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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章七:双心分袂 ...

  •   时序飞快,月斜云淡,正锁着轻寒,苍黝的古色墨林中,树影欹斜,宛如一幅泼洒的墨画。倏地一阵破风声划过,落叶纷纷,伴着微冷的夜风,旋落成雨。

      万古长空手提创世,正一剑剑、一式式的演绎,满地月色被其筛落,好似剑面上的寒光,片片的白、片片的雪。

      到了异境,这把剑成了他的故物,他挥舞着,身动、剑起,彷佛可以找回一些那往日的感觉,模糊而碎裂地拼凑,明珠求瑕、桃花、苏苓、忠义寨的那些朋友,日盲族的战友……他有的,不多,却是珍逾性命……

      虽然他早习惯了四处漂泊,但是,家,永远是他心中最渴望的梦。若有人夺走了,他也要拚命。

      「有消息了!」

      远方一声呼唤,鸦魂手上正攒着一纸匆促的字迹,神情严肃,万古长空见状,停下动作。

      「等了这么多日子,紫微宫终于放出三日后在太峰处决雄王的消息。」鸦魂语气肯定,「当日雄王即将出现。到时我们会单挑紫微宫,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闻言,万古长空将创世还剑入鞘:「我助你们一阵。」

      他知道,唯有把雄王救出,他才有可能获得力量救出太阳之子……那是他最后希望的寄托。

      「求之不得。」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到来,鸦魂心情难免忐忑,「这个机会是十锋冒着身份曝光的危险换来的。残宗这次底牌尽现,赌,也就赌这次了!」

      ◇◇◆◇◇

      而在这第三日到来之前,紫微宫已上演完惊心动魄的夺.权之役。

      「你的生命还不如身上的皇袍重要!」那是烨世兵权完纳圣帝生命时的最后讥讽。

      一如预期,圣帝根本非是烨世兵权的对手,夺.权过程出乎意料的利落简单。当千叶传奇看着那化为赍粉的圣帝骸骨,除了心惊烨世兵权的实力之外,只有再次见证强者的绝对优势。

      无论是权力,还是武力。

      然而,这两者于现在受制烨世兵权下的自己,没有一样可堪比之。

      处理完长久以来看不惯的主上,烨世兵权扬长而去,离走前,一个眼神示意,千叶传奇随即转身来到了紫微宫的侧间暗室。

      是的,好不容易他又可以行走了,尽管双脚偶尔稍有无力之象。也许,这条路,他本身并不是这么愿意行走?

      暗室内,是身着黄袍却一脸呆滞的雄王,面目与那已亡的圣帝几无差异。

      千叶传奇不禁想到与自己关系微妙的某人,听闻情报,那人如今是生死不明,不知是落了第几次难。不过,他也无多想,当下自己与被囚禁无异,他不想多分神劳心。

      早前他已从弒道侯那处取得了控制雄王神智的药物,自愿为雄王下新药,实际上,却是因对这药物的成分好奇,故而主动要求为之。

      「雄王?」千叶传奇觑了四周动静,低声唤道。自狱中一别,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雄王,观他面色,长年中毒已深,千叶传奇不禁疑问,这样的生存还有何意义?

      此地的光线远比无日囚来得清楚,千叶传奇弯下身子,利落地进行观闻望切,再伸手撑开雄王的眼皮,依旧看不出端倪,然而每靠近雄王身畔时,总有一股异香,如饮醉酒,令人迷眩。

      难道是内外交互控制?

