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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二章 虹楼阿娇(上) ...

  •   上官云桂眼前,一会儿是父亲的脸,一会儿是少年的脸,一会儿又是歌台上绚烂夺目的歌者们。她狠狠地用衣袖擦了擦双眼,止住了眼眶中快要流出的泪水。她才十四岁,命运却给她开了个大玩笑。
      “三小姐!三小姐!你怎么站在这里,外面风大,还是快回去吧!”瘸着腿端着两个馒头追来的人正是乐师申弦令。她被大娘赶出家,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很快倒在了路边,是他把带回古寺中的。上官群青放言谁要是敢请申弦令唱曲,他就让那些人在丰州待不下去,自此断了申弦令的生路。可上官云桂看到的依然是那个坚定无比的乐师,他的琴从不离身,每天再苦再累他都要弹上一曲。
      而上官云桂也渐渐从申弦令那里学到了更多的技艺。只是她不知自己学这些是为了什么,每天惶惶。今日再闻歌声,她却一下明白了许多。
      歌台上的歌者唱得动听,台下的人们欢呼着、拍手笑着,上官云桂接过申弦令递来的馒头,眼神清明无瑕。她咬着馒头,慢慢地说道:“先生,我想去京城!”
      申弦令长长呼了一口气。“经过了这么多事,三小姐依然要去?”
      “先生当初不也劝爹爹让我去京城。”
      “今非昔比,若有上官大人的支持,三小姐会少走许多弯路。”
      “直路弯路不都是路,我不在乎!”她狠狠咬下一口,仿佛下定了决心。上官云桂的心里有一个秘密,她不仅要好好地唱歌,好好地活下去,还要找到歌台边遇见的那个少年。可连他姓甚名谁、什么身份也不知,茫茫人海何处去寻?
      “铛!”乐师取下背上的琵琶,抱在怀中轻轻一拨,琵琶那特有的柔中带钢音色在寒冷的空气中激起一片涟漪。他越拨越快,娴熟优美的琴声很快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上官群青失势,他又可以自由地弹奏了。只是面对眼前沉思的少女时,他心中升起一股更加悲凉的情愫。虽然他自己也不过二十二岁,但在腿被打断的那一刻,他心中的什么东西也跟着断了,如今的他只剩下一双技艺美妙的手。可这个少女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应有许多机会……
      与其说是结伴,还不如说是申弦令把自己的生命延续在上官云桂身上了。“三小姐,要短时间在京城立足并不容易,我们还是先到别都绥安去,待积累了一些经验再访郢都不迟。”此时不是耍小姐脾气的时候,上官云桂也只得点头。
      开春,上官云桂和申弦令上路了,远离了宁河之水,她会不会忘记丰州?进而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三小姐,到了外边可不要再用原来的姓名。令尊的名号如今是忌讳。”
      “嗯。”

