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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章四:邅迍险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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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修竹满园的天机院后苑正传来少曾听闻的古朴琴声。
月光朗翳,一脉皎白的清晕自云缝倾泻下来,宛如水银泻地,落在那白皙的指、墨黑的发,和那清冽的眉眼,片片地,好似将人影溶解在月华之中,泛出玉石般的温润光泽。
纤长的指端正揉动着琴弦,抚琴者神态专注而沉凝,琴声中有剑风的清扬矫健,亦有寒泉翠瀑的激越飞溅,好似行在谷烟壑云间,驭兵摆布,可退可守,文韬、武略尽付琴声;又有闲赋潇洒的自在,气象万千。
另一端,竹荫下,一道清拔的人影正端坐案前闻琴作画,观那笔墨行云流水,画中古林清色欲流,石青含黛,如空山雨后般恬静自适,宽远中孕育着细腻,当中禅境自成一格。
随着琴声张力慢慢放弱,一曲终了,笔到渠成。
「闻君古渌水,使吾心和平。欲识慢流意,为听疏泛声。西窗竹阴下,竟日有余清。」太君治悠悠吟罢,搁笔起身,向抚琴者致意:「千叶先生的琴声着实完美,太君治有幸得闻,不枉此生。」
「院主赞谬了。」千叶传奇推琴而起,负手慢慢走向案前,目光落于画上,欣赏道:「观此画风骨神采,笔尽意在,若能得院主指教,必能受益。」
「不敢。正谓至情至性者,造化之灵、出乎自然,先生的琴艺堪称颠峰造极,早已臻至圆满。不过,白璧微瑕,固然诚为恨事,但也可是促成完美的缺陷。」太君治目光随着千叶传奇的身形转移,沉思道:「人生,凡事不尽处,意味偏长啊。」
千叶传奇向来听惯完美的褒扬之词,此番言外之音倒是别开生面,不禁滞了下,注意到画中一隅刻意的留白,思绪如水清鱼现,立时颖悟:「事不可做尽,势不可倚全。院主提点,千叶受教了。」
「哪里,一点见识,让先生见笑。」
「想院主身居庙堂之高,犹能保持雅兴,难得也。」注视着丹青,千叶传奇轻轻赞道,话中有话。
「哈,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吾也不过窃苦中作乐之闲。」太君治自嘲,话锋一转:「若非遇上先生,恐怕至今吾尚在烦恼进攻妖世浮屠的第三名人选。这点,太君治由衷向先生致谢。」
自从见识到千叶传奇矫捷的身手以及来自苦境的外来背景,太君治内心便生出拉拢千叶传奇作为第三名参战人选的大胆决定。而万想不到在早前的细谈之下,对方于妖世浮屠的了解远竟超出他之预期,让他更加坚定心中所想。
两人相聊由浅至深,极快地达成秘密协议,并且因千叶传奇的推估,确定攻打妖塔的最佳时机。
「吾相助院主进攻浮屠,而院主愿助吾找人。并返回苦境,我也不算吃亏。」想起那时树林中的一阵悸动,千叶传奇掩去另番心绪,道:「何况,千叶与佛业双身有不解之仇,这一战实属该然,只是——」语中略有沉吟:「吾之功体只有六成,未知是否真能克尽全功。」
对他而言,执行的过程若出现变量,计划便称不上完美,而自己便是那缺陷——他可坦荡地面对,只因他更追求利益上的绝对。
「天机院的处境艰难,此事实为无奈。何况集境的六部会议将至,这件事情若能处理好,也有助于天机院之和平立场。」太君治叹道:「早前一谈,相信先生能明白太君治之难处。你的伤体问题,我会尽力降低影响力。」
天机院处境艰难,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别无选择?若要寻找长空,透过天机院不啻为最有效率的作法,千叶传奇心中了然,也只能应道:「那么,便有劳院主了。」
