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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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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台城外的清水河畔,木兰和奚斤正在做潜水的最后准备。
“这东西……真的管用?”奚斤再次将口中的呼吸器拿出来,疑惑地对她调着浓眉。
木兰身着黑色水靠,正低头检查背囊中的各样物品,闻言只是莞尔,淡淡来一句,“怎么,怕了?”抬头看向他,咧开嘴乐,“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
奚斤果然受不得激将,“谁怕了?”又凑过去看她的背囊,“你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我看与仙人都有的比。”
“说得对,”木兰道,“嘉就是出世仙人。”笑笑又正色,“准备好了?”
奚斤将呼吸器重塞回口中,点点头。
暮色中,两条人影没入了河中,只一瞬便不见踪迹。
皇帝的骤然驾临让宜园上下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至夜黑席散方才消停。
马夫老黄自厨房包了一荷叶酱肉猪耳,又温了壶桂花酿,乐颠颠儿地往后院走去。
走着忍不住馋虫上来,就着酒壶嘬了一口,皱着眉咂了咂嘴,“北边的桂花酿还就是不如江南的好!”话虽如此,那满脸的皱纹却全舒展开,看得出心中是极乐的。
刚哼着小曲儿走至花廊下,忽觉眼前一黑,被人捂住口鼻拽到身后的柴房中,耳后一阵钝痛,隐约听到有人说,“别伤他性命!”另一个人却满不在乎,“你就这般妇人之仁。”语气里却是顺从。老黄心中一宽,眼前登时黑了下来。
那两人正是木兰与奚斤。虽说艺高人胆大,但他们竟敢不带一名亲随,只身闯入滑台城,更深入到重兵把守的行辕中,却是与木兰一番“特种兵”理论的洗脑分不开的。
奚斤原意是自精兵团中选带数名高手,被木兰否决,“潜入滑台重在快速隐秘,人多不妥。”何况她那些高科技的装备数量不多,又实不宜为多人知晓。
她身着仿生鱼皮水靠,内衫竟丝毫不湿。奚斤却没那么幸运了,因湿衣水滴不绝,怕漏了行藏,故上岸便找了家农户,顺手牵了袍褂换上,此刻又被木兰催着换装,扮作与他身量相当的马夫。
这时有人走近,却是个妇人拉着个半大小子,口中不住低声训斥,“叫你别乱走,偏不听话!咱们一家人还能住在这里,可是你姐姐……”说着悲从中来,竟不能续。
那小儿见母亲伤了心,忙拉她衣角告解,“母亲,孩儿知错了,您别难过!”
木兰听他母子对答,想起家中慈母幼弟,心下不禁恻然。自墙缝中瞥见他们竟是朝柴房而来,便与奚斤使个眼色,两人分守在门侧。
房门打开,那妇人陡见陌生人等,一声惊呼便要脱口,被木兰掩住,在她耳边轻道,“别作声,我们不会害你性命。”她惊疑未定,见小儿在另一人的掌中,只得点头。
木兰稍松开些,问道,“李崇老将军的尸首被安置在何处?”又对她警示地点点头,这才撤下掩口的手。
那妇人眼睛只瞧着对面被制的爱儿,战战兢兢答道,“壮士饶命,我们妇道人家……哪理会得外间诸事?”
奚斤与木兰互望一眼,他对她暗暗摇头,表示这里问不出究竟,别再耽搁时间。她本待点头,忽打量到那妇人微颤的双手,竟白皙柔嫩,绝不似住在柴房的下人,又回想刚才的母子对答,对其身份猜出了三分,“你们是这里的主人?”
那妇人没有防备,期期艾艾地答不出来。旁边的小儿却以为他们要为难其母亲,抢道,“园子被他们霸去了,不再是我家的了!”
木兰微笑,告诉他们放宽心,“这里可有密室之类所在?”
“有,在……”妇人这才脱口,道出他夫妇原来的卧室下有密道,直通藏宝密室。
两人闻言欣喜,木兰看向两母子,略歉然,“得罪了。”
他们恐得要叫,被奚斤一边一个敲在颈侧,昏了过去。这才转向木兰,“今天才发现你这么婆妈,像个女人!”
