“可老十三替你做过什么？西林大人的事不说，自打你进浣衣局，他可曾来看过你一次？当初你为了他不怕和皇阿玛起冲突，可如今你在这里受罚，他却一声不响，又跟着老四外出办差躲开了！就算不是八哥，但若是他，值吗？”
　　看胤祯面色微红，显然正在气头上，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听不进的。心中暗叹，其中误会，一时半会儿怕是解不开了。 　　

　　侧头看他转着脚将地上的白兰花碾得稀烂，这位爷生起气来总是牵连无辜，根本就和小孩无异！忍不住叹了口，疼惜买好的说：“它们疼了痛了，既不能说也不能哭，更不能讨饶求情，十四爷何苦欺负它们？还请高抬贵脚吧！”
　　他轻哼一声，收脚转身，头也不回的把桂花枝抛向我，拖长着音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