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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四章 初名市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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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楼多一个乐师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申弦令弹了几个曲子就通过了。申弦令特意嘱咐她千万不可在虹楼提起他曾为她师的事,只说同乡便可。上官云桂只觉他顾虑太多,连这种细节的地方都想得到。
虹楼中众伶纷纷为讨达官贵人欢心,明里暗里都在较劲,光有技艺还不行,需得懂得更多处世方法。
上官云桂越来越烦躁,唱着那些绮丽华美的歌无趣极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萎靡腐烂了。
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改变她人生轨迹的事。
虹楼楼主指名要见上官云桂。这下在歌伶间便炸开了锅。
“真好呀!”欧阳晴南弯眉圆眼,典型的娃娃脸,性子也极为单纯,马上就把情绪表现出来了。
陈可心好心提醒:“楼主曾是著名的乐伶,能得到他的指导当然最好,可你也要小心些。”她什么都好,就是爱操心,也许因年龄最大,把她们这群女孩子都当妹妹了。
“我看是上次唱的酒令让楼主极为满意之由吧!”辛九娘不忘挖苦。
上官云桂听了这话也不恼,因为辛九娘所言不无可能。她只苦着脸道:“我的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躲都来不及了。” 辛九娘平时是高傲了些,但她说的话总的来说还是为对方着想的。
忐忑不安,忐忑不安。去找申弦令商量!转念一想,他一定又得语重心长地说:三小姐还是自己作主吧!
迎春花开得正繁,绿色的藤蔓沿着支架沿伸下来,紧紧缠绕着石柱,朴素洁白的小花盛开其间,把站于其中的人衬得越发显眼。商少言正单手弹着什么曲子,左手执着乐谱,右手流畅地抚动古琴。
“楼主。”上官云桂小声地唤。商少言一抬头一咧嘴,哎呀,太耀眼了,上官云桂忙把一只手遮在眼前,这个人也太不懂得掩饰了,他很懂得他的优点。接着听到一阵压抑的笑声从前方飘来。
“尚桂云,你实在太诚实了。一般人这时候都不会显露自己的想法吧。”
放下手,上官桂云看着他,半分不眨眼。
商少言笑得更欢。“看你神情,宴会那首酒令不是你的本意?”
“楼主引人注目是真,不过,真要听桂云说实话?”上官云桂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轻松气息感染,真性情渐渐苏醒。
“再不好听,也是实话。”他点头,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种别样的滑稽感。
“……本该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哪有衣袖不沾红’。”是你要我说的。上官云桂憋着一口气。
“呵呵,众人皆言辛九娘性格高傲,恐怕不会甘于待在此处,我却觉得你才是最不安定的。那日我特意请了一些臭名昭著的世家子,花魁娘子秋醉情更是应酬高手,就是想看看你们的应对能力。既是歌伶,便要学会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场合。”商少言托着腮看她,唇角微翘,这种神态让上官云桂顿住了,这样的神态是多么熟悉,在她的记忆深处一直印刻着。
可她也明白此时不是失神的时候,这个虹楼楼主无时无刻不在给她们出难题。而她则倒霉地成为第一个,只因为他觉得她“不安定”。
“楼主多心了。桂云既无过人的本领又举目无亲的,能被收留在此实在很幸运。不明白楼主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忍不住快语说出。
商少言摇头,“我看人总不会看错。不过,你倒是真喜欢曲艺,我也不为难你,只需走时知会一声。”
与其说他没威严、没迫力,倒不如说他语带双关。上官云桂再笨也知道现在是表示忠心的时刻。
“请放心,除非有一日桂云再无可学之处。只要能及得楼主十分之一也知足了。”
“真奇怪,明明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半真半假,我还是挺高兴。”商少言右手再抚琴弦,琴声中有笑意。“乐器非你长项,花太多时间也无益。”
“我也有自知之名。既然如此,比桂云优秀的大有人在,楼主为何要独见桂云?”