      时间紧迫,千叶传奇将心中疑惑压下,趁药力轻缓之刻,将袖中暗藏的银针扎入对方的百会穴。

      此种作法容易伤身,但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再一次,雄王迷糊醒转,待双眼焦距凝聚,看清眼前人影,不禁大惊:「你……」

      「嘘。」千叶传奇轻轻竖起一指,比在双唇中间,有种危险的气息:「勿慌,你问,吾答。」

      雄王极快地把周遭环境环视一遍,竟是数十年未见的紫微宫,再看了自己身上的黄袍,警觉骤升,寒意自背后凉起:「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夺.权。」语毕,千叶传奇起身负手于后。

      他知道,光这两字,雄王就可明白现在的局势:夺.权者,除了烨世兵权还会有谁?而眼前的自己,自然也是他雄王的敌人。

      「你——」突然之变如惊天轰雷,雄王一股恨气直冲脑门,抖不成声:「我想不到你竟会与烨世兵权同流合污!」

      「在这世上,让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彷佛有几分是说给自己听的,千叶传奇陡然话锋一转,道:「现在你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好,黄袍加身,恭喜你了,雄王,或者——吾该称你圣帝。」

      雄王几要气昏过去,他向来固然想争夺天下,但绝非权作他人的傀儡政权!不禁忿极,破口大骂:「千叶传奇,你狼子野心,我绝不会让你们的计谋得逞!」

      「很可惜,你无此能力。」千叶传奇轻微一哂,这番痛骂对他无关痛痒,「雄王,有些人生来就是适合斗争的,你我皆属之。但现在事实明显,我有的,你没有;烨世兵权有的,我却没有,如今能保住集境之人,只有烨世兵权,吾唤你醒来,只想告诉你这个事实——你我皆缺少了机会,只能等。」

      闻言,雄王内心蓦地一震,双眼炯炯地视着眼前人,彷佛想将此人的灵魂看透,却立刻被一片耸然矗立的硬壁挡下,半晌,他方哑声道:「集境的事情,就让集境的人解决。千叶传奇,如果你执意如此,不如现在杀了我!」

      摇摇头,千叶传奇轻叹了一声:「雄王,昔日你能忍长年囚禁之耻,为何不能忍一时之辱?我看,时间也不多了,你还是睡上一阵吧!」

      千叶传奇言罢,竟是赫然扬袂,一阵浓香袭鼻,雄王不及反应,卡在喉间的话已然无声,恢复一脸呆滞的神情。

      千叶传奇面无波动地看了雄王最后一眼,转身离去,因为还有另一个地方等着他去处理。

      变局之间,身不由己的人有很多,心有所求的人,也很多。

      ◇◇◆◇◇

      「不知望夜和遥星会被带到哪里……」太阴司府内,遭到软禁的关山聆月正于大殿内来回踱步,踏出殿外不是,往回走也不是,心中焦急万分,只得透过窗棂,瞥见天上风云幻踪,掐指一算,瞳眸逐渐瞠大。

      「天上赤气浮动,黄白随之,这是……蚩尤旗!」

      关山聆月纤指紧扣,身上环佩铮鏦作响,惴惴不安。蚩尤骤起,预兆兵乱将兴,属荧惑之精,《天官书》有载:「见则王者征戍四方。」今夜太阴司突来遭到弒道侯率人遇袭,抓走望夜和遥星,却留下自己作为府上人质……这些,竟是窜位兴兵之兆!照此发展下去,烨世兵权势必将为集境带来无边战祸,人民岂得安宁?太阴司与天机院多年来的苦心难道就付诸流水?……不、不……

      「千叶先生,聆月祀嬛就在内中,请入。」凄惶的心思尚在盘桓,门外却传来了动静,关山聆月赫闻声响,转首一看,瞬间,怔了、傻了,双肩止不住抖震,她感到她的心、她的身,正被狂涛骇浪所淹没,全然灭顶!

      「我……我想不到竟然会是你!」望向来人,关山聆月深吸一口气,极力地平复震惊,恶狠狠地向着来人怒斥!

      她彷佛听见真实的碎裂声响,不知是什么碎了,碎裂得……这般不堪!

      千叶传奇对那言中怒气置若罔闻,在关山聆月身上扫视一环,负手道:「妳竟然受伤了。」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关山聆月用力撇过头去,整颗心已裂成粉碎。她从来没想过,再次见面竟是这般情景、这般残酷!……同样是关心,同样是受伤,这一刀刺入心的,比任何□□的折磨还要令人痛苦!