「对了,先生若不介意,太君治有几事想请教……」
话题一开,两人又闲聊几许,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攻塔一事事关重大,我们之间的协议,万不可生变量。」凉风报信,眼见一日将近,离攻塔的日子又减少了一日,太君治仰望云间忽掩的月色,不禁低声忧道:「但愿吾之所忧,本无此忧……」
◇◇◆◇◇
狂沙息息,屹立在风沙中的破军府神秘非常。
内中,封将台之上,气氛如常冷硬,一道人影正恭敬地向着帘幕内的挺拔人影禀报,他面容尖削,透着一股猥琐龌龊的气息。
「据密报,有一名来自苦境的千叶传奇进入集境,正被天机院收留。」
「哦?」听报的人影双手抱肘,指头正渐次地敲扣臂膀,是精确的算俩神情。
「军督……想怎么做?」将百师小心翼翼地问着,面对人称虓眼军督的人物,他每一个举措都要毕恭毕敬地侍奉好。
「调查,禁无日囚!」简单、利落的命令,背后的意义,将百师很明白。
「属下遵命。」
「停!」浑厚的嗓音叫住,让将百师突地打了一个冷颤。「叫弒道侯将他过往资料汇整上来!」
「是!」浑浊的眼珠子骨碌地转了转,揣摩上意的将百师只知道这又将是一个吃力的工作了。
遣走了将百师,帘幕内,烨世兵权看着案上地图,一手指向妖世浮屠,稳稳落定:「时机,将近了。我等的人,还没出现吗?」
◇◇◆◇◇
「你说什么?」血鸦山的山洞内,万古长空难得出现紧张的神情,问道:「有他的消息了?」
为了这一刻,等了数月有余。
「嗯。」鸦魂点点头,敛起衣裾于案前坐下,却似不急于说明白:「十锋传回消息,他被太君治内定作为攻打妖世浮屠的第三名人选。」
妖世浮屠?思及日盲族之仇,长空胸怀中蓦地升起一股义愤之血:「让我随他前去吧!」
孰知,鸦魂大力摇头:「很抱歉,恐怕无法如你所愿。」
「为何?」长空注视鸦魂锁住沉郁的面色,瞳里有种不安的躁动。
直觉告诉他,鸦魂正遮掩某种难以启齿的事实,而这事实将影响到他所在意之事……
「你还记得我向你所说的计划吗?」再艰难,终究也要开口,鸦魂带着豁出去的心情,冷静道:「这次是我们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太君治向来行事缜密,难以抓到纰漏,就算遇到困难,也能将问题处理妥善。但这次他被逼急了,不但掩护来自外境的千叶传奇,还藉他之力攻打妖塔,这已是难得的机会,但这把柄,尚不足将他从院主的位置拉下来。」
「所以呢?」长空感到自己的心脏疾跳,要蹦出胸口般,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鸦魂回避长空怀着一丝期望的眼神,续道:「所以我们必须把太君治逼到走投无路。而这个方法,必须牺牲千叶传奇,只有将千叶传奇拉下,到时毫无援手的太君治为了集境,定会寻险找残宗合作,如此一来,我们才有机会通风报信,让废帝革除他的职务,彻底一举取代他!」
「你们……要如何牺牲?」任人宰割的彷徨感在心底油生,长空听见自己抖瑟的声音。
「这——」也许,鸦魂该为长年等待的机会苏醒而欣喜,但他仍难辞内疚:「一旦被通报就是被捉拿在案,我推测,应会被擒拿至破军府。」
「你们不能这么做!」赫然,一拍桌案,向来性情平稳的长空突然激动了起来。这段时日,他亦曾耳闻鸦魂提起破军府的惨无人道,太阳之子要是落到他们手上,他无法想象将落到何种境地!
他逼视着对方,无法明白为何人人总能将算计视为理所当然,难抑情绪道:「你可知他是什么人?你可知他是为什么而沦落到集境?你们不能为了自己而牺牲无辜的他人!你们不能……」
为集境攻打妖世浮屠,虽是被利用了性命,但正可报仇,这点万古长空并不怨,然而,为了集境内部的利益斗争而要牺牲掉无辜的外境之人,他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
这不只是为太阳之子而愤怒,还有因他心底所持的义理而愤怒!
