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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章六:探珠取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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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无日囚的日子好似特别漫长,但竟也非无事可做。
拜早前曾阅读关山聆月所交代的独日武典之赐,千叶传奇早将那些艰涩吊诡的内容强记于心,而今再逢壁上的独特文字,两者竟可以互补缺漏。如此一来,在他状况尚可之时,便偶尔对着石壁暗自练起功来,不知不觉间,独日武典上的武功秘密竟被他在短短时日内完全破解。只可惜这牢栏乃玄铁所铸,端靠掌力无法破坏,着实苦恼。
从之前种种事迹判断,禁他自由的破军府应早已暗中出手多次。诚如早前夺取阴月石相助佛业双身,之后更坐视妖世浮屠达成苦集合一、方愿出手保住集境降落,又藉此抓住天机院把柄等等事件,皆是有计划的连成一脉。其主事者所谋为何,千叶传奇不禁好奇,也有几分猜测。
有这样的破军府阻挠在前,他亦不曾寄托过求影十锋有能力助他脱出囹圄,幸而长空于这段期间并无贸然行动,他可减一桩忧心之事。
而这段日子以来,事情透露的疑点也诸多横现。为何同是被监//禁之人,他得以留下一命;身受酷刑,却得留喘息之机?甚至也未被上刑镣铐、受药物控制?
可见对方当初废他双足,是刻意要让他逃不得,留予监看。
对方此举,再与先前的蛛丝马迹相互扣连,也许代表自己于破军府有某种用处,故禁而不杀。只是,以他情况,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契机到来?
千叶传奇一边打坐调息,面对黄灰色的古老岩墙,一边思考。
无论如何,当下他不良于行是最大的障碍,然而,眼下自己的情景……
思及此,千叶传奇将双手前伸,试着按压下肢,进行摆动,无奈仍是一片麻木,甚至筋脉已有萎缩之态,不免愁上眉梢。
向来他对自己不曾手软,几次脉络刺激皆是以最激烈的方式强逼,若再如此无感下去,半身不遂几是笃定,一旦成真,就算出去破军府又能如何?
千叶传奇不禁轻咬下唇,沉淀一丝心绪的异动。
长空、日盲族皆在等着他……
讵料就在此刻,向来安静过份的无日囚竟响溢着橐橐靴声,那每一步落止的节奏甚有规律,像机械般精准,令千叶传奇不禁悄悄提上了心,警觉起来。
声音,有时可以传达讯息,再配合一些曾耳闻的信息,便可拼凑出几分事实。
——此人来得真快。
然而,或许千叶传奇也未曾料及,与这人的会晤,将使他的命运被迫改变。
便在在这幽暗、不堪的无日囚中,开启他们的第一次会面。
靴声,在铁栏前定如重锤,带着一股逼迫的气息止静。
千叶传奇不为所动,面色沉静,向着岩壁,背对道:「你是虓眼军督——烨世兵权?」
「你,来自于苦境的智者?」来人直入正题。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你将留有用处!」烨世兵权端视那暗幕中挺直背脊的身影,缓缓道。
不久前方结束的六部会议上,那不识好歹的废人再度维持和平决议,他已不耐。
「哈,」读到话中玄机,千叶传奇冷冷一笑,「毁吾双足,禁吾自由,这便是你之诚意?」
烨世兵权冷目以对:「你,终究跪服在吾之下。」
「所以,我绝不会忘记这份耻辱!」
「吾,能压制你,就能驾驭你!」烨世兵权冷硬道。
紧张的氛围顷刻拔升,千叶传奇却自沉默中轻轻一笑:「除了武力,其他未必然。」
此言高傲,却甚知自己的优势在何方。烨世兵权机敏地暗自判定,依旧注视道:「千叶传奇,沦落至集境,你只剩两条路,被终身监///禁,或者——死亡。」
又是一阵的沉默后,千叶传奇方略抬高了下巴,问道:「你来此提供的第三条路?」
烨世兵权唇角微不可察地微勾,道:「与我合作。」
「为何找上我?」
烨世兵权不掩赞意,直道:「能在短短时间内大败朱翼皇朝与学海无涯,更在之后计杀太学主、算计妖世浮屠。你,值得我注意!」
过往辉煌,倏忽即散,千叶传奇闻言,闭目摇了首,一丝的感慨,一丝的自嘲:「那又如何,你能助我消灭佛业双身、重建日盲族?」天之骄子坠入尘埃,莫此为甚。