商少言放下乐谱,低头抚琴,“你又怎知自己是第一个?”
“……”上官云桂吐吐舌头,这个人太圆滑了,自己不是对手。
“歌楼吴馆,陪酒调笑是常有的事,可想好了?”
对于这点上官云佳答得很干脆。“桂云自是明白。”
事实证明,上官云桂的第一份工作很失败,她的受欢迎度远不及其它八个女孩。名气什么的在选伶过程及那场晚宴中已被商少言很巧妙地传播出去了,绥安人基本上都知道虹楼新出了这几个少女。上官云桂容貌姣好,在九伶中算是排前的,可惜她们作为歌伶还不足以技艺闻名,所以慕名而来的猎色居多,再加上她们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对前辈还需保持应有的尊敬,不可随意“抢生意”。上官云桂认为也算合理,毕竟凉蕴诗、凌烟童、鲁新溪等歌伶见识广博、才貌双全,且具备商少言一再强调的灵活周旋本事,更熟识一些活跃在绥安的文人才子,她们唱的曲子有许多就是由这些人填词。对于三乐师的魔鬼训练,上官云桂还甘之如饴,对那些繁锁的礼节她却避之不及,幼时她让父亲最伤脑筋的便是此番。对于某些客人,她的言行确实很勉强,自然不被喜爱了。
一年过去,也算待了一阵子,虹楼高手如云不是虚名。“绥安五韵”自不必说,最有名的当然是楼主商少言,说是曾被御笔亲点为宫延乐官,又传曾为卧鲤公主的随从,在另一个版本里,卧鲤公主为他一跃跳进了玉指湖。
谣传罢了,真要有位公主为商少言跳湖,那他还会活着吗?更别说经营离郢都如此之近的虹楼了,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他可以逃到哪里去?
至于上官云桂从哪里听来的,当然是充斥三教九流、遍处五货杂陈的西市口了。虹楼有一个好处,歌伶们可以自由地去想去的地方。上官云桂空闲下来的时间全花在逛西市口、结交民间艺人上去了。她更愿意到市井间去,因为她从嵇孟连那里知道民间有许多流传多年的民歌,是可以汲取融合进歌伶技艺里的。
嵇孟连其人就是西市口里一闲人。那日上官云桂坐在楼阁边晒太阳(已经无聊到这种地步,上官妹妹当然很无奈。)忽闻有人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她歪头听了半天,忍不住搜寻起哼曲的人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叼着干草正扛着米袋在楼下来来去去。
“喂!”男子左瞧右瞧,样子有点可笑。上官云桂就很爽快地笑出声来。这下换男子抬头瞪她了。
“小丫头,有什么可笑的事?”他挑挑眉毛,很不爽地放下米袋。
“你唱得什么曲子,挺好听的。”上官云桂认真地问道,探头。
“没名,姑娘要好听的曲子,问这楼里的师傅不更省事?”毫无顾忌地语中带刺,当时她想这人怕是商少言最讨厌的类型……所以她喜欢。
展开笑容,张口唱,配上几天前学的一首词刚刚好。
男子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末了,上官云桂笑眯眯地道:“你听听,是不是这调子?”
“……”他就那样无声地看着她,脸孔在初夏的阳光中棱角分明,时不时的几声蝉鸣和着微风吹拂着他的前发。他有一双光彩夺目的眼,偏就长在一个米行搬运工的脸上?