「长空,我必须向你说抱歉,我们已经等太久,错失了这一次,我们很可能以后就没机会了!」鸦魂终于捺不住情绪,眸子被激出闪烁的火光:「你可知道,为了等这一天,残宗必须付出多少代价?为了等这机会,十几年来,被牺牲的又何止他一人?」
城府,非一日可成;算计,非一日可即,因斗争而扭曲的人,太多、太多了。有谁愿意将自己的手足推入如履薄冰的险地之中?有谁愿意放弃安好的日子,镇日活在惊心胆颤的刀口子上?又有谁,为了心中遥远的信念,甘愿付出热血与性命?
这些牺牲与付出,不言明,并不代表不在意。
「我不能明白你的牺牲,难道你就能明白我即将失去的吗?」长空话中有数不尽的过往心事,声音沙哑而压抑:「你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罔顾正理?你们没有这权力……」
尽管,他心头早被空虚所占满,但他还怀抱着希望,那是日盲族的希望!身为族民,他不想再放任每一次无法挽回的后果,就算因而守护的,是曾剥夺走他一切之人。
「长空,你错了。」鸦魂冷道:「这条路上注定要有更多的无辜。如果我们现在放弃了,那之前的牺牲都会白费,甚至会失去亲人的性命!长空,如果你是我,你又会如何做?没有人会放弃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能赌的也就这一次!」
「你不能要求我,谁也不能……」长空身形抖颤,狠狠攥紧了拳头:「鸦魂,别逼我,我真的不愿与你刀剑相向。」
「那你要我如何?」鸦魂长叹口气,坦荡道:「密报已经发出,你也无法挽回了。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这笔先斩后奏的帐,就算在吾之头上吧!」
鸦魂说罢,竟是两手一摊,闭目等着对方动手。
他若真想瞒他,尽可欺瞒到底,但他不屑这么做。
「让我去见他!」长空极尽地逼自己冷静下来,事情还没到最后,他想挽回,只要他可以不再失去,即使手中掌握的是一无所有……
「现在他只要一踏出天机院,就是破军府的目标,在集境,你是带不走他的。」鸦魂百般无奈,终于妥协道:「如果你真这么想见他,三日后,正是他们攻打浮屠之日,我可以带你到他必经的路上,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先答应,千万不可冲动,见机行事。」
「……让我出去静静。」心知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长空紧阖眼,脸庞闪过一丝痛楚,转身迈出了山洞,不再面对再一次剥夺的场景。
他永远不懂,为何一旦掌握了权力,就可以随意主宰他人的性命;为何一旦掌握了权力,他所重视的东西,一切都变得什么都不是,不管亲情、爱情、友情……
每一次,都是切肤之痛;每一次,都让他曾以为的世界,寸寸崩解殆尽。
◇◇◆◇◇
不过数日,攻打妖世浮屠的计划已急速地来临。
这一日,看似一如以往的光景,却在幽暗的阴谋诡道上流逝。青峰林,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往妖世浮屠迈进。
沿途,千叶传奇走在太君治身边,相互交换着战略,身旁求影十锋随行,剩余的,便是其他殿主、殿将、以及军容盛大的兵卫,他们面上的神情形形色色,有些是担忧、有些是无谓、有些则是幸灾乐祸。
再次踏上这左右未来的青峰林,千叶传奇心上多了一分感慨,与太君治研讨的同时,一边观颜察色,片晌,终于不禁问道:「院主,平日这些人皆归你统御?」
「算是吧!」太君治答得有些勉强,这些人虽为他的部属,然忠诚者有之,阳奉阴违者亦有之。千叶传奇见状,心底已是了然,直白道:「院主,你虽号『无漏玉衡』,烦恼却是不少啊!」
太君治只能苦笑:「凡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是我心。」