      沉默,再沉默,可怕的宁静渲染了四周,只有加深千叶传奇心中的不解。

      「聆月,」千叶传奇望那气极的身影,不知觉间,藏在心中的呼唤脱口而出,「……妳怨吾?」

      「为何不怨?我想不到你竟会进入破军府帮助烨世兵权、我想不到你竟然会与那帮人在一起!你为何会出现在此,为什么!」关山聆月抬起眼,明眸渗入锋利的光芒,神情有别样的冷丽。就算她没有反扑之力,也要将心中的正理据理力争!

      她宁愿他早就走远了、早就消逝那生死峰旁的河畔,永远不曾回来,永远不要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在破军府发生了何事,妳并不知情。」这声,说得很淡。

      「我不用明白!」

      千叶传奇凝视关山聆月因愤怒而涨红的玉容,仅背过身,心中既是不解,又有丝缕的震荡:「那也许,妳也不用明白,如果我没这么做,妳我现在是否能站在此地相谈,或者,永不见天日?」

      「我当然不用明白!」关山聆月脸容高高昂起,只剩无情的愤恨与斥责:「你心中想的只有自己,可有想过吾之立场?是你们害了太阴司、是你们害了吾之姊妹、还有整个集境!早知今日,我……我真是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识人不清,后悔没让你去死!」一字字如鞭笞、一字字,如狠刑!

      那背对的身影蓦地一震,冷冷道:「聆月,妳以为妳真了解过我?」

      「别叫我聆月,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情!」往日的一切都是虚伪、都是幻想!关山聆月颤声道:「你可知窜位是大逆不道之举?烨世兵权是何种人物?你们……居然做得出来!」

      千叶传奇阖起了眼,语气同样高傲:「是吗?圣帝依然安在,高坐在位,统领集境。」

      关山聆月嘴角翘起了冰冷笑意:「你打什么主意我会不明白?紫微宫在你们眼中已经名存实亡!」是的,她今日才认清,这人是天生的政治家和纵横家,不但可以玩弄别人的情感,还可以策划和改变别人的命运!

      「既然妳能了解这点,为何不能冷静?」千叶传奇极力保持平静,试图以理说之:「现在的事实很明显,四方势力虎视眈眈,烨世兵权是唯一能保住集境之人,妳不能接受也要接受,愤怒并不能改变现况。」

      「你不明白,这对我们是何种毁灭!」关山聆月温婉的嗓音中有股硬气,悻然道:「多年以来,太阴司与天机院费尽苦心,防的是谁?是破军府!多年以来我们致力在六部会议维持和平决议是为了阻止谁的野心?是破军府!我们最恨最忌惮的是谁?从来都是破军府!但你……」关山聆月抖瑟地抬起手,指向了最不想指去的人影:「你居然反过来抹杀过去我们所做的一切,毁了我们长久以来的信念和根基!千叶传奇,我救你,你竟以这种方式回报我!」

      千叶传奇摇首,很不是赞同:「妳明知烨世兵权早能取而代之,你们的努力又能维持多久?真能阻止破军府、对抗烨世兵权?这已经是最和平的夺.权,否则,太阴司岂容得下活口?」

      理智告诉她,千叶传奇这番话有其理由,然而她就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她扭过头去,连背影也不愿面对,咬牙恨道:「我不管!千叶传奇,你对吾之姊妹做了什么,快把她们还回来!」

      「她们在无日囚,我可以保证她们很安全。」千叶传奇叹口气,放弃了说理,步履已走向门外,「计划尚未结束,我会派人医治妳的伤势。」

      背后,传来讽刺的问话:「这一次,你又要去害谁?」

      千叶传奇脚步瞬止,面色有不着痕迹的压抑,冷道:「我是去拯救无知的性命。」

      ◇◇◆◇◇

      方步出太阴司,抬眼望天,已是黎明时分,也是第三日之期。

      今日,是对外声称要处决雄王的日子。他要的是快速紧密的计划,所以,每一个环节务须紧扣。

      天还透着薄明,带些湿气,千叶传奇瞇起眼,望见了那在曦光中踏步而来的人影,却也不上前迎去,仅负手伫立在原处。

      来者是弒道侯,打伤关山聆月之人。

      这几日,弒道侯对千叶传奇的存在感到有些不悦,其独立于破军府外的合作要求暂且撇之,就连大小策划,烨世兵权也一反常态,听信这名外域之人的意见,让长年与破军府合作的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争权、夺利,怕的,还有争功。

