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西*雪

76、第三章 虹楼阿娇（下）

　　三天后果然有人送信到他们的住处。信上只写着几个字：楼主设宴，请尚姑娘。
　　上官云桂转头看看身边的申弦令又看看信，纳闷中一时拿不定主意。
　　“是不是算得到认可了？怎么这样复杂……”她最不解的是这个楼主何以对她这个“未来”的歌女如此客气。
　　“虹楼楼主以好客闻名，处世也颇有手段，此宴大概也算是选伶的一个方式。”申弦令却有些许欣慰，他不曾见过虹楼楼主，但从此举便可看出此人对手下的歌女们还算一视同仁。
　　上官云桂蘑菇了半天也没动身，眼看时辰临近，申弦令连催了几次。只见她慢慢挪动脚步，跨了半个门坎，犹豫着转身，眼神似是想让他同行。申弦令无声地摇头，虹楼楼主决不会想看到这样的一个女孩。

　　上官云桂鼓足勇气到了信上写的地点。这可有些苦了她，虽说申弦令有朋友在，可也不能天天为他们引路，她问路找路花了一些时间，再加上她自己浪费的时间，赶到“栖云水榭”时已座无虚席。虽已误时，但上官云桂自小也经过严格的礼仪训练，只得硬着头皮让守在榭外的家丁向内通报。那人很快恭敬地请她进去。“楼主让姑娘不必注重那些繁文缛节。”
　　绥安气候干燥，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大面积的水上建筑，想起家中也曾有一个大池子，入夏时分仆人们便会在里面采摘荷花……上官云桂晃晃头，挥之不去的景象让她的心窝没来由地酸痛。走过长长的九曲回廊，眼前一下子仿佛突然窜了许多人出来，个个衣着光鲜、高谈阔论。
　　她理所当然地愣了愣，就被引至侧席入座。
　　同座的几个少女叫什么名字她还记得，大部分看起来都有些紧张。上官云桂摸摸脸，不冷不热，她应该不紧张吧？可心为何还是扑通扑通地乱跳。
　　为了压制这种情绪，上官云桂拼命地吃着甜点，身边的女孩子们也互不搭话……好闷！她快要撑不住了，不管是胃还是心脏。
　　最不能忍受的是对面坐着的一群执绔子弟，衣着华丽非常，长相数一数二，眼神却让她感到极度恶心，时不时还暧昧地笑过来。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些女孩子就像一件件正待估价的商品。她只想唱曲，难道就一定要忍受这些？她有一股起身离开的冲动。
　　“楼主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的注意力仿佛一下子全被吸到一处去，她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一个人拍着巴掌从纬幛后走出，一个美丽的人，至于怎样美丽……上官云桂找不到形容词。
　　更让上官云桂咋舌的在于：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虹楼楼主，绥安歌楼之首竟是个男人！
　　他的美丽不是因为似女子，而是一种奇异的和谐感，那些特征明明单个看来并不特别精致，在他身上组合之后却出奇地完美。上官云桂的印象中世上最美的人是娘，看到他之后，她不得不感叹造化万千。
　　“感谢各位赏脸！”他笑得光芒四射，耀眼得刺目，方才还在喧闹的人们立时安静下来。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哪！
　　“商楼主的席怎有不来的理，不在楼主宴请之列的人多了去了。”坐在主席中央三十多岁的男人嗓子大得吓人，一出声不想注意他都不行，上官云桂忍不住皱皱眉。
　　“寻大人，百忙之中还要您抽空来，少言才是过意不去。”
　　“哈哈哈，楼主今次又要让我们大开眼戒了。”
　　笑声让上官云桂背上寒毛直竖，不会指的是她们吧？有些女孩子已经低下了头，上官云桂背一挺，已经坐在这里了，不能让他们看扁！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并且把目光定在远方的一点，不能让他们看出任何慌张的情绪！
　　“你叫尚桂云吧？”终于有人说话了，上官云桂高兴地向左看去，是那个叫辛九娘的少女。她本是带着兴奋的表情，可对方却冷着个脸，说：“我不会输给你的！”她才醒悟过来，什么宴会，不过是一个让她们这些新歌伶你争我抢的开端。
　　“各位姑娘，从今以后你们算是虹楼之人，要长留此处却不易。”洪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面前，慢悠悠的念着。“而这些客人的评价便是决定你们去留的最佳证明。”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让她们竭尽所能地展示自己的本事。
　　接下来，由那个寻大人命题抓阄，楼中歌伶各唱行酒令。上官云桂见识到这些歌伶们或弹或唱的技艺，技艺有高低，但每个人都是那么优秀，看来虹楼果然如申弦令所言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今年当选的花魁娘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唱出一曲柔骨情长，上官云桂由于来的略迟，坐在靠外末位，花魁娘子的曲末一字落了个“末”字，所以众人就嚷嚷着让她抓阄。
　　太巧了。上官云桂暗自嘀咕。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一抬头，同席的女孩们竟一致是羡慕的神色，所不同的是，有的忧心重重、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虎视眈眈……比如说辛九娘，那眼神好似要把她吞了。如果可以，她倒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她了。
　　展开的小纸团上只有两个字“楼主”。上官云桂哭笑不得。这个寻大人看起来粗犷豪爽，出的题却是古怪精细得很。她抬眼匆匆瞥了虹楼楼主一眼，他正笑意盈盈地与众歌伶调笑，“万花丛中一点绿，哪有衣袖不沾红”，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了。上官云桂愤愤地想。
　　“姑娘快唱吧，我们还等着捧你的场哪！”客人们开始起哄了，上官云桂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样的羞辱！可她早已不是官家小姐，只不过是个无家可回的游女。
　　要在虹楼立足，楼主不能得罪，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尽管对他的印象不大好，上官云桂还是硬着头皮将所学用上了。
　　“……琉璃金瓦朱漆楝，行人回首称虹楼。万花丛中唯点绿，翩翩衣袖未拂尘。”阿谀奉承，大娘经常在父亲面前上演的伎俩，她曾经不屑的戏码，如今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了。从被大娘赶出家门那一刻，她就没有作什么圣人君子的“雄心”了，因为她在那时便已醒悟，要在这个世上生存很难，事事求原则只会被逼入死胡同。
　　曲音刚落，叫好声一片。冷汗却顺着额际流下来。好难受，娘说过，每做一件违背心意的事就会折寿，不管是好是坏。她摇晃着坐下，感受到辛九娘投来的鄙夷目光。反正与花魁娘子比起来，她唱得再好也是有差距的，怎么看是别人的事。
　　“恭喜商楼主，虹楼又添一个才貌双全的可人儿。”花魁娘子倒满酒敬了商少言一杯，隔得太远，上官云桂看不清他的表情。花魁娘子却婀娜多姿地向她走来，桃红色的绸衣穿在她身上不显突兀，反更衬出她红晕点染的双颊，衣摆上艳若朝霞的桃花在人群中摇曳生姿。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小小年纪，不惊不慌孰是难得。”含情脉脉桃花眼，迷醉了沿路一拨公子少爷，然后才晃晃悠悠地扫在上官云桂脸上。“又一副妖娆的好皮囊，他日小女子可得留心了。”边说边抚袖轻笑起来，向她举起酒杯。
　　上官云桂起身双手端杯。她清楚她并不是最好的，但既然处于第一个，那必定是要被注目和刁难的了。

