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一叶白》小姬困告喽

3、第三章

　　三万载春秋代序，天一从未有片刻从望归当中感受到属于长衍的神息。

　　望归神剑有灵，与其主人一脉而生。

　　他原以为，长衍是个绝情之人，他恨透了天一，毕竟他曾亲手用那把长剑，将他的龙筋斩断，并将他扔到这深潭之中，说他长衍今生都不愿再见到他。

　　蛟万年化龙，天一资质平平，刻苦修炼了一万五千年，才堪堪生出龙筋，他只要再等上五千年，等到一场风雨，便能化龙翱翔九天。

　　望归是长衍的剑，是天界最寒冷，最锋利，也是杀意最凛冽的一柄剑，和他的主人一样，它天一在昆仑雪山上盘卧了一千年捂化的玄冰当中的玄铁炼成的长剑，蛟身本就寒凉，他已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一点一点将那万年寒冰捂化的了。

　　这把剑曾与执剑的神一道征服九州八荒，天一早就爱上了剑的主人。这把他亲手锻造的长剑，剑身经万年杀戮打磨，更如玄冰流露出亘古不化的寒气，

　　数万年尘封的记忆慢慢浮现，那时，长衍握着它，将剑指向天一，天一感受到不止望归的，还有长衍心底的，决绝的冷意。

　　剑身冰凉，在触碰到天一脊背的那一刻，天一回想起遥远的昆仑雪山之巅，永远在飘着雪，他一动也不动，固执地将要捂化那万年寒冰。

　　剑身锋利，长衍随手一挥，寒光乍现又收，很是干净利落，只留面前一条鲜血淋漓的长蛟在痛苦地翻腾着。

　　长蛟渐渐没了生机，化成一条纤细孱弱的人形，白衣之上鲜血如绽放的烈焰，衬得天一面色苍白，他猛得躬起身，吃力地将自己抱成一团，原本桃花般旖旎多情的双眼，如今像是被一场急风骤雨打得稀烂，暗金色的眸子当中盛满了痛楚，在眼眶当中翻涌着，就要滚落。

　　天一挣扎着，眼中的泪滚烫着落下，他抬头看着身前的长衍。

　　神仙容颜永驻，长衍亦如是。眼前的他，一如万年之前初见时那般，眉目如画，光风霁月，一万年的杀伐，也只是冷淡了几分他的神采飞扬的眉目。

　　“我是天道的罪人，长衍。我对不起诸天仙神，更对不起你。”天一忍着龙筋断裂的剧痛，凄惨地，绝望地向着长衍道。“长衍，我爱你。”最后一句声音极小，不知在说与谁听。

　　天一意识已有几分涣散，可心中仍固执地想着，识海被龙筋断裂的痛楚搅得天翻地覆，在天一意识到自己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愣住了，他确信长衍听到了。山静无人语，只听落花声，长衍一言不发，天一亦不敢去看他如今是何神情。

　　在他身后追赶了万年，却不想自己表露心意之时，会是如此场景。被他这样不堪的罪人肖想了几万年，天一只觉自己会在望归剑下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望归无声地敛了肃杀的寒意，此时剑身洒落了一层月华，周遭流转着清浅的冷光。

　　天一伏在地上，只剩一缕孱弱气息，长衍长身如玉，只是静默的地立在他身侧。

　　良久，长衍才开口，语气当中读不出任何情绪：“天一，你的龙筋已断，今生再不可化龙，此乃你的业果。”

　　因为天一一念之私，天界折损了九位万年上神，就连长衍也险些死在那场浩劫当中。

　　长衍接着道：“天道只令你无法化龙，已是万分仁慈。你当永存感恩，不得心怀私欲妄念。此处葬有九位上神仙骨，你今后便在此处守着他们。”

　　果然，他听到了。

　　在此处守着，无论外界千秋万载如何轮换，只在此处守着，不得心怀任何私欲妄念。

　　长衍说着，却蹲下身将虚弱的天一抱起，天一几近昏迷，眼睛痛苦地闭着，仅余几缕神识尚且清明，他察觉到自己被长衍轻轻抱起。

　　他贴在长衍胸膛之上，听到了他的心跳。可他不敢睁眼看他。

　　这又是什么回应，他让自己不要心怀痴念，此刻却抱着自己，如此轻柔，如此温暖，像怀抱着心中珍爱的明珠。

　　温存从来只是片刻，下一刻，天一便整个人猝不及防落入寒潭当中，蛟不怕水，可他如今身上有道望归留下的伤口，望归剑下，不论鬼神，都要刻骨铭心地痛上千年，且将会留下永久的痕迹。如今潭水的寒意透过伤口，蔓延至神识的每一个角落，天一此刻无法再去想有关长衍的事，他的心已经和他一样，沉在了这悠悠潭底，天一此刻只想永远沉睡。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天一看到从潭面落下一把剑，不偏不倚，深扎在他身侧。长剑周身仍是一层冷光，长衍站在潭边，留下最后一句话：

　　“此剑，还你。你我再不相见。”

　　天一与不周山一道，陷入了沉睡之中。

　　万载光阴荏苒，再一睁眼，三万载已去。天一本想将望归还与长衍，毕竟这是他曾送出的东西，断没有他不要自己便收回来的道理，尽管长衍并不想再见他，也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三万年来，望归周身早已没了光泽，与其他任何一把剑没有任何区别。天一一直觉得是长衍有意与剑断绝关联，却不曾想，他竟在将天一扔下寒潭之后不久便身死了。

　　长衍怎么会死呢，天一不信。

　　天一怔住，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亦或是问些什么，他活了五万岁，还是头一次露出如此无措的神情来，这时有风吹过，他不喜将头发束起，每次都将长发随意挽个松散的结，风将他的长发轻轻吹起，此刻他如秋风中飘摇的修竹，坚韧而又莫名凄凉。过了一会，天一终于下定决心，似乎是已经接受了长衍已经身死的事实，他问：“阿衍他，是如何死的？”

　　青玉坦白：“不知。”

　　天一困惑，听得青玉接着道：“凌霄上神三万年之前身死，天界无一仙神知晓他是如何死的。”

　　神仙仙逝之后，神识会结成新的魂灵前往人间转世，其转世若有仙缘，在人间历练百年以后便可重登仙道。

　　青玉有些疑惑，少年的模样眉心微拧，任是春风吹不展，接着道：“只是凌霄上神有一缕神识迟迟不见，耽搁了这三万年光阴，直到前些日子上神才于人间转世。估摸着他现在已经出世……”

　　一夕春风来，枯死的心也吹生出新的芽来。天一听罢，心下已有了去人间寻长衍的意图。青玉早就料到他的想法，只是劝诫天一不可过分干预长衍之事，成神成仙，传承天道，万载不死不灭，亦或是作为凡人，在人世蹉跎百年，身死魂销，都是他的造化。

　　天一了然，就要作别青玉，临走之时，天一对着青玉笑道：“我曾记得三万年之前我曾向你许诺，待我成龙，定与你再重游天地山川，九州八荒。可惜我余生再无法化龙，亦无法久离不周山。以后若尔来不周山，我当负尔盘桓于不周山巅，俯瞰山下胜景。”

　　笑意盈盈如脉脉秋水，暗金色的眸子也亮了几分，此刻看向青玉。

　　青玉点头，应下此约，他看着天一的眼睛，却从中感受到浓重的，快要溢出来的，三万年的寂寥无声。

　　天一端正地向青玉作了一揖，随后化成一道青烟，消失在青玉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