      弒道侯看了千叶传奇一眼,声音毫无起伏:「假扮雄王可以不用出战,但需要反应机敏与身手矫捷之人。他体谅你双脚尚不能久站,这件事,属意由你执行。」

      「嗯,交我吧!」弒道侯此人阴薄,千叶传奇不想多所来往,应了声便转道离去。

      乔装易容还需费番功夫,千叶传奇随地就易,找了一处河畔,一手解开自己繁复的发饰,剎时乌缎般的长发披散,在风中徜徉。晨曦的微光徐徐照在水面中,彷佛也溶进了那深邃的眸子,千叶传奇静静看着泛澄明光的河水正倒映自己面容,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此刻,他是在看水中的自己,还是看真实的自己?

      千叶传奇伸手抚上冷冽的水面,搅乱了一池深水,那水中跌宕的形影也随之如浮沫般聚散,好似触到了心底某种感觉,千叶传奇怔了瞬秒,不想深究,自怀中探出了易容药水,径往面上抹去。

      要欺瞒,有时候是需要面具的,不管是内在,还是外在。

      ◇◇◆◇◇

      太峰,今日风沙依旧,却多了一分躁动的气息。

      刑场的中央,浑身缚满绳索的雄王正被吊绑在十字支架上,面目低垂,形貌狼狈不堪,除此之外,仅剩紫微宫与天机院人马盘据此处,肃杀之气弥漫。

      「动刑!」冰冷的号令,将再祭杀伐。

      骤然,就在太峰四方黄沙漫掩,迷蒙了众人视线!众兵卫瞬间身陷狂沙风暴,伸手不见五指,便在此刻,鸦鸣破响,两道刃风划过,伏兵出击,直袭受困的雄王!

      刑场顿起骚动:「有人想劫犯,快阻止啊!」

      「快阻止啊!」

      「雄王!」混战中,鸦魂见到多年欲营救之人,袖中刃剑连刺来人,更显犀利狠速,另方求影十锋孤注一掷,不惜身份暴露,纵身跳入战圈,与兄长联合制住蜂拥而来的众兵,剎时太峰周方杀机尽出,险象环生!只见求影十锋手中藏心剑银光飞梭,剑招凌厉;鸦魂护在其身侧,兄弟同心斩敌!

      这一刻,他们等了太久;这一刻,将是数十年来算计的句点!

      讵料,就在血光挟动飞沙的残酷气息里,一道魁伟澎湃的气劲压临全场,竟是一步、一步直往刑场中心,没有半分偏向、没有半分迟疑!

      前所未有的压力顿时让鸦魂兄弟直冒冷汗,多次抢攻皆与雄王擦身而过,直至好不容易自杀戮间抢得一隙歇息,正眼一看,竟是从未料见的异数!

      「烨、世、兵、权——」鸦魂感到全身的毛孔如瞬间紧敛,再也无法呼吸。

      为何不涉及此事的烨世兵权会乍临现场?难道破军府也……

      危机之刻,鸦魂兄弟身陷危机,一道突来剑气趁机而入,创世一举断开雄王的绳索,飞身截人!心知情况不妙,万古长空一剑得逞,急速拦手带开垂倒而下的「雄王」,孰料两人甫自高架落地,那「雄王」却赫然抽手错开,撤去易容,唤道:

      「长空,是我——」

      一字字,袭心的熟悉自耳畔传来,万古长空猛然转首,见到了那尘沙中渐渐清晰的面容,顿时,震愕、惊讶,各种意外的表情在面容上浮动着,耳际的寒意猛然传遍全身,天旋地转,像置身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怎么会、怎么会!……

      「你们无法必胜,快收手吧!」风沙中,千叶传奇极快地认清事实,抬眼劝说。

      终究,如他预测,求影十锋果然来自残宗,而长空必定相助他们……

      千叶传奇的眼里,含着七分的预知,三分的意外;然而这一剎那,万古长空的眼里,却是全然的不敢置信,心中各种杂绪喧嚣一片,最后落止在一个念头——

      ……这是一场阴谋!完完全全的阴谋!

