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脑海 戒指 幻想 ...

  •   问题抛出去,像扔进深水井的石子——陈皓那边半天没听见回响。

      他站在桌边,烛光从他身后照过来,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林月只能看见他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还有他喉结滚动时那一下艰难的吞咽。

      张薇手腕的镯子“叮当”一声撞在盘子上。这声音在寂静里炸开,吓得她自己一哆嗦。

      “月月,”她试图救场,声音都变了调,“这话说的……皓哥怎么会不要你?他这么爱你——”

      “爱我。”林月重复这个词,目光没离开陈皓,“爱到要我爸亲自打电话来施压?”

      陈皓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不是施压,”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打磨木头,“我爸只是……关心。”

      “关心。”林月点点头,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其实手上很干净,但她需要做点什么,让这双手不要抖得太明显,“就像你们关心我,怕我辛苦,怕我‘堕落’,怕我在路边摊上浪费人生。都是关心。”

      她放下餐巾,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像块墓碑。

      “所以呢陈皓?”她抬起头,直视他,“你还没回答我。要我,还是要我的淀粉肠?”

      问题第二次砸下来,这次砸得更实,更狠。

      李哲终于忍不住了:“月月,你这问题本身就有问题!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皓哥要的是你这个人,跟你的工作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能为了爱情,做一点小小的让步吗?”

      “小小的让步。”林月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放弃我全部的生活,我的事业,我做人的方式——这叫‘小小的让步’?”

      “那不算事业!”李哲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找补,“我是说,那是个过渡,一个阶段,不是长久之计……”

      “那什么才是长久之计?”林月问,“坐在美术馆里,每天对着那些我看不懂的现代艺术,写一些我自己都不信的策展词,这就是长久之计?”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很轻:“还是说,长久之计就是嫁给你,当陈太太,每天参加茶会、慈善晚宴、艺术沙龙,像薇薇这样——”

      她看向张薇,目光平静:“薇薇,你上一次自己赚钱是什么时候?”

      张薇的脸“唰”地白了。

      “我不是……”她想反驳,但话卡在喉咙里。确实,她大学毕业后就没正经工作过,家里给的信托基金够她花三辈子。她的人生就是购物、旅行、社交,偶尔“做点小投资”——通常是她爸的助理帮她打理。

      “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林月说,语气是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说,那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但为什么我的选择,就不值得尊重?”

      问题问到了根子上。

      陈皓终于动了。他拉开椅子,重新坐下,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那个浅灰色的文件夹上——它还在那儿,像一个沉默的审判官。

      “月月,”他说,声音疲惫,“我们不要这样互相伤害,好吗?”

      “伤害?”林月觉得这个词很可笑,“你觉得我在伤害你?”

      “你在把我们的感情,简化成一个可笑的二选一。”陈皓抬起头,眼睛里终于有了情绪——是痛苦,混杂着不解,“我爱你,我想跟你有个未来。这份工作只是开始,是我们未来的保障。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

      “因为我理解得太清楚了。”林月说,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椅子很软,软得像要把她吞进去,“你给我的不是‘一份工作’,陈皓。你给我的是一个身份转换器——从‘卖淀粉肠的林月’,变成‘陈皓的未婚妻、未来的陈太太、皓月美术馆的策展助理’。你要抹掉我过去的一切,重新给我贴标签。”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而我不愿意被抹掉。”

      露台上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桌上的烛火疯狂摇曳。一支蜡烛“噗”地灭了,冒出一缕细小的青烟。

      服务生像幽灵一样出现,用一支银质的长柄蜡烛重新点燃它。火光跳动,在每个人脸上投下不安的影子。

      “月月,”陈皓的声音更疲惫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

      林月看着烛光,脑子里忽然闪过无数画面——

      怕以后每次家庭聚会,都要被陈皓的亲戚问“现在在哪儿高就啊”,然后她要说“在皓月美术馆”,对方会露出“哦靠关系进去的”那种了然表情。

      怕以后跟陈皓的朋友吃饭,大家聊股票、聊项目、聊海外置业,她插不上话,只能安静地吃菜,像个漂亮的摆设。

      怕有一天陈皓会对她说:“月月,你能不能别总提你以前摆摊的事?不太合适。”