烨世兵权言出笃定,负手道:「只要你助我。这些,不成问题!」
「所以,让我猜猜,你希望我助你正式拿下集境的实权。」暗光里,千叶传奇眉睫微动,就着这段时日对集境的局势判断,话意直捣黄龙,「然后,兴战天下?」
军人沉稳道:「你很聪明,能料中我心中所想。」
「如果不聪明,就不能活到现在了。」千叶传奇不以为然道:「我想听理由。」
「军人的天职,就是战争。出手,便不容失败!」那眼光如绽烈焰,烨世兵权傲然宣示,腰间的军刀「辉煌」耀出一股冷戾色泽,散发着威严杀气,字字坚确:「我只等一人,便可专注战场,辉煌天下!」
那语落,千叶传奇暗自骤然一凛,读出了言外之音:「……这场战火,将蔓延集境之外的版图。」
以对方能为,拿下集境实权并非难事,潜沉如此之久,必为图谋更大目标,一旦动静,将是无可阻挡的决心。
这一刻,对方压抑已久的战意,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地昭显。
而不容失败之意,竟是委以自己万钧重任。
烨世兵权满意道:「知吾者,果然是你。」
此刻,千叶传奇的身形埋在深牢阴影之中,面容沉思,心念电转。
此人,够直接、够爽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番直透军机,解释了囚禁他之原因,也足表现他之诚意了。
「那你为何现在才选择动作?」半晌,千叶传奇复问。
「时机。」烨世兵权一双鹰眼隐含热切:「你——就是我长年等待之人!」
听闻此言,千叶传奇竟疏淡一笑,意有所指道:「可惜,我向来只喜教人下棋,而非做人的棋子。你找错人了。」
「吾,允你执棋的权力。」
「我自有能力,毋须你允不允。」暗光里,千叶传奇眼瞳里隐透着慧黠神采,直问道:「烨世兵权,我想知晓,你的第一步?」
「当上真正的强者。」对方的言中,犹似一只沉眠久年的猛虎,即将苏醒:「紫微宫以降,是歼灭的目标!」
再一次的确认,千叶传奇落入了更宏大的思考格局。
果如自己所料,无论此人的征途将有多长远,坐拥集境,必是首要目标。
然而,集境势力一旦一统,以烨世兵权的极端作风,必是血洗征战,那么对自己有恩的太阴司与天机院等只怕在劫难逃,甚至那隐约未明的残宗……
——集境,即将陷入无边战火,但多余的牺牲,并无必要。
一来,这些人曾与自己有所关联,甚至留有恩情,他必须保住;二来,于集境而言,降落苦境后将直接面对外患来袭,必经不起无谓的内战。
再放观当今,自己确实不可能待在牢中一世,他必须急速治疗伤势,重新巩固自己的势力、为日盲族报仇,他该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若没了性命,这些皆为枉谈。
绵密的思绪,宛如暗潮汹涌,千叶传奇很明白,变量即将发生,而自己与那些人该如何保下生机却是最迫切的关键第一步。瞬间,他感到脑中彷佛划开了许多条路,而路的尽头却皆明暗不清。
想将牺牲减到最少、想重新出发,只有先选择合作,主动掌控战局。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那策划全局的熟悉感彷若重新隐隐窜动着,千叶传奇很快地认清现状,无论对方的目的为何,其对己之信赖,是他最好利用的筹码,至于雄王……千叶传奇眼光余光瞥了那尚在昏睡中的雄王一眼——
眼下他尚不得自保,只能先求脱出无日囚,日后再求他法了……
千叶传奇如是一想,不卑不亢道:「先放我出去。」
一句要求,是开启承诺的契机。
「可以!」军人冷目敛息,手往腰间一按,骤见金光晃闪,监///禁的玄铁轰然俱裂,竟遭辉煌一刀砍断!举步踏入之刻,千叶传奇抬眼而望,剎那陌生的两人首次相对。军人不由屏息,黑暗中,辉煌长刀的金色光泽将少年的脸容映得更清晰。
烨世兵权以一种观赏的目光探视,像在鉴定一块无瑕美玉。
一粒珍珠,只因落入海中,才不为人注目;一块美玉,只因深藏山中,才不为世人所发现。现在,这块珍宝正落入了集境,他是唯一探珠取玉之人——
他探出手来,欲扣上那肩头,却料千叶传奇缩手卸劲,两人顷刻单手对招,竟各自巧妙!不消片时,千叶因身不能移,终落下风,军人夺隙劈掌,千叶一记吃痛,肩骨已被制住,却料军人一掌内功直入秉风,传导源源不绝的内力!剎时千叶只感那澎湃的气劲游走全身,原本毫无知觉的双脚传来剧烈的疼痛感,竟是对方强行打通他部分渐成萎缩的筋脉,再予生机!
