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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章五:苦集合一 ...
今日,血鸦山之外,出现了一条不该出现的人影。
他心中早已做出判断。
即使圣帝心眼遭到蒙蔽,一朝为臣,他就身负义务,只求在圣帝降下处罚之前,尽力阻挠浮屠野心,也有助于天机院与太阴司未来在六部会议维持和平的立场。
如今他援力全断,唯一的合作对象,只剩下长年对头:残宗。
勾结逆党,一旦被揭发,将是比藏匿罪犯还要严重的罪刑,甚者性命难保,但如今局势,还有什么比集境的安危更重要?太君治心知肚明,还是明知故犯了。
处境艰难的太君治甫步入山洞,便听见那熟悉又让他感到尴尬的声音:「久违了,太君治。」
乌鸦嘶鸣,俊拔的人影自隐处缓缓浮现,鸦魂双手抱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等待许久的对象。
「鸦魂,久违了。」太君治平稳招呼,目光顺带望见鸦魂身后的陌生面孔,内心一点疑问。
「天机院院主竟然会来血鸦山,稀客、稀客。其他的人若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尤其是废帝,啧啧,太君治,勾结逆贼,这是罪加一等啊!」长年对头见面,鸦魂不忘损人一番,煞有其事道:「我看你人也还清醒,就别再为那废帝效劳,现在投靠血鸦山,我率众列队欢迎。」
「吾只不过是择善固执罢了。」太君治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还有,请勿对当今圣帝不敬。」
「吾不受他统辖,高兴怎么喊就怎么喊,你管不动。」鸦魂摆摆手,道:「闲话不多谈,你现在的处境我是一清二楚,说吧!你想怎么求我?」
「这不是求,是合作。」太君治执拗道:「妖世浮屠作乱,我为集境苍生请命,请残宗看在同为集境一份子的面子上,协同参战。」
「这就奇了,你明知自己职位不保,何不把烂摊子留给破军府?考虑残宗,你是自掘坟墓。」鸦魂食指摩挲下巴,言出刁难,却是不离事实。实说,他与太君治虽是对头,但他亦敬重太君治的人品,可惜对方不考虑参加造反运动。
太君治忍住性子道:「你明知交给破军府只会更糟,我只求在被降罪之前,完成该尽的责任。」
鸦魂见状,扬眉一笑,应得爽快:「好吧!你想给残宗什么好处?事后率领天机院上下投靠血鸦山?也许我会考虑一下。」
「你——」太君治气得发抖,扭过头去:「原来残宗的副首领是罔顾无辜性命之人!」
「咳,别用激将法,牺牲无辜,有时候是必然。」鸦魂忒有弦外之音,见太君治动怒,也不再刁难:「说吧!你需要我提供几名人手?」
「求影十锋是天机院未来的希望,此番再次出征,我希望他能不受波及。所以除吾之外,尚须两名高手,一同攻破三处晶塔。」这几日以来,他早已思考过为何千叶传奇会遭到陷害一事,更彻想过谁有可能是那璧上微瑕,但左思右想,许多推测无疾而终,他只能选择将牵连范围压到最小,独自一人承担后果。
「那就我……与你眼前看到的这位,如何?」鸦魂伸臂指向身后一直沉默的万古长空。
「这位是……」太君治正疑问,鸦魂已抢答道:「他叫万古长空,很闷的一个人,但刀剑造诣不差,你大可放心。」
「万古长空?」熟悉之名瞬间提醒记忆,太君治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千叶传奇要找寻之人?」
「是。」听闻太阳之子的消息,万古长空神色起异。
「唉,真是命运造化弄人。」太君治不禁叹道:「如果能早一点找到你,也许他就不会受此事连累。」
「此话怎么说?」长空听出了端倪。
太君治摇头道:「他原本可选择回到苦境,却为了找你,特别留在集境打探你的消息,想不到、想不到……」言罢,又是一声长叹。他万想不到,一名外域之人本只为了寻找故人而刻意留下,却因缘际会识得自己,被迫卷入集境的政治斗争之中……
事情的演变总是脉脉相连,任谁都控制不住走向。
暗幕里,万古长空目光紧逼,竭力驱散心底的颤动,「院主,你说的……可是属实?」
那股炙热的执着暖流彷佛再次灼烧着心坎,延烧得,令他不敢触摸。原来,太阳之子竟也在找寻自己,竟为此……
「绝无虚言,听闻他被囚禁在破军府,吾心难安。长空少侠,对他……我很抱歉。」
「不……」长空赫然一步踏前:「院主,吾愿出战,恳请事后能帮忙搭救他出来。」
「这是当然。」纵然自身难保,太君治仍是艰难地答应下来:「如今众人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不能再有失了。」
万古长空闭目颔首,深深应允。是的,不能再有失。这几日以来,那日情景不断在脑中反复上演,像条丝线缠在心头,勒得他无法喘息。他在意他,不管是何原因。
「感谢两位,那三日后,妖世浮屠外见,请!」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协议达成,便匆匆一别。
「太君治,你这傻人,此举是玩命,别谢的太早啊……」鸦魂目送太君治离去的身影,不免感慨。
万古长空看了一眼,默默地转过身去,隐在无边暗色之中。
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只剩救出太阳之子,其余的,他无暇关心。
◇◇◆◇◇
三日之期,眨眼到来。
三个方位、三名高手正立于高冈之上,各自凭着默契,待时刻一到,迅速进入妖世浮屠!