「恕千叶直言,」千叶传奇稍有一顿,「宽厚仁慈固为好事,但事事容忍,反容易成为别人利用的对象。」
虽是外人,千叶传奇却一眼看得明白。集境的政治角力涵盖了太多隐情和斗争,早前关山聆月所言非假。而此人,保留虽是余地,但为他人保留太多,便是对自己残忍。
太君治喟叹以对,却莫可奈何。待人处世的准则,他无法异动,处境艰难的当下,只得隐忍。
千叶传奇见状,无多置喙,仅继续着脚步。集境的事务他无意干预太多,他之于此地,注定是个过客,当下每一步只立求稳固。孰料,正思索之际,心头蓦地悸动,熟悉的鼓荡感如擂鼓般杂沓而来,震得他心魂动荡,不禁暂缓了脚步,神色微异。
「千叶先生,你怎么了?」太君治有察,疑道。
「无、无事……」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瞬间,彷佛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
千叶传奇急急转首向四周瞧望,不愿再放过机会,然而放眼望去,周遭犹是一片青绿,杳渺无踪。
长空,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锁在喉间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千叶传奇无法确定长空是否真的在此,但他无法解释这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攻打浮屠迫在眉睫,他的脚步无法停止……
远方,鸦魂正紧紧捺住万古长空亟欲冲出的身形,几番阻止,差点就要呼出声音。
看着千叶在人群中微微变异的神色,长空面上难得出现着急的神情,只想撇开鸦魂的死锁的臂力:「你为何不让我出去?」那气音低哑,压抑至极。
「你答应过我不可冲动。」
「但我没答应你要阻止他!」长空顾不上鸦魂,正要奋力脱出桎梏,孰料背□□道被突然点住,无法出声!
见到长空紧逼的愤怒眼神,鸦魂却不让半步,低声道:「抱歉,我不能让你坏了大事。」
要怨,便怨他吧!见机行事,不过是他当日忽悠之辞。上次,同样是这片竹林,他忍住自己对手足的思念;同理,他更不可能让万古长空破坏他们的计划。千叶传奇该救,但必须在他们计划之后。
脚步不能止,鲜少忧虑的心情却在徘徊。
由近至远,再由远而近,最后,终至失望,千叶传奇暗中张望了好些会儿,只能一步一落地按下心思,悄悄握紧了手。
也许,在攻破妖世浮屠之后,藉助天机院的力量,他便可以好好找寻长空。
他一定要找到、也必然会找到。
千叶传奇反复坚定念头,多余的杂绪顷刻不再影响心神,蓦地,前方一阵人声杂响,尘沙奔腾,恰是冲着队伍而来!众人前行的步伐也瞬间停止。
沙尘落尽,一队冰冷的黑衣骑兵凛然骤现,那精亮的银白色盔甲在阳光照耀下,弥漫着杀气。
千叶传奇不明所以,镇静地望向前方狞笑而来的为首者,再觑了周遭人影的神色——除了太君治之外,他看见每一个人脸上正出现极度僵硬、惶恐的表情。
将有大事发生了。
千叶传奇暗定思量,孰料耳边竟听到为首者声调高尖地喝道:「千叶传奇在哪里?」
「将百师,吾等正欲攻打妖世浮屠,如有任何要事,可否事后再做商谈?」见到将百师出现,太君治心中疑念纷转,极力掩饰着惊疑,赶忙出面。千叶传奇参战之事十分隐密,破军府为何知情?
「你?」将百师冷笑一声,扬鞭一响,直唤对方名讳:「太君治,你藏匿罪犯的罪名未定,胆敢说情?」
此言此举,破军府目中无人的态样昭然若揭,岂还有把圣帝的威严放在眼里?太君治强捺不满,低声下气道:「属下之罪,自当由圣帝论处,何况,匿藏罪犯之事,何时换由破军府处理了?」
将百师高高昂起刻薄的脸容,跋扈道:「破军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到你来管吗?」
千叶传奇闻言暗惊,原来眼前的兵卫铁骑来自传闻中使人闻之色变的破军府?
