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一叶白》小姬困告喽

4、第四章

　　天一本是生于云梦大泽的一条蛟龙，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双目一开一阖，便过去几十载。人间百年，于他而言，属实是弹指一挥间。

　　他特地收敛了所有法力，如天下所有凡人一般，感受人间每次日月轮换，不知不觉间，他已在尘世行走了十年。

　　天有九州，地亦有九州，天地辉映，神同人一道行走其间。

　　一直走到第十一年冬，天一已快将九州行了一遍，仍然未找到长衍的转世。他始终坚信，倘若他见到长衍，定然能够认出他来。可他迟迟未找到他，难道长衍知道他在找他，有意躲着不见他？

　　这一日，雪下得紧，天一寻了一处破庙歇息，预备等雪停了再离去。许是当初那处伤口承载了深潭太多寒意，即便如今伤口处只余一道疤痕，横亘在天一苍白的后腰处，天一仍会在寒雪天感到后背钻心的痛楚，这痛楚是无法用法力消解的。

　　这是长衍留下的，除了剑之外唯一的东西。

　　破庙当中一座破败观音石像，经年累月无香火供奉，却被打扫的很是干净。石像保存还算完好，面容依稀可见，慈眉善目，救苦救难。只可惜天一不是神佛，也不信神佛。他只对着神像微一颔首，便环顾起四周，他发现这方破庙意外地收拾还算干净，角落摊着一床破了的席子，天一未多想，坐在席上靠着墙缓缓睡去。

　　身旁毕毕剥剥的声响渐渐清晰，天一感到周身一股暖意，后腰的痛楚也减轻了几分。天一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生着一团篝火，有一衣着破烂的少年正坐在地上，低着头，沉默地往火里添着碎木。

　　天一暗金色的眸子盯着少年的侧脸，脑海当中忽地浮现起四万年前的事来。

　　那时他还是一头很年轻的蛟，整日在云梦大泽中嬉戏沉浮，有一日，也是一个雪日，大泽永不结冰，而周遭大椿枝叶上却附上了一层厚重的雪，大泽的主人沅芷与天同辉，与地同寿，恰逢其十万岁诞辰，沅芷邀了天界众仙神来寿宴，她特地叮嘱，泽中生灵须静静待在泽中，切莫惊扰了诸位仙神。

　　天一仍在无忧无虑地游着，忽见岸上行来一位白衣神仙，眉眼之间满是少年意气，长发束起，三分张扬，剩下七分与如画眉目一道，美得摄人心魄。

　　晴光映雪，雪光映着那位仙神。

　　不知不觉间，天一已痴痴地跟在白衣神仙身后游了一路，白衣神仙似是察觉到水中的视线，停下与身侧友人的攀谈，转身走向岸边，蹲下身，方才与友人交谈时的明媚神色仍未消散，他笑着朝天一招手，示意他过来。天一盯着那笑颜，愈发痴迷了，在水中扭来扭去地靠近。

　　神仙伸出手，在天一头上揉了两把，蛟年幼时，周身覆着一层柔软的鳞甲，虽不似成年时那般拥有坚硬锐利的鳞片，但也不像山狐玉兔那般毛茸茸地适合抚摸。天一只得用力绷紧身上的鳞片，使得它们摸起来尽量光滑，不至于划伤神仙白玉修长的手。

　　白衣神仙仍是笑意盈盈的，一双飞扬的丹凤眼，看谁都带着几分深情，他问道：“小蛟，我名长衍，你可有名字？”

　　彼时天一尚处于懵懂混沌的年岁，他暗金色的眼睛盯着长衍，随后长唳一声。在他面前游来游去。

　　长衍若有所思：“你是，还未有名字？”

　　一旁友人催促着长衍去前殿赴会，长衍只好有些失望道：“我且走了，我见你我有缘，原想为你取个名字，看来你我缘分尚浅。长衍站起身，身姿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罢了，若是日后再见，我会为你取一名字，你且记得，我名长衍。”

　　回应长衍的，又是一声长唳。

　　少年感受到天一有些灼热的目光，像在看他，却又好像那视线只是将他穿透，去看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他抬头看向天一，却措不及防跌进一潭闪着暗金色的深水。

　　少年本欲说些什么，一时哑然。

　　反倒是天一先开口：“这位少年，我见你我有缘，我名天一，不知少年怎么称呼？”

　　少年摇头，道自己没有名字。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眼间稚气尚未完全褪去，虽不见遥遥三万年之前凌霄上神极尽风流的影子，却仍与记忆中他的模样相去无几。

　　天一接着道：“我为你取一名字，凌霄，何如？千岁凌霄，百尺迎风。”

　　少年添柴的手顿了顿，随后将手中碎柴扔进火里，他离火堆有些近，悠悠火光映着他如画的侧颜，少年脸色被火光映得微红，他点头，只道一字：“嗯，很好。”

　　飞雪飘了三日才堪堪停住。天一已经找到了长衍转世，不用再继续赶路。这几日少年长衍几乎一句话也不与天一说，其性格很是冷淡，这点倒与前世不同。

　　天一这几日一直鸠占鹊巢，霸占着凌霄的席子，依偎着火堆，疼痛有所缓解，但毕竟身处寒冷冬雪日，寒意仍无可避免顺着那道长疤钻心刺骨，天一一睡便是一整日，长衍只得睡在他一侧的地上。

　　天一迟钝，并未觉此举有何不妥。

　　长衍见天一脸色发白，当他是不耐这雪天苦寒，只是一个劲地往火里添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