此役,太君治可说做尽相当准备,无论是苦境抑或集境曾有的应敌经验,他皆详细的向千叶传奇讨教或派人搜查过,就怕有何疏忽。
讵料,太君治等人一进入妖塔,眼前的晶塔竟是无人驻守!
太君治心生不妙,怕是空城计使诈,小心翼翼地探近每一步,只见往日应是阴森诡谲的妖世浮屠竟只剩邪氛笼罩,毫无邪灵动静的气息,甚是怪异。
另一头,鸦魂伺机探敌,亦发现相同状况,遑论另一方的万古长空。
身处三方,无法联络彼此的动态,三人各自凭着自己的判断应对,就不晓一同攻塔的友伴是否也遭遇相同处境?
然而,百般揣测,太君治等人决料不到,佛业双身正进行更进一步的侵略——
妖世浮屠的密室之内,双身早已调遣其他邪灵守派更重要的地方,因为,一旦夔心使用阴月石完全复活,三处晶塔于浮屠而言只是三处虚象,妖世浮屠将掀起另一波浩劫!
只见天蚩极业自后搂抱爱祸女戎,双双勾缠的身影正以最原生的邪灵本能激发出源源不绝的邪元功力,剎时整座浮屠上头诡云密布,雷霆劈空,云山重锁之间,天穹竟破了一个大洞,如开天眼!本是矗立不动的浮屠随双身邪元催动至极,赫然像活物般苏醒,如妖龙仰啸,挟旷世淫威,再度直冲集境大地!
「轰隆——轰隆——」
狂烈的剧震掀起天地异变,八荒四野涌起极大的磅礡气流,天地倒悬,鬼哭神嚎!
突来变异急猛强悍,同一时间,身处三处晶塔的三人瞬间被这股震撼的巨大力量震出,口吐鲜血,急忙往事先约定的地点会合!
「两位……还好吗?」太君治拖着伤躯,又是喷了一口鲜血。
「尚……尚可,呃!」一样狼狈的鸦魂顺道帮长空代答。
屋漏偏逢连夜雨,便在此刻,三人踏足之高冈竟开始一伏一伏地动荡,三人颠颠倒倒,无法站立,须臾,贯破耳鼓的惊天巨响炸开,竟是瞬间地层塌陷!
「小心!」鸦魂反应得快,立时拉住差点要坠入绝崖的太君治,万古长空身后创世出鞘,实时稳住下落的身躯,一跃而起。一时间,只见来自九霄的怒吼未止,挟着苍生哭泣的哀嚎,倾盆而下——
那田川崩毁、走山倒海,高山瞬间成了洼地,海水成了高峰。苦集两境的人民躲之不及,尸骸枕藉,有惨亡崩垮的屋底、有埋于自然异变的覆盖、有陷于崩裂的地堑、有为了救人而牺牲……保命、逃亡、生死交迫,无数无数惨绝人寰的事件,便在这短短一刻轰然遍布,溢满了眼帘!
忽尔,就在一切变况不及掩耳之际,一道浑厚雄迈的掌气竟不知从何方铺天盖地罩下,稳稳止住急速下坠的集境,奇异地安全落下!
「轰隆——轰隆——」山川落定,巨大的声响伴随尘土洪沙倾盖而下,宛如要刺破耳膜。
所有的惊变,眨眼皆不过片刻,却好似已如度一世,沧海桑田。
不……不,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太君治面露惊怔,久久不能自已,良久,方干哑道出事实:「……苦集……合一了。」
天地本有常序,集为苦因,苦为集果,而今顺序倒常,因果并集,何因、何果?
◇◇◆◇◇
苦境,日盲族阿虚夜殿。
异变之刻,银绝正负责守内,大祭司负责率领族人退出摇摇欲坠的阿虚夜殿,待震荡止定后,方带着残存的族民回到夜殿领土,孰知甫归,天际彤云密布,北风发紧,地面竟赫然发出诡异的成串剧烈爆响,眨眼间,前方的黄土如遭雷击火焚,寸土皲裂,沿途自动劈分成碎片——
「啪——啪——」
阿虚夜殿所处的半壁山河,竟开始一寸、一寸地往下失陷当中!