      怕自己慢慢变成那种人——看到路边摊会皱眉说“不卫生”,忘了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

      怕最后连她自己都相信了,她的人生是从走进美术馆那天才开始的,之前那二十几年,包括那些在油烟里笑过哭过奋斗过的日子,都只是“走弯路”。

      “我怕……”她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怕变成自己不认识的人。”

      陈皓沉默了。

      张薇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香槟。李哲在玩他的餐巾,把它折成又展开,展开又折成。

      甜品桌上的液氮冰淇淋已经化了,金箔沉在黏糊糊的液体里,像溺水的小船。那层“仙气”早没了,露出它平凡甚至有点恶心的本质——就是一团融化的奶油。

      “月月,”陈皓忽然说,语气变得柔软,几乎是恳求,“我们结婚吧。”

      这句话出来,张薇“噗”地呛了一口酒。李哲手里的餐巾掉在了地上。

      林月觉得自己心脏停跳了一拍。

      不是惊喜,是惊吓。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陈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深蓝色丝绒的,方方正正,小得刚好能握在掌心。

      他没打开,只是把它放在桌上,放在那个灰色文件夹旁边。

      一个盒子,一个文件夹。两个选择,或者一个选择的两部分。

      “如果你担心的是身份,是地位,是别人的看法,”陈皓看着她的眼睛,目光炽热,“那我给你最高的身份。陈太太。这样够了吗?没有人会再质疑你,没有人会再看不起你。你想要继续做淀粉肠,可以,我投资你,给你开连锁店,做成品牌。但不要再自己站在路边了,好吗?”

      他说得真诚,几乎动人。

      张薇的眼睛红了,小声说:“皓哥……”

      李哲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月月,皓哥这是把心掏给你了啊。”

      林月看着那个小盒子。丝绒表面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深海,像夜空,像所有昂贵而美好的东西。

      她应该感动的。一个男人,愿意用婚姻来解决所有问题,愿意用一生来承诺。

      可她的第一反应是:完了,真的是戒指。

      第二反应是:而且他到现在都觉得,问题在于别人看不看得起我。

      “打开看看?”陈皓轻声说,把小盒子往前推了推。

      林月没动。

      她脑子里开始跑马灯——

      盛大婚礼,她穿着百万定制婚纱,走过红毯。台下坐着陈皓家的商业伙伴、政界朋友、社会名流。司仪问“你愿意吗”,她要说“我愿意”。然后全场鼓掌,香槟塔亮晶晶的,像一座玻璃山。

      婚后生活。住进陈皓家的别墅,每天有保姆做饭打扫。她不用工作,或者去美术馆“打发时间”。下午和张薇她们喝下午茶,聊最新款的包和谁家的八卦。晚上陪陈皓参加应酬,微笑,点头,说“谢谢”。

      某天深夜,她睡不着,偷偷溜去厨房,想给自己煎根淀粉肠。保姆惊慌地跑来:“太太,油烟机声音太大,会吵醒先生的。”她看着冰冷的厨房,不锈钢台面反射着她穿着真丝睡袍的影子——像个精致的囚徒。

      很多年以后,孩子们长大了,问她:“妈妈,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她想了想,说:“妈妈以前……在美术馆工作。”孩子们会点头,觉得合理。而那段在路边摊上,和油烟、酱料、五块钱十块钱打交道的人生,就成了一个秘密,一个她不敢提起的“黑历史”。

      “月月?”陈皓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林月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了那个小盒子。

      很轻,轻得不像能装下一个人一生的承诺。

      她没打开,只是握在手里,感受丝绒的柔软质感。

      “你知道,”她忽然说,声音很平静,“我摊位旁边有个修鞋的老爷爷。他修了四十年鞋,手艺特别好。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不做点别的?他说,之前是想做这个,后来是别的不会,就会这个。但会这个,就够活一辈子了。”