庞大雄浑的内功传导,让坐身的千叶传奇不禁流下痛苦的冷汗,身子颤栗不已,讵料,空隙之刻,千叶传奇竟双掌擒转,阻下对方的动作!
烨世兵权眉峰一动,立刻收手,喝道:「这样做,反伤自身!」
「这样……很够了!」千叶传奇咬牙断续道着,本想自行起身,奈何那双脚方受巨大刺激,疲乏无力,反之更牵动筋脉剧烈的疼痛,竟又跌坐了下去。
烨世兵权安静注视,半晌,竟伸出手来,欲拉一把。
这个人让他等了如此之久,这伸手,值得。
千叶传奇却仅看了一眼,靠着双臂力量,攀附身后壁墙,倔强地、缓缓地爬站起来,冷道:「吾厌恶被人掌握的感觉。」
千叶传奇说着,竟径自颠颠簸簸地扶着墙壁铁栏,半跌半倒地走出了铁牢、走出了无日囚。
那根本非是行走,而仅是靠着臂力挪移每一步罢了。这一段路,自是走得艰辛而漫长。
烨世兵权双手环抱,目送远去的身影,此时此刻,他确实无法拿准千叶传奇的心思。
◇◇◆◇◇
又是白雪纷飞的夜晚。
洞内,维持温度的炉火正「哔剥」响着,两道对座的人影沉默无语,不约而同与酒为伴。
过了良久,鸦魂终于沉不住气:「喂,你还要继续喝吗?」
「为何不喝?」万古长空终于止住动作,漠然道。这段期间以来,他的心情已从焦灼到平静,又从平静到焦灼,反反复覆。或者说,待在集境近要一载的光景里,他几乎镇日在这种心绪下徘徊。
「我知道你想救他,但又有什么用,只怕杀入破军府,你也没性命了。」鸦魂半是局外人,思维冷静许多:「据十锋回报,破军府不愿放人,但他也尚无性命之忧。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机会,否则操之过及,说不定还会害了他,我们要相信小弟的能力。」
「你想劝我,那我也有疑问。」万古长空神色冷淡,又继续饮起酒来:「现在你们争到权力了,那之后呢?救出雄王、对付破军府?」
那简直是不敢想象的漫漫长路。
「走一步算一步了,我说过,救出雄王是现在的目标,也是残宗存在的原因。」鸦魂自己心知肚明:「至于你所说的问题很简单。路有很多条,终点未必只有一个。我们的目标是雄王,破军府的野心主在对外侵略,方向不同,也未必要真正对上……嗯,何人?」
鸦魂语音方落,突然洞外一声碰响,有道人影竟自白花花的雪中跌撞闯入,手中还握着一壶酒,醉态迷茫。
鸦魂看清人影,不禁呼道:「十锋!」随即急急起身将求影十锋带醉的身影扶入洞内密室安置,万古长空在门外,依稀还听得见求影十锋自责的呢喃:「兄、兄长别为我担心,我只是……只是感到对不起院主。答应我,要保住他……」
片刻过去,鸦魂才出了门房,一脸沉郁。
「怎么了?」
鸦魂摇头,现在的局势和伤害都难以弥补,说什么也无益。十锋他自小顾着,知道他素来沉着寡言,每件事情处处为他人着想、遇有委屈也独自承受,今日竟敢不顾通敌的危险提酒上山,可见打击对其多大。他从未料到这件事对十锋来说是这么大的心病。