「怎会如此?」大祭司不敢置信。
突然,守在夜殿内的银绝,面色凝重地疾奔出来,急道:「事情不好,地气崩散,方才日莲天池崩毁了!」
◇◇
「望夜、遥星!」
集境,太阴司,关山聆月突然感受到天地倒悬般的强悍力量,急急与其余两位祀嬛会合,三人连手施展「缩地之术」,将距离空间瞬时缩小,方保太阴司上下不受动荡。
「聆月姊姊、望夜姊姊,这是怎么回事?」大事告成,玉蝶遥星拭去冷汗,满脸惊慌。
「苦集……合一了。」聆月与望夜对望一眼,眸中透满忧虑:只怕这场意外将引发更多后患。
◇◇◆◇◇
沿途上,遭逢异变的痕迹处处可见,满目疮痍的集境大地与苦境迭合的结果,便是地形丕变,半数地基松动。
太君治惊魂未定地走在路上,身后鸦魂低头不语,似有心事挂怀,而随行的万古长空则是眉头紧锁,难以沉淀心中的担忧。
经历这场大变,不知苦境的日盲族如何了?而太阳之子呢?
走了一段路,太君治已清醒多了,这一次,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攻破三处晶塔最终是个笑话,更大的异变,竟在自以为的预防之举下,无情地以浩劫之姿来临,一切功败垂成。
这显然是另一场有心者的精心策划,一方面使得苦集合一,另方面却又在危急之刻使集境安全落下。那一掌的动机非但过于昭彰,用意也太过明显,此人无异在向众人宣示:他有这等雄威保住集境,并且刻意要达成苦集合一的目的后,方愿出手。
虓眼军督——烨世兵权。
太君治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脑海浮现了这禁忌的名字。
放眼集境,只有他,有这胆量与能为。
除他之外,背后到底有几只手在操控这场撼动天地的变局?太君治已经无法辨究。
草菅人命者,只要拥有翻云覆雨的能力,要他天地倒悬,负尽苍生,也未尝不可。
「喂,太君治,现在你打算如何?」身后,鸦魂在步履之间也很快地想通这些环节,问道。
太君治正想回应,前方忽然蹄声达达,来了一队人马,太君治定睛一看,不禁喜道:「十锋!」
太君治大步流星向前,一喜天机院众人无事,二料十锋必是率众接应,商讨集境异变的对策。孰料求影十锋今日的态度易于往常,他手系缰辔,坐在一匹骏马上,神姿焕发,却面有异色,眼光余光暗觑了鸦魂一眼后,方艰难道:「院主,抱歉……」
「十锋,发生何事?」太君治瞧出了异样,愕然道。
求影十锋敛下愧疚,再抬眼,突然举手扬起,冷然令道:「圣帝有令,太君治勾结逆党,事证俱在,来人,拿下!」
语落,就像迸在空中的冰珠碎裂,冷锋急射而出。
「十锋你!」太君治震惊得连退数步,在看到十锋默认的点头时,瞬间,恍然大悟。
为何千叶传奇参战一事会漏泄?是谁通风报信?是他!
为何他前脚一会晤残宗,后脚捉拿就立刻到来?是他!
事实已明,白璧微瑕,原来这瑕疵本融在其内,千叶传奇早就提点他,他却从不愿怀疑到十锋身上!
——他不愿相信,信任十几年的人,竟是背叛自己的人……是他太君治真识人不明,抑或这是一场精心的安排?
他彷佛瞬间明白许多,也不明白许多。
只要天时尚在运转,就算海枯石烂又如何?只要有利益存在,就有一样东西会永远不断地诡变难测,那就是人心!他早该明白、他早该明白的啊!