      她顿了顿,看向陈皓:“我也不会别的,陈皓。我想做淀粉肠,关于生存技能我现在就会做淀粉肠。但我觉得,会这个,也够我活一辈子了。”

      陈皓的脸色变了。

      “我不是要你放弃它!”他有点急了,“我说了,我可以投资你,帮你做大,做成事业——”

      “那不一样。”林月打断他,“你投资的是‘陈太太的淀粉肠品牌’,不是‘林月的淀粉肠摊’。那是两回事。”

      “有什么不一样?结果不都是做淀粉肠吗?”

      “过程不一样。”林月说,握紧了手里的盒子,“过程是我自己从三轮车开始,一块钱一块钱攒,一步一步走。过程是我被城管追过,被顾客骂过,也被陌生人帮助过。过程是——”

      她停住了,因为眼眶忽然发热。

      “过程是我第一次一天赚到五百块的时候,我买了一整只烤鸭回家,跟我爸妈说‘我养你们’。虽然他们笑着说‘就你这点钱’,但那天晚上,我爸多喝了两杯酒。”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涩压下去。

      “陈皓,你要给我的,是一个跳过所有过程、直达终点的捷径。但你知道吗?”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走捷径。我想走我自己的路,哪怕那条路绕远,哪怕那条路全是坑。”

      陈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张薇已经哭了,眼泪把睫毛膏冲出两条黑线。李哲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

      那个小盒子在林月手里,变得越来越重,重得像块铁。

      “所以,”陈皓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的答案是?”

      问题第三次被抛出来。

      这次是终极版。

      林月看着桌上这三样东西:没怎么动的昂贵菜肴,装着美术馆合同的灰色文件夹,还有她手里这个装着未知戒指的蓝色丝绒盒。

      她想起今天出门前,她妈在电话里说:“月月,陈皓那孩子不错,你要珍惜。”

      她想起上周,她爸偷偷来她摊位,远远看了会儿,没过来,走了。后来发微信说:“注意安全,别太累。”

      她想起那些常客的脸——每天早上的上班族,中午的快递小哥,傍晚接孩子放学的阿姨,深夜加班回来的程序员。

      她想起自己的三轮车,铁板,酱料瓶,竹签,围裙。

      她想起油锅里“滋滋”的声音,想起酱料刷上去时那层诱人的光泽,想起顾客咬下去时满足的喟叹声。

      然后她看向陈皓,看向这个她爱过、也许现在还爱着的男人。

      “陈皓,”她开口,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如果今天——”

      她停住了。

      因为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在这么安静的时刻,那“嗡嗡”的一声,像惊雷。

      所有人都看向她。

      林月拿出手机,屏幕亮着,是一条微信。发信人是“老王煎饼”——她摊位旁边的老邻居。

      消息只有一句话,但林月看了三遍,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月月,你摊车被城管拖走了。速回。”

      后面还跟了个定位——正是她摆摊的那条街。

      时间显示:三分钟前。

      林月盯着屏幕,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摊车。被拖走了。

      她全部的家当,她刚投钱升级的炉子,她调试了半个月的新酱料,她今天早上才补的货——全在那辆三轮车上。

      而现在,车没了。

      “月月?”陈皓察觉到不对,“怎么了?”

      林月抬起头,看着他,看着桌上那个丝绒盒子,看着这个奢华得不真实的露台餐厅。

      然后她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陈皓,”她一边笑一边说,声音带着诡异的轻快,“你知道什么叫生活的黑色幽默吗?”

      陈皓皱眉:“什么?”

      “生活的黑色幽默就是,”林月擦掉眼角的泪花,“你在这里,用戒指和美术馆合同,要我选择‘要你还是要淀粉肠’的时候——”

      她举起手机,屏幕对着他。

      “我的淀粉肠,已经先一步不要我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