“尚姑娘!尚姑娘!有客人点了你的名!”传话的中年妇人急急跑过来拉她。她扶着楼栏,笑着说:“我叫尚桂云,记住了。”
“嵇孟连。”视线移开楼下的刹那,她听见他大声喊道。
就这样认识了嵇孟连,从此上官云桂便进入西市口的世界。没想到嵇孟连在西市口也算个名人,上至八旬老太,下至垂髫小儿,没有不认识他的。这与商少言有点相似,不同的是,嵇孟连用的是一颗真心。
“小云儿,你越来越厉害了。”上官云桂刚从一货郎那听到一段吆喝令,加进一点自己的想法,这曲子就变得有趣了。
回头佯怒,身后是表情夸张的嵇孟连。“拜托你不要用这个肉麻的称呼,会让人误会的。让楼主知道了,不把我赶出虹楼才怪。”
“你不用担心了,商少言这个人哪,唯利是图。只要你还能为他赚钱,他就一定会留你。”
这人直呼商少言其名极其顺口,敢情与他熟识?她现在纳闷的不是商少言留不留她的问题,而是像她这样每天“开小差”来西市口,商少言仍没制止的问题。
正出神想着,忽觉衣角被拉扯,低头一看,一个小男孩正扯着她的衣袖。
“姐姐,可不可以再唱唱刚才的小曲,好好听。”上官云桂这下子冷汗直冒了,什么时候出来这么些小孩,围了她一转。她唱的是改良的吆喝令,不是儿歌呀!“可……可是,姐姐怕唱不好……”她确实心虚,她仿的是形,没经历其间生活的她无论如何也唱不出货郎们的神韵。
“别啰啰嗦嗦了,有人喜欢还不高兴!” 嵇孟连大咧咧地嚷开了,上官云桂直向他使眼色,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这下可好,围观的人更多了。
“好听!好听!”小孩子们锲而不舍,她是欲哭无泪。只好硬着头皮唱了,当着人唱曲难不倒她,可她为何觉得比在虹楼还紧张?
“敲呀么小锣鼓,捏呀么面人儿,扁担长又长,挑过万里路;客官,走走看看哟,白炒瓜子仁儿,糖炒板栗儿,又香又甜哟!半斤糟子八两蜜,一闻保您想再闻,再闻保您想尝尝,尝过保您还想闻;客官,站站停停哟,苹果香瓜杏儿枣,白瓤红瓤任您挑哟!”
正当豆蔻的少女唱着这样一首高亢欢快的货郎歌该是再奇怪不过的场景了,可她周围的人群却爆发出一浪高似一浪的叫好声。上官云桂未曾料到,自个儿先愣了,直到嵇孟连用胳膊肘拐她的手才回过神来。巨大的喜悦随后涌来,这才是她想唱的歌,能带给人们欢乐的歌,不是华丽的编曲,不是绝美的曲词,只是真真切切地从灵魂流淌的音符。此时的她仿佛正如当年最初也是最后一次站在宁河歌台上。
“小云儿,你这听过一遍曲子就记住的绝活怕是天下仅有了。” 嵇孟连弯嘴直笑。
“不,还有一个人。”偏偏由此想起了那个少年,落寞之感油然而生,慢慢走在街道上,上官云桂反复低吟:“与君别时折桂枝,风华不落赛重阳……”
嵇孟连努努嘴。“我听不懂这种文绉绉的曲子。换一首。”
上官云桂斜眼。“我又不是为你唱的!”
“不可爱!不可爱!明明有一张好看的脸,个性却这么不可爱!” 嵇孟连依旧一幅欠人揍的样子。
“我不可爱是我的事,总比有人蓬头垢面强!”
两人拌着嘴不知不觉回到虹楼前。“回去了,不想见到那个天生克星。”嵇孟连摆着手往回走。他果然和商少言是认识的,上官云桂心想,可这两个人该是处在两条完全平行的线上的呀!
一进侧门,迎面而来的正是申弦令,他忙拉住上官云桂闪到一旁。“三小姐,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申师傅不用担心,我只是去了西市口。”
“西市口?市集?你去那里做什么,要买首饰自有人代办,不用亲自去那个不安生的地方。”
“这是秘密!”食指抵住上唇小声地对他说道,上官云桂笑着跑开了。
申弦令直摇头,不知是喜是忧,可是,这才是真实的上官三小姐,开朗活泼、明媚照人。看见她这么快乐,申弦令又不知该不该阻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