      眼前完好之人,竟是与烨世兵权连手设计他们?那之前狱中所见岂不皆是一场骗局,好引他们入彀?这一刻,万古长空只感到周遭呼啸而过的风声像撕裂的布帛般刺耳……他没想到,再一次,他竟被这人算计、被浑不知觉的利用殆尽……原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都是枉然!

      是他忘了,太阳之子天生就是入世的人,在污浊的世界,他可以生活得游刃有余,甚至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中!苏苓如何亡的?燕啼红如何亡的?自己又是如何失去一切?他怎能忘了?他怎能忘了?

      「很好、很好……」积压的坚石倏然塌败,错乱的情景和情绪搅动着,万古长空连退几步,奋力挣脱千叶传奇欲拉住的手,「今天,你别想阻止我!」

      语未落,万古长空竟转身直跃被烨世兵权笼罩的战圈,与鸦魂兄弟连手应敌!

      「长空——」千叶传奇阻之不及,竟只能眼睁睁看长空挺身冒险,与自己作对!

      「你们,全上吧!」战圈中,烨世兵权自信满满,步履雄迈,一脚踏定,铁臂一挥,腰间辉煌出鞘,沙尘暴起,灿耀夺目!一步步,挟带浩瀚雄力、一步步,挟带无比吸纳之力,技压全场!袖刃、藏心、创世三件绝世兵器连手抵御,面对敌手沉迫的压力,却竟感源源不绝的吸力自彼方传来,剎时三人内元流失迅速,气力竟尔被全数抽空,宛如干涸的河床,十锋、鸦魂,前后受创!

      ……这就是烨世兵权之实力?

      心知烨世兵权不会夺下长空等人性命,千叶传奇只得捺住性子,再次见证那强悍无匹的力量,心头暗紧。那十成的表现,透出八成的谜,他能看出独日武典的武功,却看不出那吸取内元的武功是何步数。

      「他的武功……有问题!」鸦魂咬牙提醒,奈何却为时已晚,但见三人奋力挣扎,烨世兵权再进一步,辉煌轻描淡写推过,三人倏地如遭雷击,眼前一黑,昏迷倒地!

      「长空!」千叶传奇见状,疾步上前,扶起长空昏倒的身躯,一探脉象。

      好险,尚无大碍。

      身后,秩序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伴着冷硬的语调:「你,认识他?」

      「此人交吾处理。」千叶传奇背对他,径自扶起长空,将其只手环过自己的颈项,慢慢背离太峰。

      烨世兵权看了那离去的玄影一眼,下令道:「剩下的,全数带回!」

      ◇◇◆◇◇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遍地霜雪莹光,冷梅摇姿。

      自苦境合一之后,集境的气候便甚为不定,时序虽在,但不时兴来的冰雪像在提醒世道的无常,一如那日变故中的大雪,永远提醒自己那份责任。

      ……这一路颠沛流离,再过数日,便是一年将尽,有时他不免悠悠想知道,现在苦境的季节又是如何了?他都还没感受过。

      忧来无方,人莫之知。书上所云,他又明白一些了……

      睡梦中,是一股头痛欲裂的感觉,身上虽无具体疼痛,但四肢却好像被抽去了气力般,难以动弹。他无法施力,片刻后又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方又感到额外的知觉,冰冰凉凉的自掌心传来……

      万古长空睁起沉重的眼皮,窗外遍地的雪光透进,正刺激他的视觉,慢慢地,待适应好亮光,转过首,却看见床畔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正隔着月白色的纱帐,安静地轻握他的手,不知在望着什么。