「哈哈哈……」一念至此,太君治突然朗笑起来,院主威仪依然:「不必了!我自己走。」
当那向来尊爱如父的身影在身畔擦身而过时,求影十锋只能任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深痕,听见耳边最愧对的话语:「十锋,无论如何,吾依然相信你必有苦衷。好好保重自己,代我照顾天机院上下。」
「院主……」求影十锋垂下了眼,连看对方一眼的勇气都全然失去。
是自己,把院主推向陷阱的最后一把手,他做了、他终究做了……
院主恐怕还不知是残宗算计了他,但知道与否又如何?眼前的结果就是他们要的目的,无反悔的余地。牺牲千叶传奇、拉下太君治,都只是接近目的的第一步,往后的路还很长。
树海随风无意识地摇曳着,不知时光去了几时,由于人马早事先安排妥当,求影十锋并没有跟回去,而是跃下战马,拴在身侧树旁,眺望远去的擒拿队伍。
怔立在原地的三人早料今日,却无人面有悦色。半晌,鸦魂上前,拍了拍十锋的肩头,哑然道:「小弟,委屈你了……」他已经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不,当初决定这么做时,我早知有这一天。」求影十锋掩不住声音的颤抖:「利用别人的真心当作利剑,让别人一片赤诚的鲜血铺满在我们希望的道路上……」
破军府藉妖世浮屠之事算计苦集合一,而残宗也藉攻塔一事算计太君治,环环相扣,皆是利益、皆是人心。
「我们一定要成功,不然已经牺牲太多信任和……」鸦魂已不知如何再言,刚毅的脸庞添了几分萧索。他仰起头,看着一片无云的天空,转话道:「小弟,只要再忍一下,很快,我们就可以与兄弟重新光明正大的相聚,只要等雄王归来,只要……」
「未来如何我不敢想。」求影十锋突然截断道:「大哥,如果可以,我只想补偿院主。」
鸦魂闻言一怔,叹了口气,已知多言无益,目光转向被冷落多时的万古长空——毕竟这个人也是半个受害者,对着十锋商量道:「小弟,你能带他进入破军府,探视千叶传奇吗?」
听闻千叶传奇此名,求影十锋心头一黯,同感愧疚,点头道:「破军府戒备森严,把关严谨,我会尽力一试。」他说着,上前向万古长空一揖,歉然道:「你也是为了挂心之人?」
万古长空看着那自责的眼神,点下头。
在目睹这么多的算计后,他已经知道愤怒无济于事。在这世上,每人都有身不由己的理由,他能苛责什么,又能奢求什么?
他只能卑微地,祈求上苍不要剥夺走他最后的责任。
眼神交流间,求影十锋彷佛也能体会那陷在深渊的痛苦,再次允了承诺:「请阁下随吾回天机院乔装,我一定带你去探望他。」
◇◇◆◇◇
他不能跪下、他不能跪下……
不断徘徊的声响好似充溢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早不知度过了几番昼夜交替,恍恍然的。陡然一滴清脆的水声划破了喧嚣,清楚传入了耳边,彷如有缕幽光拂动了深层一点意识。知觉,他似乎还有知觉,迷蒙间,身子有股热流在奔腾,炙烧着身躯,灼痛万分……
过人的意志逼使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帘,却因长久未曾视物而一时眼花,立即陷回了黑暗迷雾,直到适应好些后,才又再度睁开双眼。千叶传奇艰难地用双手慢慢撑起虚弱的身子,讵料一时不察,骤然牵动伤势,疼得他稍迟了动作,倒在壁墙上稍做歇息。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千叶传奇顺道抬眼看了一下四周发着银闪的玄铁栅栏,竟是不见天日,而负责严守的士兵正打着盹儿,也许现在正值深夜,判断一一落下后,渐渐地,记忆也开始一点一滴的回流,其中,当然包括惨遭酷刑的事实。
很好……所以现在他是被禁在重牢里了吗?
想起事发前的遭遇,千叶传奇咬牙撩起了下襬观看伤势,但见那重创的下肢遍布斑斑血渍,连自己都不忍多看一眼,试着以指压刺激了下,竟是毫无感觉,再点了穴道刺激,还是一片麻痹木然,想自行施力抬起,连力都使不上……
就外观看来,双脚的伤残看来并没有溃烂恶化,甚至,自己也没被铐上手镣,实在异于常理,但他已无时间细思这些环节。因为,眼前麻痹的知觉已经道出可怖的事实——委中、悬钟等要处已全数无感,再不活动刺激,双脚便要真的永远残废了。
一念至此,千叶传奇两手施力,稍曲起了双脚,自行探遍还残留知觉的地方,再从袖中探出随身携带的医针来,径往相关的筋脉刺激下去,剎时神经牵连着知觉,如雷击神髓般,一跳一痛,只能让千叶传奇更咬紧了牙,强逼自己忍住。
这样的痛他还能受,千叶传奇刺激一轮后,已是满头大汗,再探探额头,似乎也没那么烫了,遂自行运功,调息伤势起来。这段日子以来,他之功体连番受创,再遇上双脚近废,已有些吃不消。
破军府,这笔仇,他记下了。