「无论如何,吾等事态紧急,恳请将百师暂且放行。」
「不行!」将百师目光凌厉,指点装扮异于集境的千叶传奇:「今日,破军府必带走此人!」
「不可……」太君治正待不死心地请求,千叶传奇见状,一步向前,截断了太君治的话语,言中既是明白,也甚是无奈:「院主,事态明显,如果我不随他走,今日之事非但未了,你也将有大患。你想选择保下吾,还是选择赔上整个天机院?」
背后,有一只潜伏已久的精锐冷箭刺中了自己,这便是千叶传奇此刻的心情。
他万没想到,集境政局下的暗潮汹涌已在不期然间波及到了自己。
他与太君治间的协议可说秘密非常,知情者少之又少,在昨日之前,理论上不出三人,以破军府架势,乃早有预备,不像实时获报。千叶传奇一念至此,心中早已有可能人选,但随即又迸生出更多让他不及细思的问题。
他相信,若真是那个人,通风报讯必有他因,但证据为何,还需太君治亲自彻查了。
现下寻思再多,他成了被牺牲的第三者是既定的事实。纵胸间有多少纵横万策,也毫无施展的余地。处于异境,他甚至无法掌握自己的境地。
能做的,只有随局势而变,见机行事。
「千叶先生,我……真是抱歉。」心知功亏一篑,甚至将使对方前途未卜,太君治自责不已,一手重重地按住千叶传奇的手,隐含保重之意。
「别说抱歉,」千叶传奇淡道,他知道对方已尽力了,「院主,白璧微瑕,诚为憾事,瑕疵最常出现在自身,记得将那日的琴声再细听一遍,请。」
那声音十分清冷,清冷之下,藏着一口尚未开锋的雪亮寒刃。
闻言,太君治一时怔然,再转眼,千叶传奇已被破军府人马带走。
局势演变至此,徒叹奈何,明知往后还有更大的陷阱等着他,却已毫无选择余地,为了集境的未来,再大的风险他也甘犯。
妖世浮屠,非破不可。
太君治凝视远方尘烟连天,率将返回天机院,黄沙漫漫,再次掩去两方暗藏诡谲的印迹。
待两方人影远走,鸦魂方解开万古长空身上的穴道。
「你为何要阻止我!」万古长空浑身止不住颤栗,无法容忍方才自己竟坐视一切变故的发生。血淋淋的残忍事实就在眼前,希望、机会,再次从他眼前轻易流逝,奔向无法预知的境地。他身为守护者,竟无法保护太阳之子;而太阳之子,是日盲族的希望!
此番一去,他不知太阳之子是否还能安然?他已不知、已不知——
突然,万古长空背过身去,直往前方而行。
「喂,你要去哪里?」
「破军府。」
「去破军府?」背后鸦魂冷笑一声:「你找得到、进得了吗?省省吧!」
「鸦魂!」万古长空愤然转身质问,「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明明了解,却将他剥夺走……」
「今天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破军府也有能力将他捉拿在案。对他们而言,抓住千叶传奇就是证据,可以对天机院造成不小的打击,他们怎么可能放过?」鸦魂冷淡地分析利益关系。纵然此言无情,这番见解却是事实,也是劝退长空平白送死的好说词。
长空颤颤地攥紧手,手骨发出声响:「算计人,你很得意?」
「哈,得意吗?也许吧!」鸦魂两眼直视长空,眼神陡然变得陌生:「长空,我说过,只有权力才能主宰局势。所以,我必须说,很抱歉,现在的你并无权力,必须被支配在大局之下。」
「所以现在,连你自己也被权力支配了,是吗?」这次冷笑的,换成了长空。
鸦魂微微一滞,眉头虬紧,却笑得一丝苦涩。长空说得没错,没有人不是被这局势所支配的。但是,如果这条路是错,他只能错下去,因为他毫无选择了。
「劝你一句,」鸦魂平复心神,静道:「冲动无益,与我合作,想办法救他出来才是上策。」
合作、合作……亡羊补牢又有何用?长空扭过头去,已再无气力争锋相对:「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何时才能救他?」
「计划还差最后一步,浮屠终究要破,等太君治来求我后,一切再说吧!」言罢,跨步离去。