木兰一哂,也不理他,伏在门边看了片刻,率先而出。
宜园院落重重,几进回转他们才找到妇人所说的主房,奇的是并无人把守。
他们不敢大意,伏在葳蕤枝叶后,定神打量四周。
木兰受过特殊训练的眼睛先适应了黑暗,觉察出两边的厢房有异,取出光波镜来取证。果然,光波感应到左右两侧藏有哨兵,人数还不少。
她向奚斤努努嘴,他会意,长身向外纵去,故碰到灌丛,引得花枝一阵乱颤。
哨兵果然上当,呼哨着夺门而出,向院外追去。另有兵士仍固守,倒也冷静不乱章法。
木兰见是时候,箭一般钻出花丛,直迎冲上来的守兵,施展格斗擒拿手,封喉点穴,数招内便撂倒那剩余几人。又利落地将他们抬进西厢,这才往主房去。
内间陈设豪华,宽敞舒适。木兰依着那妇人所说摸到了床侧,却感到被衾有几分清冷,似并无人住。更证明他们寻的方向没错。扳动床头上雕刻的团蝠柱钮,地上“吱吱”几声轻响,床前赫然出现了一条密道。
木兰心喜,沿梯逐级摸了下去。那甬道甚长,拐过数弯,才来到一石室中。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但她戴了夜镜,仍视若白昼。墙壁上涂着遇火即燃的磷粉,原是为她等准备。本不失高明,恰碰上了从不用火折的她,白费一番力气。透过夜镜看来,五光十色地倒像宴会大厅美丽的装饰物。
室内空荡荡的,只当中一具金丝楠木棺材,牵去她全副视线。
木兰抑住喉间哽咽,向前踏了一步,未落足已觉不妥,急折腰后仰。一支羽箭堪堪擦着胸口飞过,稳稳盯在右侧墙上,矢羽仍不住抖动,足见其劲道之猛。
她吁口气,定睛细瞅,原来近地三尺,皆布有细如发丝般的银线,一碰便牵动墙壁内的机括,发射出暗器。
她微微一笑,提气上纵,跃向室顶,手足缚了万磁石,牢牢如壁虎般贴在顶壁上。如此前行,不一时便到棺木上方。
木兰看好位置,轻轻跃下立在棺前。略犹豫片刻,才举手去掀那棺盖。
这一次,却没有暗器等花样。她带着隔绝性能很好的太空手套,任有什么奇毒,也侵不过来吧?又或者那设立机关者自负聪明,认为没人能到得了这最后一关。
棺中确是李崇老将军。他身披战甲,揩拭得很干净,不见一丝血污。虎目紧闭着,浓眉微蹙,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天下苍生担着忧。棺内有种草药香气,老将军口中含着块名贵玉蝉,这石室内又干燥阴凉,是以多日来尸首不腐。
看来宋人为保全老将军的遗体,颇费了番心思。但也不是什么好心思,无非诱她等来自投罗网罢了。
木兰不及多想,抱拳道一句,“老将军,得罪了!”便轻轻将其遗体缚在背上,再依法由原路而回。
刚摸至密道口,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平头儿……老将军!”一喜,一悲,却是那引敌去而先返的奚斤。
她听得远处有骚动声,果决地将老将军的遗体交给他,“咱们分头行动,我去引开追兵。”又交给他小巧的精□□,“记得要射在高处,沿索滑下时只需抓紧这个……”顾不得再详加示意,便欲向外。
“平头儿……”奚斤本不愿她涉险,却也明白身材高大的他更适合护送李崇的遗体,“你要小心!”军人不喜婆妈,他二人深深互望一眼,即分头行动。
以木兰的身手,要突出重围本不是难事。她为了掩护奚斤顺利遁逃,故意放慢身形,并装作方向感混乱,不向外冲,反倒往庭苑深处扎去。
整座行辕的守军被惊动了,集中起来围堵木兰,竟不去追捕那背了老将军遗体的奚斤。忙乱中她心下稍宽,更猜度园内怕是住着宋朝的什么大人物,竟令得宋军为保护他的安全,不惜破坏自己精心设下的陷阱。其官职爵位……怕不在李崇之下。
她对环境并不熟悉,却是掩蔽反击作战的高手,一路上或隐或伏或猝然出击,解决掉跟得最紧的追兵。更施展申屠嘉所授飞跃腾挪之术,几个起落来至一重兵把守的院落,贴在屋脊上,稍事喘息。
大队的卫兵在她身后蹑了来,人声嘈杂,火把荧荧,黑夜里有如一条暴躁的火龙,四处喷着愤怒的鼻息,寻找那狡猾隐匿的敌人。龙须四处贲张,至院落外却一窒,显是被人叫住喝问。远远的听不真切,但证实了木兰刚刚的猜测,这里……或许就是那高官的居所。
她静静地伏在那里,夜行衣随光变幻,几乎与深青色的瓦当融为一体。
一只壁虎爬过来,凝视她半晌,又迅捷地转身消失在墙掾的另一端。
木兰待那躁动渐行渐远,才暗吁口气,趁卫兵不备,轻巧地一个回旋落在地上,隐在柱前的石狮后。
卫兵列队左右逡巡,神态戒备。她也不着慌,凝神静气看他们步伐的频率。
约摸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突然被她抓到契机,趁左队卫兵刚刚走过,右队卫兵步伐稍慢,恰才转身的当儿,身子斜飞,如箭般迅捷,“嗖”得一声跃入东厢那扇半开的花窗中。
右队为首的士兵今晚吃得太饱,两眼皮不住打架,揉了揉眼睛,小声嘟囔了句,“这北边儿的狸奴,怎么也长得那老大?”