幽暗里,那显得瘦削许多的苍白面容依然维持着冷静,千叶传奇闭目运功,心念随真气意想,一边回想现下的一切。
沦落到集境,已有不少时日了,自他出生以来,可说从未如此狼狈过,从前自己苦心所有的,瞬间被剥夺走,而好不容易挣来的机会,却不属于自己的,运气与局势俱失,当下境地着实令人挫败和茫然。
如今,长空不在、族民不在……而自己,竟是无法站起,离不开此地。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
想来这段日子,他已昏迷许久,当务之急,该先养好伤势,能恢复多少,就恢复多少。既然敌人未下手将他除之,必有原因,他只能伺机以待。
正当千叶传奇整理思绪之时,突然感到身侧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射过来,却又转瞬消散,千叶传奇警觉地转首一看,却只看到隔壁牢房的一个神智不清的中年狱犯正满脸灰面地捏玩泥巴。他们彼此牢房只隔着铁栏,是以一举一动皆看得明白。千叶传奇不想疗伤受到打扰,复又继续阖眼静思;孰料方沉静了片刻,又感到那犀利的目光投射而来——
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这次千叶传奇睁开双眼,停止了运功,观察狱犯的一举一动。只见昏暗不明的黑幕里,那人蓬头污垢,满脸长满了髭须胡渣,一双眼空洞无神,像是失了自我意识,但在那不堪的表象里,似乎还有被掩饰的东西——在那沾满垢尘的眼皮折子底下,有种被迫隐藏的磨砺精光,寒箭似的闪烁,纵处险境而能屹立不摇,这不是一般人该存有的辉芒。
破军府为集境重地,会被关进大牢拘禁而不杀,此人的地位或身份或许大有问题,甚至,他藏着一些秘密。千叶传奇静静观察着,不断寻思。
「啊啊!天塌下来了,发怒了……」突然,那然狱犯神情大变,黑漆漆的眸子像是觑见了怪异,惶恐吼叫:「不不,天神来了、他来了……他让大地合并了……英明、英明,圣上英明!」那狱犯捏玩泥巴,胡言乱语说着,竟又磕起响头,状似疯癫。而打盹儿的士兵们似乎对这疯子的反应早习以为常,一个个睡得又沉又香。
天塌?合并?千叶传奇听出端倪,一手握住铁栏,稍挪移了身子坐下,与那人凑得更近些,借着微弱的光芒,探视道:「阁下可否告知发生什么事?」
「不不不……啊啊,别杀我、别杀我!」看到陌生人发出声音,狱犯两眼瞪如铜铃,退了几步,疯狂哭喊,扣着镣铐的双手挥舞地砰砰作响,口中喃喃有辞。
正当狱犯形态疯狂地抬手遮挡,那手镣的金属光泽剎那反射入眼,一瞥间,照见那眉宇间的一股青乌之气,映入千叶传奇的眼帘!
——是毒?
千叶传奇略做沉吟,当机立断,算准方位,腕上劲道暗施,瞬间暗幕闪过一线银芒,那人百会穴登时中针,两眼一翻,竟软软的瘫倒下去。
见那人倒下,千叶传奇却不慌不忙地坐回原处,继续打坐调息,等待对方苏醒之刻。
照那青乌之色渗透程度看来,此人应是长期被某种药物或毒物所控制,而方才,恐是被再次喂食新一次药物不久,药力尚未深入,否则时间一久,他亦无把握是否能藉刺穴帮他抑制药性发作。
「啊……」过了良久,那狱犯终于发出长长的呻///吟声,悠悠醒转。
「吾……吾还是醒着的吗?」那人敲敲了脑袋,颠倒地爬起来,连身都站不稳,似乎连自己都难以置信这一刻的清醒神智。
「你暂时是清醒的。」突然,清冷的声音压低传来,狱犯转首一看:「你是……」
他虽意识大半不甚清醒,却仍存有基本知觉,尚知最近身边多了一名昏迷的被囚之人,以及集境大地发生的变异。狱犯边语透疑问,不禁多看了千叶传奇坐倚壁墙的身影一眼,见他乌发披垂,眉目俊逸,带点邪气之中又透着一股非凡韵息,只可惜双脚俱残,应也是受了破军府的非人酷刑。
数十年来,这牢中的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是完好无缺的。
「吾乃千叶传奇,来自于苦境。」千叶传奇简单地自我介绍,也不介意对方打量的眼光,直截了当地道:「实话说,吾之身份对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告知我什么样的讯息?」
虽说不上是直接讨取人情,但这单刀直入的问话方式,也属特别了。
狱犯面上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恢复镇定,然这一瞬之变却逃不过千叶传奇的双眼。
狱犯仍心存防备,自行感受了下千叶传奇抑制药物发作的手法,确认他非来自破军府,再看了看周围动静后,方道:「吾被关了十几年,怕是无法告知你太多讯息。」他的嗓音低厚,饶有磁性。
「我想,你清醒的时间也剩不多,如不介意,便让千叶请教?」
「你问吧!」
「方才你所说的天塌、合并是为何意?」