      别都之名果然名不虚传,绥安的繁华让人眼花缭乱,与之相比,丰州确是小气了。申弦令打听到绥安的虹楼此时正在公开选歌伶。虽是歌女,可能够入虹楼仍然是众多贫苦人家女儿向往的地方,不仅衣食无忧还能够结识贵客,说不定哪日便可以得到想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等于是半只脚踏进了“细喉试”,因为虹楼的乐师和歌者在绥安是数一数二的。
      “先生觉得云桂可进虹楼吗?”
      “虹楼不比教坊,也许对三小姐来说有些委屈……” 申弦令说话犹豫。
      上官云桂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笑颜一展,道:“只要能唱,到哪里都一样。”
      看着少女明媚的笑容,申弦令不禁有片刻失神。一直当她还是个孩子,经历变故的她却也渐渐成熟了,为她做的这一切他是决不会后悔的。
      上官云桂易名尚桂云参加了虹楼歌女之选。想必这也算绥安一个大节目,围观的人不少,场面十分热闹。前来应选的女孩子们也排上了长队。她站在队列中朝虹楼望去。这是座三层高楼,朱漆红柱,屋顶铺着琉璃瓦,檐边栖着雀鸟雕着百花,一列半米来宽的灯笼挂在屋檐下,彩带随风而舞,相比宁河歌台的随意清逸另有一番风味。据说要过楼主那一关很难,也间接决定着在虹楼中的地位。
      “尚桂云。”听到念自己的名字,上官云桂收回目光,走上前。
      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人抬起昏浊的眼睛细细把她端详,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让她很不自在,好像被人脱光了衣服似的。另一个笑眯眯的女人和气地问道:“多大了?”
      “十四。”为了转移那个女人目光带来的不快,她答得中气十足。
      “知道虹楼是什么地方吗?可要想清楚了。”女人的脸在笑,可上官云桂看不见她眼中的笑意。
      和她一起的女孩们的答案什么样的都有,有的说“受不了穷日子”,有的说“唱曲比较轻松,不用下田织布”,有的说“虹楼想怎样安排就怎样安排,有吃住就好”,有的说“想被人关注”……五花八门,喜欢唱歌不喜欢唱歌的都有。
      怪就怪在明明是选歌伶,通行的却尽是些长相好看的女孩子,那些唱曲好听但长相一般的却被拒之门外。上官云桂从申弦令的语气中隐隐有些察觉,可真正面对时她还是会觉得不适应。
      “虹楼就是虹楼,既然我来了,就不会多想。”闻言眼神昏浊的女人眼神一亮,向笑脸女人耳语几句,便让上官云桂与另外几个美貌的女孩子同上二楼。
      屏风前并排坐了三人,居左一个白衣男子低头旁若无人地吹着长萧,居右抱琵琶的年轻女子面若寒兰,表情严肃地冷冷看她们,居中老者捋着胡须,瘦削精干。
      “虹楼楼名并非徒有虚名,各位姑娘既然有勇气来此,想必也早有准备。”老者拿起身旁的牙板,轻叩了两下。“说出曲名,由我们为姑娘们配曲。”
      女孩子可谓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了,使出浑身解数。
      上官云桂站在门外,动听或不动听的歌声从门缝间丝丝缕缕地飘荡出来。如今的她满脑子只有一首曲子。
      “折丹桂。”不假思索,她报出这个名,接着便唱。
      “长饮宁河水,溯流游扁舟……与君别时折桂枝,风华不落赛重阳。”
      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冷漠的女子轻抚着怀中的琵琶,娴熟的指法下是铿锵的流云,上官云桂的歌声已止,由琵琶奏出的汩汩颤音仍似水绵长。上官云桂心想与申弦令不分高下了。
      “好一个‘与君别时折桂枝,风华不落赛重阳’!”牙板一响,老者大声道,侧头对白衣男子低语:“似乎是滇南一带的民歌呢。”男子闻言始抬起头来,面如满月,修眉入鬓,鼻若悬胆,丰唇润泽,竟是说不出的富贵之气。他似是朝着上官云桂的方向看来,眼珠却始终定在一处,不移不动,没有焦距的黑瞳如墨点缀。
      “难得出现一个让洪叟如此激动的孩子。庭兰觉得怎样?”他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却在向四面投射着淡淡的哀愁影子。
      女子扬手划出最后一个音符,扶正琵琶,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你我不过受雇于人,一切还不是楼上那位作主。我是有些困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是叫尚桂云?这样便沉不住气了?”她点头,心下被唬住了。白衣男子虽然是盲人,却对她的小动作察觉入微,她方才因为无聊而暗暗地踢了踢地板。老者清清嗓子,念道:“林小均、谢阿瑶、辛九娘、尚桂云……三日后请静候佳音。其余的姑娘们,愿留愿走敬请自定。”
      上官云桂一出虹楼,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她没想到如此顺利。回头看了看那泛着五彩流光的琉璃楼顶,嘴角缓缓地上翘。可要赶快告诉申先生这个好消息。

      申弦令如约等候在市集西面的绸布坊前。远远便看见步履轻盈的上官云桂顺人潮而来,哪怕是青缕布衣也掩不住她半分光彩。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一举手一投足也是那样活力四射,到绥安后,上官云桂的心情大好,仿佛所遭遇的一切变故已烟消云散。申弦令自然觉得这样最好,一个沉醉在郁结情绪中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传达乐曲的精髓……
      一只纤瘦的手在申弦令的脸前晃了又晃。“先生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上官云桂咧开嘴笑了,“先生总是这样心事重重。如果是因为云桂,现在已经可放心了。”
      “三小姐言重了。在下不过是身份低微的乐师。”
      冷不防被少女重重地拍了一掌,竟似有些生气了。“您为什么还要这样说?我……”见上官云桂有些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申弦令忙作手势让她停住。
      “绥安不比丰州,三小姐最好不要让别人知晓自己的身世。会给你带来杀生之祸的。”他们沿着市集慢行着,热闹的街市到处洋溢着迎接春天的气氛,申弦令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他小心翼翼情有可原,可他忘了他面对的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儿,上官云桂的注意力早已被绥安的一片繁华所吸引。
      “风筝!我们去买个风筝放吧!”少女话音未落便向柳树下卖风筝的人跑去了。申弦令在她身后直摇头,他的话她到底听进了多少。
      其实,上官云桂那些难抑兴奋的话他一字不漏。他倒是很想会会她口中那技艺高绝的琵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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