是他错估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也错估十锋对太君治视之如父的心情。
「长空,今夜我与你痛饮吧!」鸦魂一把接过酒,猛灌起来。
洞外风雪呼啸,那冰凌敲打在岩壁上,发出偌大的寂寞声响。争权夺利,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却注定要有人承受着痛苦。此刻,室内、室外,三人明知那心中的伤痕已是累累,却谁都无法弥补,只能听任那伤痕不断的扩大、蔓延。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再退,只有无法估计的牺牲和愧疚。
◇◇◆◇◇
荒凉至极的阿虚夜殿,随地气逐渐崩散,不时有皲裂爆破的声响发出。在深夜里,格外慑人。
大祭司正将拐杖横举,对着日莲天池念念有词,双手凝发出宏大术法,护住夜殿的地气灵源,抑止崩散,却料甫施法于上,煞气反冲,竟是回震术法之力,大祭司瞬间应声呕红,护灵之效顿时减半!
抹去嘴边鲜血,大祭司再次口颂咒语,万般挽救之法回绕于心,竟是束手无策。
往昔日盲族遭受外族歧视,幸亏有息壤造生大地,辅以灵源滋盈万物,地气灵脉互衡,方可保日盲族气数不尽、拥安身之所。而今息壤早已用尽,日盲族所有据点的灵脉却已近崩溃,太阳之子又苦寻不着,该如何是好?
照此崩毁之态持续下去,一旦灵脉毁尽,地气灭散,日盲族气数运势必危,也必将牵动日盲族的未来……
「大祭司,夜殿如果塌掉了,我们要住哪?」突然,稚嫩的声音传来,一位年纪幼小的族民夜半睡不着,探头探脑地,瑟缩地自夜殿深处冒出头来,对着面向天池沉思的大祭司问着。
「这……」大祭司闻声回神一愣,寻声抚摸小孩童的头顶:「我相信太阳之子会有办法。」
「嗯,阿娘说,太阳之子是吾族希望,绝对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小孩童想了想,认真说着,复道:「但我听爹亲说,他相信太阳之子,却不得不感到失望了!大祭司,这是为什么?为何阿爹阿娘都是相信,答案却不一样?」
大祭司未料一名幼童竟会提出这等质疑,颤声道:「这非是你该问的事情,回去休息吧!」
小孩童困惑地摇头,骨瘦如柴的身影没入夜里深处,小小的心灵却无法止住疑问。从前,夜族等待太阳之子,太阳之子降生了,他们可以站在太阳下了;可是天灾降临了,太阳之子却不见了,他们也几乎镇日在饥饿中度过,是该要继续等着呢,还是找下一名太阳之子?可是,他们快没栖身之处了呀……
对着孩童离去的方向,大祭司浑身顿感枯槁无力,不知这艰难的日子众人还可以支撑多久,太阳之子,又到底在何方?难道,天真要不容于日盲族的存在?