「天塌、合并?」狱犯差点也要对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失去印象,恍然道:「你是说苦集合一?」
「苦集合一?」听闻消息,如雷惊耳,想不到自己在昏迷期间竟发生了这件大事!想来苦集合一势必为两境带来不少巨变,一时之间太多问题涌上,反让千叶传奇不知从何问起,正思索之时,那狱犯又接道:「但我可以感觉到,当集境降落苦境之刻,有一股来自破军府的强悍掌力保住了集境落下,出手之人,绝对与破军府息息相关。」
「烨世兵权吗?」千叶传奇倒是口无遮拦,怀着不屑之意,直呼名讳。
狱犯一怔,道:「胆敢直呼禁忌之名,你是少数人之一。」
「哈。」千叶传奇淡淡一笑,他自认向来胆子不小,出言道:「隔了十几年,能认出掌气,你的敏锐度倒是不差。」
狱犯摇头,叹道:「不,是他太可怕了。」
烨世兵权的功力千叶传奇自是见识过,但他对此人心上不快,便不多做表示:「那么,你到底是何身份?为何他们要将你拘禁在此?」
「吾来自于残宗,昔日部属称吾为雄王。」对于外境之人,雄王并无太多顾虑,仅隔着一张铁栅栏,开始叙述起自己与孪生兄弟,也就是当今圣帝争权的过往,但也仅讲述重要之事,对自己的部属多半一语带过或只字未提。
千叶传奇生来便无亲无故,对血缘的观念极为淡薄,听罢这手足相残的故事,反应竟十分平静,想了想曾于书上读过的类似历史事件,方道:「他不杀你,也算顾念亲情,但这控制的手法,简直生不如死。」
他一直认为,当人活得连自己也陌生时,那是失去真正的自由。
孰料,雄王竟攥紧了拳,激动道:「只要留有这条命,再大的屈辱我也要承受!」
「谁来统治集境,对你来讲很重要?」拜过去遍览群书之赐,千叶传奇对历史自有一套见解,所谓的朝代更迭、外域侵犯,说穿了,不过就是为生存而奋斗。尽管对被侵犯者来说,挑战者是进犯;但对挑战者来说,是为了自己的生存余地牟取更大的空间,孰是孰非,不过是立场问题而已。
他更着眼者,是谁有能力与资格掌握那大权。
「你不明白。」雄王的语气十分不甘:「我对吾之兄弟太了解了,他能得到江山不过是运气。他的部下、将领才是真正掌握实权之人,消极无为的他只是一名傀儡,破军府就是一个例子,他若是狐,那破军府就是虎,狐假虎威,众人真正惧怕的,是草菅人命、把持政权的破军府!」
「所以,你希望还给集境一个正常的生存环境?」
「这是当然,真正为人民着想的统治者,就不该将军法施加于人民。」
千叶传奇听着,思绪却已在另个问题旋绕,就此观来,纵然集境内部矛盾,圣帝一派仍存有表面上的稳固,而对圣帝存有逆心的,就怕只剩残宗。那么,早前那名看似对权力并无兴趣的求影十锋竟想取代太君治,背后的目的与背景很可能便是……
思着,千叶传奇正想提问,雄王却又开始神识恍惚,显然是药效开始发作了,就不知这次发作,下次清醒之机又是哪时了。
隔着铁栏,看着身心皆不由己的雄王,千叶传奇不禁摇摇头。
「抱歉,现在我救不了你。」
也许在这牢狱之外,还有太多事情是自己眼界无法触及的命运。
讵料,当千叶传奇再次靠着墙稍做休息时,却摸到壁上的刻纹,好生熟悉。千叶传奇试着辨识,脑海竟又浮现相同的联想:独日武典。
◇◇◆◇◇
又是几日过去,破军府依然在单调与军权中强调存在的价值。
封将台之上,烨世兵权一如以往负手听取情报,只见弒道侯向来波澜不惊的阴鸷面目,此刻竟也漾着兴奋之态:「……计诱学海联合朱翼皇朝联军,单以三人一举歼灭敌军大半兵力,独自一人使五千大军撤兵,不费战力;善用局势,与学海合作,灭朱翼皇朝;并与天不孤做下交易,成功为日盲族带来光明,重创学海无涯。之后,死神之力乱世,与万古长空一同设局诱敌,又与素还真连手消灭太学主;罗喉复生,战火绵延,三方围城之战后,为保族民突降于天都,完整保全日盲族;再来就是妖世浮屠乱世,他亲自以身犯险,诈使苦肉计,使妖世浮屠受到重创……」
「这还只是简略的简报。」弒道侯毫无喘息地将情报流利念完,问道:「如何?」
烨世兵权听罢,踢步转身,弒道侯在那向来冷硬的表情上看到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不禁愣了下,听那浑厚嗓音道:「得一名将才,可抵千万军。他,是吾之目标!」
「军督,动心了?」弒道侯收回打量的目光,言中是赞同之意:「集境向来缺乏这样的智者,他确实可以接触。以现在局势,除了苦境的百韬略城和佛业双身,还有重新开启的死国、以及四魌界中不明的火宅佛狱。要周旋在这些新兴势力、抢得兵甲武经的先机,需要有相当的手腕。」
「六部会议之后,我会亲自会他一会。」烨世兵权做完表示,已大步离开,前去校场阅兵。
那离去的刚挺背影,如正燃烧前所未有的战意之焰,弒道侯目送着,不禁笑道:「时机,即将到来了。」
◇◇◆◇◇
这一日,无日囚外部,掌管监犯的将百师正大摇大摆地来回踱步,前一阵子遭千叶传奇反扑的变故让他受到不小惊吓,不过那人已遭军督制裁押禁,他已决定,哪天定要对那人讨回耻辱!