动荡的发展,徒留枉然。万古长空伫立在原地,喉头不住翻动,狂风交织,掠起他额发飘颤。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混乱的喧嚣方归于平静,只剩那模糊远去的玄影在记忆晃动。那久日不见的身影,似乎清减许多、消瘦许多,而他挂怀者,是他之状况、他之安危……但他无法相问。
再一次,他们在命运的相交点上,擦身而过。
那指甲悄悄剜入掌心,渗流的鲜血犹似生热。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多么害怕失去,又如何陷入矛盾的境地之中。
◇◇◆◇◇
风沙瀑起,刮起成片,遮断了前方视线。
对千叶传奇而言,要突围并非难事,然而前后重兵押行之下,纵能逃离,也避不开天罗地网的追捕,加诸他身处异境,前后幸得太阴司与天机院之助,早欠下人情,若照方才情势,自己这环再出差错,恐将波及他们,若此行能解释清楚,未尝不可省却一桩麻烦,权衡之下,是以一直相忍。
千叶传奇被迫随森然的部队前行,不知在狂沙中穿越了多久,方见到一片沙漠中令人屏息的巍峨景象——
那是一座看似古老而外观特异的梯型方城,就像战略上的堡垒,单调的褐黄色城面上,刻满许多似曾相识却又感到陌生的楔形字眼,即使视线受到风沙阻挠,千叶传奇依稀尚辨得出来——
独日武典。
骤然,众人停止行进,那古老的方沉重地缓缓敞开大门,好似揭开了一连串神秘诡谲的序幕。
「看什么看,带进去!」背后将百师微秒都等不得,一把狠狠将千叶推入破军府,众人踏进玄关,背后刻有异文的厚重石门随即「咯噔」掩上,将唯一的退路也阻去。
「带入拷问!」将百师老气横秋地一声令下,千叶脚步踉跄,已被推挤到一间幽暗的地方,大开眼界——
只见狭小的内室当中竟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溢满杀伐喧嚣的风暴。举凡刀剑枪戟、绞架、油锅、斩锯……等许许多多未曾见闻的酷刑用具正堂堂展列于室,黑暗的光线中,那金属的霍霍光泽弥漫着游丝般的杀气,好似早已受奉过无数鲜血祭典,随时等待即将来临的洗礼。
显而易见,破军府深谙严刑逼供的压逼手法。抓准被害者的惧怕心理,严刑考逼下,最能激发出人类最原始的求生本能,最后再以不同形式慢慢凌迟,予以痛快的折磨。
好毒辣的手法和极端的暴虐,观察了一环,千叶传奇心中暗道。
猝然,忽感内息一窒,竟是被人点穴制住,背后的天藐剑亦被取下,同时冰冷的金属声响锒铛传来,双手已被重重的铁链枷锁铐上,吊绑在顶!而眼前,则有一大片恫吓用的穿刺板,上头布满尖削锐利的银钉,笔直而立。未曾受此待遇,千叶拧眉而视——
「我问你,为何勾结太君治?你们到底有什么意图?」将百师脸透狞笑,两脚一蹬,大摇大摆地坐上主刑位,倒起一杯酒,慢慢啜饮道。
「与他同行,只是为了攻打浮屠,无其他目的。」似乎连多看这人一眼都嫌厌,千叶冷道。
「放肆!」将百师不耐,眉头一皱,本欲放置唇边的酒盏突地向前一泼,淋得千叶满脸:「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说一次,你为何来到集境?与太君治有何意图?」
「来到集境是意外,相遇是偶然。」从未遭人如此对待,千叶强忍不耐:「意图,无。」
「你听不懂吗?我说你有意图便是有!」倏地,将百师拍桌而起,竟毫无预警地响辣辣的掴掌声「啪」骤响,千叶右颊上顿感生疼,一股血腥呛到了口鼻,伤血自唇畔流下。
「说!你有什么意图!」将百师暴躁了起来。
千叶传奇咬牙看他,字字隐忍:「没有……就是没有。」
「可恶!」将百师怒从心头起,竟是再度施以暴力!然这一下似不够泄愤,又继续举起掌,忿道:「我就打到你认罪为止!」
「够了!」千叶传奇这下真的怒了,一声忿斥,体内魔气瞬间爆发,震散枷锁,冲破穴道!将百师不明情况,眨眼被击撞壁墙,顺带被掴回数掌!