◇◇◆◇◇
半月已过,这一日,天高气爽,凉风习习。
烨世兵权有条不紊的步伐正响彻在回廊上,一踢一踏,丝毫无差。
破军府如一座设计严密的宫殿堡垒,虽独立于大漠之上,府中宅邸、或是其他院殿,破军府皆有暗道得以往返,甚至,这些通道在设计上工于机关却不失巧思,有心者,自可别开天地。
沿途,穿越了洞门,水中回廊正散发干燥浓郁的木榭沉香,曲折处,柳枝花影摇曳,层层碧波如墨染,有种朦胧而深沉的色调,水面上,植有一顷傲骨莲荷,浮水映天,明云绿水倒映其中,眺望而去,处处流光慢转,无限清然。
这处宅府早已闲置多时,料不到千叶传奇一住进来,整片园子竟奕奕宛然,妖世浮屠带来地气流失的影响,好似与此处毫无干系。
烨世兵权来到一座木楼前,看到上头犹然空白一片的牌匾,英朗的眉峰微拧,负手进入。
半月以来,除了定时吩咐弒道侯传交情报,也曾试探过对方。奈何对方不求任何名衔,只肯平等相待,他勉强应允,亦不曾打扰,仅以上礼待之。不过,该做的事,他无法等待太久。
一入前门,军人自动转步绕进内室,越过翻飞的帘幕,终在一处透映明光的格窗旁止步。
格窗下,有一座方桌,桌上纵横十九路,三百六十有一,天元地设,谜局骤现,蓄势待发。
窗外正透进黎明的光柱,洒落一片莹澄,映盘上棋子黑白分明,静得彷佛仅剩影子的浮移。烨世兵权注视着棋盘,低首垂思,就在此时,幕后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打破恬静:
「这盘棋,想开局吗?」
骤然,耳边「的轳、的轳」轧轮声响起,烨世兵权同时抬眼,那霜白的帷幔掩映间,正缓缓透现一道玄影,令他呼吸微窒。
明光如纱,渐次映出那白皙完美的俊逸轮廓,一袭幽深玄紫、冠缨发带,气宇轩昂,其风采之光华,动人神魂,如芝兰玉树照耀满室。
早前一会,他仅见到最落魄的千叶传奇,惟那眉宇间高不可犯的清冽气韵,今日正式所见。
「已过半月,你的复原情况?」盯着那美中不足的轮椅,烨世兵权拧眉道。同时,他早察觉那空气中弥漫浓重的烙草香——这个人,竟用最激烈的方式对自己用药,只求尽速复原。
「没这么快。别忘了,我身上的伤残,乃拜破军府所赐。」千叶传奇望向那棋盘,言带讥诮,却神态安然,似有所思。
「这局,」烨世兵权不以为意,跨步对坐,切入重点:「如何起盘?」
「这嘛……」千叶传奇缓缓将目光上移,对上:「要起盘,有条件。」
嗅到敏感的气息,烨世兵权问:「什么条件?」
「助我消灭佛业双身,事成之后,我要回日盲族。」千叶传奇凝眸看他,言中简明扼要,却是无可多想的处境。现在的他确实走不得,也逃不过破军府的严密监控,剩下一途,只有讲明条件。
一言既出,两人对峙间,有不肯相让的压迫。
军人眸底微掀波澜,开口,便是针锋相对:「那吾,也有条件。我助你佛业双身,而你,不准回日盲族!」语定,气氛霍然绷紧,千叶传奇赫然抬眼,不发一言,眸心却似霜冷冽。
烨世兵权望进他眼底,一字字,道出前提:「千叶传奇,我说过,助吾辉煌天下!」
千叶传奇却漠然而笑,拂袖欲要收去棋盘,「你不能左右我。」
「千叶传奇,」军人陡然唤声,用力按住那手,竟是威胁,「别忘了,先助吾夺//权!」
闻言,千叶传奇内心微震,那凝在空中的手,虽稳固,却渐渐的冰冷起来。
是的,夺//权,不管日后如何,眼下之急是夺//权。天机院的太君治、太阴司的关山聆月,甚至是长空可能投靠的残宗……生死皆系在这环。自己若不出手,他们恐将成烨世兵权血洗集境的亡魂。
他不退这一步,往后的路别想走。
受迫之下,千叶传奇缓缓撤开手,冷静道:「除了独日武典,你之底线有多少?」
烨世兵权亦收手,抛下一句:「你无法估量。」
「嗯。」这样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千叶传奇复问:「此役若兴,你要将集境置何处境?」