      他可以感觉到,那专注的神情很安详、也很单纯,彷如正想着许多事情。

      「你醒了?」感应到投注的目光,千叶传奇立刻将视线从那错综的掌纹移开,手,也极快松脱。

      「这是哪里?」记忆慢慢回流,万古长空望着顶上屋梁,声调不冷也不热。

      「是吾之居所。」像是早知道长空接下来会问什么,千叶传奇已自动续道:「鸦魂他们也已醒来。」

      「能给我一个解释吗?」半晌,长空方又开口。

      窗外,天穹洒落的风雪未停,苍茫雪粒击在窗棂上,轰轰地响着,让房内烛火照映的温暖显得特为渺小,连回荡在室内的声音分外的单薄和清冷……

      「很简单,集境的政权已经转移了。」千叶传奇利落地说明道:「如今雄王安在,更坐上圣帝之位,统领内务;对外,则由破军府掌握一切。而这其中的条件,就是要鸦魂等人加入破军府。」

      「他们答应了?」

      「集境不需要多余的内战。残宗既然可以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如愿以偿获得政权,他们为何不答应?」千叶传奇眉头微扬,似乎感到这是多余一问。

      这话听来半分真实,也半分荒谬,多年来的绸缪竟是这般收场,毁在他人策划下,长空持续呆望着上方,突然很能理解鸦魂的处境,言里,不知是讽刺,还是失望:「……你还是会这般掌握人心。」那声音十分干涩,也是自嘲:「是我错了……想不到,到了集境,你仍能重起炉灶。」

      悄悄地,那藏在深处的两口游刃又开始旋舞,在他们两人之间。

      「掌握是为了减少牺牲。」千叶传奇听出那话中不满,静静望向他:「你对我无法谅解?」

      「你认为呢?」对他而言,这人口中的减少牺牲,只是自私的借口。

      千叶隐约猜着长空的心思,道:「别忘了,日盲族有今此灾劫,也是为了帮助你们所崇拜的素还真。反之,若非我早在测出无妄之卦时迁离部分族民,日盲族早就灭了。」

      「妖世浮屠一事,我并不怪你。」那本是空洞的瞳眸突然煚煚生光,直视床畔的千叶传奇,质问道:「我更想知道,烨世兵权找你合作之时,你想的第一件事情,是替族人报仇,还是先站稳你在集境的脚步?」

      千叶传奇不解道:「没站稳脚步,就不用谈报仇。」

      万古长空撇过头去:「这是正确答案,但不是最好的答案。」

      一句话,如穿心之靶,千叶传奇蓦地一怔:「你这句话是诛心之论。」

      长空没有回答,所有的念头已遽然成灰。他寻他,是为了日盲族,他以为,太阳之子是那残破的家的最后希望,但他万没想到……这人竟是背道而行,亲手将他微渺的渴望粉碎。

      再一次,他失望,也习惯了。他本来就掌握不住他,为何还要有不切实际的奢望?被同一个人伤害多次,那么,也不若第一次那般疼痛了。

      那头,长空的声音十分寡淡:「如果你要的是我的追随,身为日盲族一员,为族人带来光明的太阳之子,就是我们永远追随的脚步。我对你,会一直保持这份忠心。」

      千叶传奇凝视着他,默默听着这番言辞,不知为何心中有股抽紧的感觉……渐渐地,正往内中紧缩:「就像鸦魂对雄王一般?」

      「反正对你,没差别。」那眼眸对上他的眼,像把游刃霍然刺入眼帘。

      那眸色一如从前,没有灵魂的冷漠和木然,千叶传奇望着,心底有不愿承认的茫然和震颤……他从来不知道,那双眼到底望向哪里,又为何,从来不愿意在自己身上驻留?

      这件事,他绝无做错。若没如此做,他无法绝对保住他们,为何聆月不明白、长空也不能明白?

      于自己,不这么做,终身残禁无日囚;于聆月或是长空,不这么做,只恐今朝难以相见。他若不求自保,还能保下他们吗?

      为何久别后的真正重逢会是这般情景?又为何总是这般重复上演?为何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在他眼中永远都是错的?