远方传来两人的脚步声,将百师闻声探看,赶忙上前陪笑道:「哦?是求影十锋院主,今日怎会来访无日囚?」言罢,顺带多看了一下背后那衣着严实,戴着面罩,只剩下一双眼露出的兵卫。
「我想探视千叶传奇。」
「他?」将百师闻言色变,啐了一口:「院主,他很好,你不用看了。」
「嗯?」求影十锋摆起了威严:「他被关入无日囚的原因说起来与我有关,看看他不为过吧?」
「这样啊!」将百师摸摸尖削的下巴,觑了那士兵一眼,想起求影十锋现正是刚被荐举上去的新一代天机院主,说不定可借机讨好,遂道:「那请院主一人探视即可,这名兵卫请停步。」
求影十锋微叹口气,径往前走,凑到将百师身边,塞了一包硬鼓鼓的东西,细声道:「这些银两你自己享用,别与我为难。」
「啊,这这这……」摸到那实打实的好处,将百师还想装出一副无功不受禄的伟大神情,哪料求影十锋连搭理都懒,直接把那名士兵唤上,一同进入无日囚。
「喂,十锋院主等我,你还需要我领路呢!」哼,若没他,破军府的眼线可会让他们好过吗?
无日囚之内,千叶传奇正闭目打坐,调养生息,试图稳住心脉间复发的异寒之症,他深知伤势未愈又逢重创,自己的功底已受影响,如今情景不佳,兼之环境恶劣,对他功体与伤势实是折磨。
有时,见到那隔壁间总是趴地伏睡的雄王,不禁感慨不晓任何痛楚或烦恼,着实有好处。
记得从前,无感无觉,他总是习惯些。
就此当下,几日不曾听闻的沉重石门机刮声却「喀噔」响起,稀微的光线如水般自外头透了进来。千叶传奇眉心一拧,突然感到心头快速的跳荡,就像那屡次无法解释的心悸,只是这次更紧密、更疾速,震得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这情况已是第三回了,他一定要看清是什么人。
千叶传奇即刻收功,摀紧震似擂鼓的心口,攀扶着铁栏,勉力地移动身躯到近门的角落。那不良于行的双脚站了又跌,跌了又站,磕磕绊绊地好不容易才全借着臂力撑起半个身子,端望远方步来的逆光身影。
随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悸更是奋疾,千叶传奇只觉自己正不知为何地期待着什么,可是,当人影自幽暗中浮现形貌时,他感到身子好似被砍截了一刀,强持的力量又瞬间崩散下去,被迫瘫坐在牢间的角落——
眼前来的,是将百师和求影十锋,还有一名兵卫,不是他心心念念之人,不是长空……
再一次的失望,他习惯了。
他轻阖上眼,衬了眼下一剪扇影,很快地收回暗自的情绪波动。
「十锋院主,人在此,记得,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相信你很清楚!」
将百师记恨在心,转身之际正有意无意地想装作意外给千叶传奇点颜色瞧瞧,孰料那暗处的兵卫身形一动,竟骤至铁牢前,挡住将百师的恶行,令将百师不禁大大诧异一番!
几曾何时,无名的罩面小卒武艺也这般了得?真是太超过了!
千叶传奇早把将百师心态摸得一清二楚,本已暗蓄掌劲,对其恶心再惩一回,哪料这人影突然插入,遂抬眼一看,微弱壁光下,却只见到在那铁栏后,有道沉在深黑中的模糊轮廓,高伟得像要往他身上压下来、压下来般……
他不知道,此刻,这道背影的心,同他一样的在狂颤。
将百师正想斥喝无礼,却已被求影十锋挡下:「将百师,这里没你的事了,请出去。」
「哼,吾破军府眼线密布,谅你也不敢怎样!」
将百师哼了一声离去,那兵卫也自动地退在十锋身后。他知道方才是自己失举了,但此情此景,乍见太阳之子身受伤残,如何教他不煎熬?
