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西*雪

74、第一章 歌台之约

　　崇庆八年，宁河盐运使上官群青涉嫌侵吞赈灾公款被革职抄家。一家之主即刻被捕入京，昔日繁华喧闹的上官家倾刻化作一盘散沙，大娘排挤丫鬟所生的上官云桂，赶出家门任其自生自灭。她是有家不能回了，虽是庶出的孩子，但从小有父亲的宠爱，大娘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可是如今爹爹入狱，娘早在她七岁时便离世，娘的那些亲戚也已失去联系多年，她再没有可依赖的亲人。
　　上官云桂蜷缩在城郊的一座破庙中，秋风萧瑟，又饥又冷，十四岁的少女就连睡着时眉心也是紧皱的。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云桂也不清楚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饿晕了，半梦半醒间，一阵悠扬的笛声传入她的思绪，接着是仿若回声的鼓乐。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正是宁河歌台的方向。唱的是什么曲子呢？上官云桂侧耳倾听，原来是《折丹桂》。忽然间一个少年俊朗的面容便在她的脑海中清楚浮现出来。
　　只一个下午，她连他的名字还未得及问，只听他说起过是京城人士，闻宁州风景秀丽，特来游玩。
　　过了多久，她已忘了，仿佛只是刚刚发生在昨天的事情。
　　河畔开满淡黄色的桂花，鼻息间也尽是桂花的馨香，络绎不绝的游人在欣赏这美景的同时听着建于河洲上的宁河歌台之上飘来的阵阵鼓乐。他们快乐地交谈着，歌台前人声鼎沸，他们只是远远看着。少年说：“刚才你唱得真好，我是寻着你的歌声而来的。”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她不是歌伶。
　　上官云桂自幼不喜女红独喜音律，常常偷跑出来，暗暗学着歌台上歌者的唱腔和表演。那天她依旧是偷跑出来的，找到熟识的歌女，央她让自己哪怕只唱一段也好。那位姐姐也爽快，正好有个唱曲牌的歌伶生病不能上台，她便让上官云桂悄悄替代登场。
　　唱罢，上官云桂便小心地走下歌台，准备回家。若爹爹知道她又偷跑出来，还在歌台上唱过曲，一定会很生气。不想传信童子找到她，说台下一位客人送她一枝丹桂。阵阵清香中，她不禁好奇地想看看是一个怎样的人。
　　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笑吟吟地站在桂花树下，水蓝长衫，乌发垂肩，长眼剪水，顾盼生神采，一侧颊边酒窝让这张脸徒生一股戏谑的神色，非有意却惹人误会。
　　所以上官云桂生气了，不再上前，扭头便走。
　　“与君别时折桂枝，风华不落赛重阳。”
　　动听的嗓音清唱出一句她方才所唱的曲子。她不禁停下脚步。少年的声音清澈透亮，诚恳之意自歌声中传出。这下倒换作她不好意思了，她缓缓地侧过身，斜眼瞅着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静，却听见自己胸腔中剧烈的心跳声。这是上官云桂从未经历过的感受，既陌生又心慌的感觉。
　　丰州宁河盐运使之女上官云桂与这位少年初遇在宁河歌台，正是秋风初拂之时。情窦初开的少女喜欢上同龄的少年，少年也被活泼明媚的少女吸引。

　　乐曲婉转，如行云流水，上官云桂听着听着，身上的疲倦和酸痛仿佛倾刻间烟消云散，不知不觉间踏出寺门，朝宁河河畔匆匆跑去。
　　沿着一岸桂树，少女轻喘着跑过人群，淡黄的衣袖在树间飞扬，引得路人纷纷注目，她的双目却始终望着前方，纤细的身子在静静流淌的青蓝河面留下若有若无的倒影。
　　一切仿佛只在昨天。她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幻像。
　　少年怅然的身影在歌台边晃动，明明就在眼前，嘈杂的人声淹没了少女的呼喊。她看见他探头四处寻找的模样，心中焦急却无奈身边拥挤的人群。
　　有人走近少年，躬身在他耳边低语。
　　他上船那一刻还在回首，满目人影，哪里有他等的女孩儿。
　　她跑至河边，只来得及目送一叶舟影。
　　河边的女孩子久久相望，可是少年已乘船顺流而去。

　　上官云桂自小对音律有着惊人的天份和领悟力，任何曲子她只听一遍便可完完整整地唱出，在家中，仆人们闲暇时最喜欢听性格开朗的三小姐唱歌了。上官群青看在眼里，又怎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呢，可他身为四品盐运使，在地方上也具有不可动摇的地位，家族的荣誉比什么都重要，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让一个官宦家的女儿在众目睽睽下唱曲如伶。但他也是十分宠爱这个聪慧的女儿，于是请来丰州城中最有名的乐师，教她唱曲填词。乐师惊异于上官三小姐惊人的过“耳”不忘本领，在盐运使面前多次提起，称赞的话当然让这位大人十分高兴。
　　“一个歌者不能让歌声为世人所知，他唱曲的意义又何在呢？”乐师私底下却对上官云桂这样说道。她那时还不大明白其中的含义，只记住了青年乐师忧虑的眼神和犹豫神态。
　　直到有一天，乐师不顾上官群青愤怒的情绪，请求他：“大人，请让我带三小姐到京城吧！三小姐如果继续待在大人身边，实在可惜……”
　　盐运使当然发怒了，他不能容忍一介下民这样对自己说话，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到乐坊唱曲。他让家丁将乐师重棍击伤赶了出去，任凭上官云桂苦苦哀求。
　　“云桂，你要记住，你是官家小姐。你和这些贱民始终是不同的。”往日慈爱的父亲突然变成她所不认识的另一个人。
　　不同？又有什么不同？她爱唱歌，唱歌也是错？唱曲之人是贱民？这才是她所不明白的。
　　上官云桂见说服不了父亲，知道再着急也没用，他是打定了主意的。她索性常常瞒着父亲偷跑出去。大娘才懒得管她，巴不得她天天不在眼前，仆人们对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不想让喜爱的三小姐受罚，有时看见了也只瞩附两句。最讨厌的是她的两个哥哥，时刻等着抓她的把柄，烦都烦死了。可要因此舍弃到宁河歌台听歌的机会她绝对做不到，所以只有等到两个哥哥都不在家时她才会小心地跑出去。
　　只是她没有料到，宁河歌台的一曲影响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