烨世兵权双眸隐然射出莫辨的精光,箕掌一握:「军人,有想掌握的东西,也有想保护的东西!」那是无可阻挡的决心与霸气。只有征战,方有日后的兴盛,军人的存在,就是扬威。
千叶传奇听在耳里,心中暗局渐渐厘清,念头乍定,遂挥袂而道:「好,权,我可以帮你夺——」
语落,那玄袂一扬,转眼连下三子,只见三只黑子平稳落在「平位」三九、四七等路,阴阳延展,攻防逐渐起局。
万物之数,从一而起,再生二、三,往后据其极而运,千古无同局,正是黑白子的奥秘;同理,势可乘,亦可造,因势利导,天经地义。既然对方有此自信,势也应运而起。
「我方为黑子,敌方为白子。现在,你的疑问?」千叶传奇问道,已拈起白子,在去位二二上落了阻势,紧气连逼。那握着白子的指端白皙如明玉;其神态从容,彷佛仅是个观棋者而非下棋者。
「敌人一共多少?」
「一名,」千叶传奇抬眼,肯定道:「你只需要一名敌人。」
「太阴司与天粱院?」这是废子。
「你想除之?」
「有其他建议?」
「放弃一颗棋子,非是不走这步棋——」触及敏感,千叶传奇心念一动,举手移动一子,暗藏伏机:「而是端看这步棋是否有价值。」那棋落离手,是不容质疑的语气:「他们,尚有价值。」
「嗯,」烨世兵权看着发出温润光泽的白子,被精辟之辞说服,复道:「求影十锋向紫微宫提议,放出斩杀雄王的消息,引残宗,一网打尽!」
「求影十锋?」闻言,千叶传奇沉思少顷,似明未明之间,心口彷佛有口游刃暗伏。
若今日提出此计之人为别人,他可等闲视之,惟今日提出者乃求影十锋,内中必大有玄机。此人若非在意残宗,何需对残宗如此积极?这一计,欲擒故纵,欲反其道而行好撇清嫌疑,可见其人心思缜密,洞悉人心习性,就如争夺天机院主一事,暗地里能将棋子落得步步为营。
可惜这些计策在他千叶传奇面前,一目了然。
如今,对方既然洒下这张网,他不妨顺势利用之,以探求影十锋背后的组织究竟来自何方。
但若真引来残宗,局势又将如何?……思及此,千叶传奇竟霍然想起狱中的那一眼,不由震颤。
那眼底深处,是否真为自己牵动?而自己的这一步,是否又将波及那未定的方向?
长空毕竟曾与求影十锋同行,若一切真如自己所预期,那么长空也将是他这局下的棋子。
往日,他不但以长空为棋,也将自己算入,最后、最后……
眼前黑白势子分明,早无退路,千叶传奇望着,心念乍定,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于中腹飞入一子。
任凭心思抽紧,他无暇顾及。因为,理智告诉他:十可围之,注定成局,唯有此法,伤害最小。
他信奉的是现实与利益,没有选择余地。
「这是你的判断?」烨世兵权面色微霁,渐看出端倪,但见棋盘之上随千叶传奇绵密落子,有三条黑色巨龙攀升,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白子包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白子零星四散,几乎要溃不成军,却又与黑子维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看过炉中滚沸的热水吗?」千叶传奇缓缓道:「在锅里的水,平日可浇熄烈火,但在煮沸时,却是依靠火的力量;水火本该相斥,最后却可彼此助势。这黑子、白子,就如烈火焚烧下的沸水,两者相合,将产生巨大的相乘效果,势不可挡。」
「所以,这一局,擒贼先擒王,我要你用最小的牺牲换最大的利益!」千叶传奇目光闪烁着犀利,布局而道:「现下有三个方向,紫微宫,以及紫微宫的党羽,还有残宗这个变数。要铲除圣帝,就要先制其党羽,收为己有,尤以太阴司与天机院为要。」