　　寻大人赏了辛九娘一只玉环，只因她清唱了一首“莲歌”，无论是唱腔还是技巧都技高一筹。
　　林小均、白阿瑶、陈可心、赵蓉玉、欧阳晴南、林宛音、谢方菱、燕飞飞，加上上官云桂共九个女孩子从此入住虹楼，名扬天下，每个人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当然，这是后话。
　　还是言归正传，话说上官云桂在宴会上抽到了一个让她左右为难的酒令，胡乱编曲凑数只图个安身立命，她承认她做不到辛九娘的持才清高，她只想在虹楼学到足以蛮声郢都的技艺。
　　上官云桂也确实为这个目标而努力着。其它的她不与任何人比较，只在唱曲这一项上她决不落后。
　　洪叟、薜半楼、甘庭兰是她们的乐曲老师。此三人前面已提过，诸多特点也不累述了。上官云桂弹琵琶还会些，古筝、洞萧等却是连碰都没碰过的。她们之中恐怕就只有辛九娘的功底最好，所有女孩子对自己的来历都只字不提，平时寒暄两句，淡淡得也无事相安。训练是魔鬼训练，洪叟说她们年纪也不算小了，再不抓紧便要错过最好的时间了。除去乐曲，她们还要向虹楼名伶学习歌舞，说得好听点是重点培养，说得难听点就是把自己变得更有价值。
　　商少言自宴会后就很少露面。这个虹楼楼主应酬奇多，上官云桂大部分时间都听到他又被谁谁请去了，又或是去拜访谁谁了。出没在虹楼的达官贵人也是形形色色，纯粹听曲的、寻欢作乐的、找人诉苦的……世上有千百种人，虹楼里怕是就占了一半。
　　不出三月，九个少女的特点便慢慢明朗起来。辛九娘依然几乎接近全能，独不能舞，欧阳晴南擅词曲，陈可心吹得一手好萧，燕飞飞工舞，赵蓉玉和林宛音快板合声了得，白阿瑶弹古琴总能扣人心弦，谢方菱因对琵琶悟性高，深得甘庭兰喜爱。而上官云桂的优势，恐怕还是“过耳不忘”的本领，什么曲子只要她听过，就能够完完整整唱出来，由于之前跟着宁河歌台的歌伶们唱过不少曲子，她反倒对绥安流行的绮丽曲风不甚适应。
　　上官云桂自然不会流露这种不适应。只有当申弦令来看她时，她才发发牢骚。
　　“这里就好像是一个又大又华丽的鸟笼，我怕被困住……”
　　“三小姐……”
　　“不是叫先生别再喊我三小姐了？我现在是个歌伶，我们都是一样的了。”上官云桂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滋味，当不同不再是不同，她反而迷惑了。
　　“对了，我想请求楼主让先生成为这里的乐师，你铁定可以把甘庭兰超过的！以你的才华他一定会同意的。”
　　“虹楼的甘庭兰……”申弦令意外地认真考虑起来。见他也有意，上官云桂高兴地拉起他。“我们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