「你你你……」将百师裹着被掌得涨红的厚皮脸颊,抖不成声:「你不是被点穴……」
「你以为这样就困得了千叶吗?我为太君治留下余地,你却得寸进尺!」再留此地,只有不智,千叶传奇当机立断,掌功一展,一手擒拿住对方:「借你的命一用,带我出去!」
「啊……饶命、饶命啊……别杀我、别杀我!」情势瞬间反转,将百师吓得魂飞魄散,不忘呼喊:「众兵快护驾!护驾!军督……救我、军督啊!」
听闻将百师夸张凄厉的惨嚎,在外伏守的众兵顿时惊动,纷纷冲入刑室,但见从前趾高气傲的将百师竟狼狈地被千叶传奇挟持,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不知是真对将百师顾忌,还是其人人缘太差。
千叶传奇藉将百师掩护,正一步一步挟持离开,讵料就在此刻,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逼临,地面浮动,众人举立难安,刀剑刑具一跳、一跳地「当当」晃响,声势浩大,竟是整个破军府在震动!
将百师见状喜道:「这种力量,是……是军督!我有救了、我有救了!」
剎时,那紧逼的压力排山倒海竟全往千叶传奇一人而来!压得千叶无法呼吸,力道被迫渐渐地削弱,那强悍的力量压迫,逼、逼、逼、逼得千叶脚步连连后退,退回到原处!
将百师见状,连忙挣脱千叶的擒拿,千叶传奇伤势未愈,重压之下,气息紊乱,冷汗直流,双膝几乎要承受不住……走不动、逃不掉……只剩意志和暴力的搏斗。
千算万算,竟料不到这名人物竟有如斯狂霸的功力!此时此刻,危急至极,千叶传奇脑中数念并闪,却已经无法思考。
他只剩下反抗的本能。
越逼越紧、越逼越紧,那不断的巨大压力的狂袭全身,元功抵御也徒劳无功,千叶传奇浑身抖颤,寸步难移,只感双脚好似正承受着万钧雄山,比灌满铅还要沉重,强持中,眼角余光一瞥,心下更惊,仅一步之差……就是那立满尖刺的穿板!
耳边加剧擦响的刑具像是杀戮的叫嚣,千叶传奇面色惨白,冷汗急渗,咬紧牙根,溢出了血,几是以极限的意志力死撑,渐呈弯曲的双膝一次又一次地强撑起来,不肯跪、不屈服……
他是太阳之子、他是千叶传奇,他不能跪下、也不能跪下,一旦跪下双脚便难逃俱废,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不能在此倒下、不能倒下……
奈何,天不从人愿——
「哟,背脊很直又如何?下去吧!喝——」无情的话,像地狱宣判,将百师阴狠一笑,竟自后一掌往千叶传奇袭去!
双重受创,千叶传奇最后一丝的力量瞬间崩解,双膝俱落之刻,满面尖刺穿透而入,鲜血喷溢!
「啊————」
千叶传奇受痛惨嚎,汩汩不止的殷血正泪泣般地流淌、流淌,倒映将百师等人狞毒的笑容,血腥、残暴、不留余地。
狂暴痛觉袭卷而来,大片血雾之中,千叶传奇忍痛拔离深透的尖刺,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