千叶传奇目视其中两条巨龙,于西北眼位落下一子,道:「一切计划务必快速隐密。求影十锋不若太君治资历,可以施加压力,迫其不动。太阴司负责维系民心,但三名祀嬛武功不高,可轻易拿下。所以,你可先派弒道侯夜袭太阴司,但不可伤害任何人,尤其是——关山聆月。」
烨世兵权眼光一冷:「为何是她?」
「她身为主祭,留她,如同控制太阴司。」千叶传奇一语带过,「太阴司遭制伏的同时,你便可出击,夜约圣帝一会,带上你在无日囚囚禁的那个人。然后伺机……」千叶传奇言着,最后一子落定,目光凝定对座,隐透杀伐之气:「偷天换日,如假包换。圣帝,依然是圣帝。」
音方止,大局势成,烨世兵权重重点下头,不掩赞意:「看来,对集境的现况你已有研究。」
这是一个胆大包天的策划,在千叶传奇的说明下,此番惊天动地的政变计划竟讲得云淡风轻似的。然而,布局的千叶传奇却很明白,要防止烨世兵权血洗集境,只有在不惊动多数人的情况下偷天换柱,扶植傀儡政权,方能使动荡达到最小,同时也可使烨世兵权吸纳其余势力,网罗可用之才。此中间奥妙,圣帝与雄王为孪生兄弟的关系竟成了最大起因。
尽管,这牺牲的最小数,恐牵动他熟悉之人。而这些人是否真心归顺,还需时间考验。
「第三,」千叶传奇继续指向东南路的第三条龙,正是宽攻破虚:「我留这条稍做喘息,因为他们是最后的未定之数,求影十锋既然想针对残宗,不管真心抑或假意,我们尽可藉势利用,以假的雄王为饵,让残宗救人不成,反让破军府做收渔翁之利,一网打尽残余势力。」
烨世兵权听罢,眉峰汇聚满意的神色,道:「妙计!」
「等你伤势复原,我会等你。」信心,不需要多余的言辞,言罢,那挺拔身影直直长身而立,踏步离去。
就这么,计划的拟定与实行,定案了。
「真是一名奇特之人。」
凉风浮动,跌进屋内的光影和飞絮将那气色苍白的病容映出几分光采,千叶传奇稍微推动轮椅,掀开帷幕,安静望向那离去的僵硬背影,心中有种微妙的感觉。
就在方才,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一场赤//裸的交易:以集境为赌,他人性命为注,玩弄于股掌之中。
事实是残忍的,权力与能力常是相辅相成。这是他的契机,他的智慧让他一跃而起,瞬间接触到外域的权力中心,那权力的力量是如此巨大而恣意,令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但无论如何,唯有握住了权力才能保住想保护之人,谁都无法改变这现况。
以烨世兵权之野心,早晚会掌握集境,这一着,只是造势让局面提早发生。同时,局势昭然,在佛业双身、新兴的火宅佛狱、死国等列强环伺之下,集境,只有烨世兵权有能力保护,而自己,也只能被迫与其合作,谋取自己的下一步。
千叶传奇悄悄地将目光移回棋盘上,些微发怔。默默地,一阵袭心的寒意再次扎入心海,让他不禁微抚胸口,也不知是伤势未愈使然,抑或真有感应了。
黑白分明的棋局上,那道中间的黑龙正穿天入地,气势最虹,如可吞云吐雾,意指紫微宫一路;侧条西北一路则成卧龙之势,盘据占地,以守为重,乃指太阴司之局;另条东南路则呈隐龙蔽天,有黑云压城的风雨欲来气象,乃残宗一路。不知为何,这三条龙的摆布并不凶险,却好似要从棋盘上飞窜而出,尤以残宗一路,正如张牙舞爪……看着、望着,令千叶传奇几乎已感到预知的伏刺般,专冲着自己而来。
这一局,乃他亲手所布,这是他第一次在棋盘上留下暗情,却无法兼顾任何一方。
但他不犹豫、也不会后悔,局势要逼迫他选择,他只有顺势而行。
干哑、寂寞的轧轮声再度响起,冷白色的轻纱缓缓罩下,就像风中袅动的轻烟,参差掩去那寥廓身影,为下一场的变局预演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