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一叶白》小姬困告喽

5、第五章

　　自天一找到凌霄之后，他这几日每天只做两件事：凌霄出门觅食砍柴时，天一便摩挲着望归等着他回来；凌霄回来时，天一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望归回到长衍身侧后，似起死回生一般，剑身又重新周转着淡淡的银光。

　　天一却犹豫起来，他突然不想就此将望归归还与他，只因他不想彻底放下他，离他远去，而后永生永世守着枯潭和断山，两人再不相见。

　　天一桃花般的眸子又在盯着长衍。

　　仙神转世，凡人成仙之时，皆会忘却前尘往事。

　　成仙成神倒是潇洒快活得很，自己将在人间所经历的爱恨嗔痴一并抛下，也全然不顾别人心中是否一直记挂着这人，全然不顾别人独守着回忆将如何度过漫漫余生。

　　神仙都是无情之人，天一想着，尤其是长衍。

　　可他一辈子也无法成为神，一辈子也无法将长衍忘了，有时他也绝望地，想忘却这几万年的相思，他尝试过许多次，都失败了。

　　想及此处，天一苍白修长的手指攥紧成拳，有些懊恼地锤了下自己的腿，眸中暗金光芒一闪一灭地，仿佛要把长衍的侧脸盯出个窟窿来。

　　凌霄被这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他忍无可忍，扭头就要让天一莫要再盯着他看了，他刚一转身，便看到天一如桃花含金粉，秋水凝白露的眉眼。

　　天一看到凌霄转头看他，也不去躲，两道目光就这样交汇，凌霄看得有些出神，呼吸也不由得停滞下来。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世上仅有，人间绝色。

　　凌霄只是盯着天一的眼睛，静默了一瞬，却觉得已过了万年之久。

　　天一率先收回视线，将手搭在望归漆黑古朴的剑柄之上，他身着一身蓝色布衣，衣袖轻挽，露出一截与他的脸一样带着冷色的苍白手腕，他低头看了一会手中的剑，抬头问道：

　　“凌霄，你想不想学剑，你若想，便拜我为师，我教与你。”

　　凌霄听到天一说话之后才堪堪回神，他认真思考起来，他不满周岁时父母双亡，此后十四年便一直四处流浪，一叶浮萍，沉浮十余载，终于在悠悠尘世寻得一处依靠，他并非想学剑，他想的是能有一人一直陪着他。

　　他点点头，盘坐着的长腿向天一跪起，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凌霄道：“师父。”语气仍有些冷，如秋□□露凝成的寒霜。

　　“到底百年之后他也会将我遗忘，能陪他一道走过这尘世一生，已是无憾。”天一心想。

　　他终于说服自己，他要陪着他，哪怕片刻，因为他永远无法忘记长衍。

　　天一听着，却不禁落下了眼泪，桃花在曙色中蒙上一层露水，凌霄是一旁看花的人，笨拙地拿衣袖擦试着水渍，嘴里又喊了一声师父，语气有些急切，带着少年人的关心与无措。

　　“此剑你拿着。”天一将手中的剑教给凌霄，望归银光葳蕤，流光溢彩。

　　他接着道，“剑名，望归。”

　　收徒只是天一一时兴起，其实他还未想清楚自己要如何陪在凌霄身边，他思索了许久，最后才想出个主意，既是要将剑还给他，不如顺道将长衍使剑的招数也一并教于他，收他为徒，可以护着他，也可以有个正当理由一直陪着他。

　　可他从未收过徒，以往岁月，他心思一直在长衍身边打转，一时之间收了个徒弟，还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长衍，更加不知道师徒之间该要做些什么了。

　　如果可以，他要一直盯着长衍看，天一想。

　　整个冬日，天一都缩在角落当中，精神很差，一方面因为后腰那道透着寒意的长疤，一方面因为长蛟在冬日本就要冬眠，他虽是有法力的一头蛟，可以使用术法来使自己在寒冷当中也保持清醒，可他如今来了人间，便要顺应人间的天道，逆天而行，只会更加损伤他的心神。

　　凌霄只是沉默着，看着蔫蔫的，缩在角落里的师父，莫名想去怜爱他。

　　一整个冬日，天一收了徒，只是将剑交给了凌霄，却没有教他一招半式。

　　一日，琼花吹落，大雪翻飞，凌霄无法外出砍柴，只好呆在庙中，与天一一道烤着火。他们虽名为师徒，天一整日沉睡，凌霄则整日早出晚归的，半个月也不曾说上几句话。

　　暖意唤醒了天一，他睁开惺忪睡眼，暗金细蕊隐在一道薄雾里，几分神秘，几分魅惑。

　　一旁凌霄见师父醒了，轻声对他道：“师父您醒了，”凌霄一顿，“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天一点点头，凌霄开口，问出了困扰他半月的疑惑：“师父的眸色很是特别，我从未见过……师父是哪里人，为何……”为何要收他为徒，为何赠予他那样奇怪的一把剑。

　　天一随口编了个瞎话，说自己是南方青州人，眸色暗金乃是因为母亲是番邦女子，番邦女子眼眸大部分都为金色，这是他近十二年寻找长衍的旅途中经过番邦发现的。

　　凌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接着又问：“师父看着年岁只长我几岁，为何流落至此处？”

　　天一淡淡回道：“我来寻一个人。”

　　凌霄疑惑：“那您如今寻到了吗？”

　　天一抬眼，又是淡淡地看了凌霄一眼，随后将视线移到窗外，密雪当风，有碎玉声，天一突然沉默了，一言不发。他找到了，就在自己眼前，但他不能说，长衍曾决绝地对他说再不相见，可他还是来找他了，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自己的妄念。

　　两人都不再说话，不大的破庙当中，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响声。

　　“对了，我为你取名‘凌霄’，你可知凌霄二字如何写？”天一将视线转回，又落在凌霄身上。

　　少年摇摇头，有些低落：“不知。父母早逝，不曾去过书堂，也不曾识字。”

　　天一听罢，缓缓起身，他虽身着普通的蓝色布衣，周身却散发着种独特的，清冷寒凉的气质，身姿若长泽幽兰，清秀隽雅，步下生莲。

　　他走到凌霄身旁，随意盘腿坐下，修长纤细的手捡了地上一块木头：“我且写与你看。”

　　木头划过地面，声音不大，凌霄听着，只觉心里痒痒的，直到地上留下凌霄二字，天一的声音又在凌霄身侧响起：“这是你的名字。”

　　天一又在旁边划了几下，随后指着后面两个字：“这是我的名字，天一，天下第一的天一。”

　　天一一本正经地说起自己名字的含义，凌霄听罢，觉得师父莫名可爱，他伸出修长如玉的一根手指，在地上模仿着写了几遍天一的名字，随后扭过头，脸上带着笑意，向天一道：“师父，你教我识字吧。”

　　关于天一一头蛟为什么会写字这件事，还要追溯到四万年之前，彼时青玉在天宫星辰殿读书接受教化，留的功课从来不去做，逼着天一这头蛟化成人形帮他完成，久而久之，天一便识了许多字，他敢说，那时他绝对是云梦大泽当中最有文化的一头蛟。

　　天一道：“好。”

　　于是剩下的一个冬天里，两人便一直待在这一方破庙当中，凌霄学得很快，他首先学会的，便是天一的名字。

　　一晃寒冬悄过，东风料峭，已是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