      「你……」千叶传奇放弃了追问,摇曳的荧烛照在他白皙脸容上,有种落寞的阴影,「我也有话想问你,那日在无日囚的兵卫是你?」

      「是又如何?」

      「那你……」那纤长的眼睫正在微微翕颤,「你放任他们算计我?」

      「你今日之举,不正是对他们最大的打击?」长空注视着他,也不想多为自己辩解:「反正到最后,你还是赢了。」

      「事情并非如此!」相对的视线彷如可激出了火花,千叶传奇调过头去。

      「那又是如何?」

      「……为什么你们都不能冷静?」听着长空疏离的声息,千叶骤然长身而立,突然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见他面色闪过一丝怒气,身形有微不可察的颤抖,连回答也是跳脱的:「你可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至少你们不会白白牺牲!」他不解、他不解……不管是长空,或是聆月,为何都是如此?

      是了,他感到有些可笑,如今局势一切完美,他却有口难言。这局是由他一手摆布而起,现今的情况,都是最小的牺牲,但是,他却是幕后黑手,也是帮助获利者的一方,他顺势用自己的立场换取他们的性命安全,这本来就是他所求的,他还能向长空辩解什么?

      看了难得波动的千叶一眼,长空终于有所动静,慢慢地撑起半身,坐于床沿,沉声道:「我只是感觉又被利用了一次而已。」

      「这就是你的认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裂开、裂开……

      长空默然,环顾室内,终问出心中最想问的问题:「现在苦集已经合一,我们哪时候能回去?」

      无论如何,太阳之子在哪,他就追随在哪,而他心中最向往的,还是那已残破的家,因为那边,有他最后的守候和承诺。

      讵料,千叶传奇只是端凝着他的身影:「我已经为你安排好居所。」

      「什么?」长空闻言,猛然抬起不愿置信的眼光:「你到底又有何计划?」

      千叶身影稍侧,将目光移离了长空身上,淡声道:「我与烨世兵权立下协议,我必须帮助他。」

      清冷的声落,就像划过心弦的涟漪,平静,却尖锐不堪。

      「你……要助他对外侵略?」长空抖瑟问道。

      千叶传奇缓缓地摇首,却没有作声。

      即使他擅长运筹帷幄,但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也非是自己能完全掌控的。至少,他现在给不了确定答案。

      「很好……」连番打击足已使人麻痹,长空紧闭上眼,彷佛连透露心事都显得难为,嘶哑道:「……为什么,你选择的方向总是如此?为什么,你选择的作法,总是让我不能理解?」

      「长空,」千叶传奇迎上那压抑的脸容:「你知晓吗?有时是命运决定方向,非是人决定方向。」

      压迫的气氛在两人间窒塞,再完美的乔装,也有掩饰不了的脆弱。千叶传奇心中,亦隐隐怀着从未感受过的彷徨,现在若与烨世兵权为敌,只有不智,而在这陌生地方,他必须靠自己打下一切基础,好为以后打算。这一切种种,若非意外,他何必如此?

      闻言,万古长空仅默默地起身而立,内心无形的游刃正飞疾地旋闪。

      他怎会不明白、他怎会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他无法真正离去、无法背弃他,但此刻他无法面对,只能恍恍然的,任步履迈向了门前、任内心的震颤在刺激自己。

      「那你知晓吗?……我从未有一刻,是这么希望与你选择的方向相反。」言罢,那身影带着满心的自嘲和失望启门离去,就像那日在无日囚离开他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曾经,鸦魂曾在林中点住他的穴道,阻止他去营救太阳之子,那一刻的身不由己让他自责万分;而今,他却没想到,同样是身不由己,他却这么希望离开他的身边……

      阴错阳差的错过,往往是一切错误命运的起点。

      「长空……」望向那身影,千叶传奇扬声轻唤,毫无挽留的余地。

      一颗心,宛如那重重落上的掩门声,沉下去、沉下去,一片死寂。

      再一次,他赢了这盘棋;却也再一次,输了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章七:双心分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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