乔装易容,不能相认、不能露出破绽,以免众人麻烦临身……
那厚实的手,再次掐出了深痕。如今这般境地,他当初竟是无能阻止。他于他的职责,有愧。
「千叶先生,是吾,你现在的状况还好吗?」求影十锋正探问道,敏感地看着千叶传奇的伤势。
闭锁的空间,让千叶传奇的声音听上去也有几分飘渺,彷佛来自遥远的彼方:「吾之状况,你都看见了,院主,你这不是多此一问?」
听见此问,更像在求影十锋心上扎刺,深知多言枉然,仅道:「抱歉,事情演变至此,非吾所愿。」
千叶传奇摇首,声似从容:「方才听到院主一词,更印证吾当初所想。求影十锋,你为的,是谁?」
闻言,求影十锋气息瞬间停顿一下,对方这问,竟似逼问,又似在设计引他入彀,答得好便罢,若答得有破绽,拿不准被这无时无刻监视的破军府眼线或站岗的将百师听作证据,皆可能引发后患。
他突然对千叶传奇感到有一两分的戒心。
该答破军府,抑或擢拔他升任院主的圣帝?这答案随着身处破军府,显得甚为尴尬。
求影十锋思索了下,方道:「利益在哪里,选择就在哪里。」
听罢,千叶传奇有意无意地朝暗处正趴睡的雄王身影一眼,谁也不知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好吧!人皆有选择。我何时才能出去?」
「现在的时机不宜,请先生再等等,十锋必会设法。」
「那你要走了吗?」
求影十锋点头,「时间差不多了,请先生保重。」说着,便转身召唤身后的兵卫,「走吧!」
「稍等。」
一声「稍等」,时空彷若静止,恰似冥寂中的断线珍珠,溅入了晶莹水面,溅起明亮的涟漪,幽幽无声。
求影十锋闻言,旋即回首,却发现那凝远的目光越过了他,定落在身旁的乔装人影,他听见千叶传奇的声音,彷如带着抖颤,连带那正在攀栏而起的身子都在颤栗……
牢中之人正在逼着自己坚定地扶站起来,他的嗓音,因勉强撑持而显得吃力。
「临、临走前……看我一眼。」
那是命运的呼唤,挟着无比望切,从胸臆间深处流泄出来,那只是一个要求,就像以前那样的决绝、任性,不顾一切。
不用辨识,心也已明。即使乔装、即使只有一个眼神,他依然认得出来那藏覆的压抑与寡淡,那只能是属于他的、也只属于他的——
乔装的身影已难以自持,他霍然转身,两人目光对上,含着迷惘、含着激动、含着各种杂绪,他感到自己所有的表情一瞬间都凝固在面罩底下,又费尽了极大的气力稳住心中的狂跳,久久地,才能真正的正视、止定……
千叶传奇一直等着他、凝视着他,等得,彷佛所有的思绪都被抽空了,此刻,他的眼底里,只有那双眼,他就只想静静地、单纯地看那双眼。
尽管,总是那般冷寡;尽管,总是让他无止尽的等待。
恍瞬间,交错而过的命运绳索好似被强拉的力量扭转成结,深掘着过往,交引勾缠,发出刺目的动人辉光。
他看见他,眸光因身躯的伤残而微微抖震:他看见他,因久时的压抑而双眼带颤。是久违了,好久、好久不见了——
一路风尘,寸步难行,你还是我的、我的……
板荡崎路,宿命随身,我永远是你的、你的……
何必、又何苦?只因,苦集相随,因果俱在。只因,他是他命运的主宰之神;而他,是他锥心刺骨的守护。
太阳之子、万古长空,就算是这样的追随和迷惘,就算是这般的空虚和无奈,他认了、也只能认了。
俱是身不由己的异乡人,这一刻,只求安在,可言与不可言的,皆在那眸光交织处,默默地消融,越过了流光和形物……
相见不能相认,相识而无法出声,是命运再次给了他们考验。
长空,别离开、别离开!……
一夕如永恒,而永恒却止于剎那。一眼的震撼来得太快,也消失得太迅速,直至那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完全消逝在厚重的石门后,千叶传奇方收回久久注视的眸光,在黑暗的禁牢尽处,带着满身疲惫和莫名的晦涩,倚墙瘫软下去,身子也因方才的过度强撑,微微抽搐。
事实,像黑夜一般,寸寸地支解。他的心中,有止不住的疑问,为何长空会乔装随求影十锋前来?那么这发生的一切,他是不是皆曾目睹其中?又为何,偏要到这一刻,他才遇见了他?
……那寡淡的双眸一如他的背影,深沉、料峭,似乎永远有他捕捉不到的迷惘,但他总是记得那样深、那样清楚,就像前后追逐的形影,前方的他是形,后面的自己是影,但是无论如何努力,他永远追不上他的身形,每每想与他同行,却总被抛离在后,触碰不得……
或许,千叶传奇自己也从来不明白。那影子的眼前,只有形;但那形的背影里,永远没有影子。
这章也好大章……万千终于暂时性见面了(?)接下来会真正碰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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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章五:苦集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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