后边的人拿胳膊肘捅捅他,“你小子活腻了?能给皇上守夜是元帅给咱莫大的恩宠……打起点精神!”
只这两句,门廊前的将官已蹙起了眉,拿眼来看。众兵一凛,仅有的一丝睡意也随着那目光消弭尽散,益发挺起腰板来巡逻,将脚上的软皮靴踏得橐橐响,瞪大眼睛瞧着四面八方有无异动……只是懵然不知,那“异动”早已登堂入室,来到了内苑中。
近来颇受文帝宠爱的段美人正在自己房中发着脾气,扯下了那银粉绘花的薄纱罗披锦,摘掉鎏金点翠的步摇,一把掼在地上。凤口中所衔珠翠不住抖动,犹不能解她心头之气,跺着小脚上的一双彩帛缦成履,恨声道,“那该死的到彦之,不知本宫随驾在侧吗?就他想讨陛下的欢心?”她年前入宫,因貌美伶俐、长袖善舞颇受文帝喜爱,其弟段宏又甚为争气,先是训练骑卫有功,后率东路大军直克潼关三重镇,一时间少年英雄,当朝无人能出其右,做姐姐的也跟着长脸,获得这独一无二的随驾殊荣。
那宋宫中前有袁皇后、潘淑妃专美,后有路淑媛、曹婕妤争宠,她一个小小美人,恃青春貌美原不能恩久,自想法子多呈雨露,若能诞下个一男半女,娘家给她运作起来总也有个指望。此次南上本是个机会,偏到彦之等只顾着自己向文帝邀宠,献上北朝美女若干,却无形中得罪了这位宠姬。
她身边的侍女早已习惯这位娘娘动不动便哭天抢地的套路,只谄笑着,“娘娘,刘公公那里我们使了银子……倒没听说陛下看上了哪位女子。”
段美人斜睨了那侍女一眼,眼波流转,娇嗔无限……只是这妩媚用错了地方,没的糟践,自怜地微叹一声,倚在那香榻上,半阖着眼,不再作声。
众侍女松了口气,感激地望了望发话的那位,又在其目光示意下快着各就各位,取垫的,奉茶的,点香的,捶腿的,将段美人伺候地舒舒服服,半梦半醒间臆测着自个儿的荣宠兴衰,倒也安静下来。
那侍女见段美人鼻息渐匀,这才向边儿上的人努努嘴,便有人上来替下她。自跨过门槛,来到外间,隔了数层棉帘,仍压低了声音,“去告诉公公,这里没事了!”
“是。”答话的是个府内的使唤丫头,因帝妃猝然驾临,宜园内人手不够才被临时调过来的。许是苦北迁徙过来的胡族,蓄着不长的头发,松松编根辫子垂在肩头。
那侍女见她还杵在原地,微蹙眉,“还不快去!”见其转身举步犹叨念一句,“笨煞了,奴才命都不配,嗳……”轻轻叹了声,转身进去。在她心里,这“笨煞了”的奴才原比她好命,宫闱纷争,变幻莫测,她们做侍女的,即便洁身自好,也不能保证不被牵扯,一个字……苦啊。
木兰有心探探那宋朝高官,刚在厢房中找了套女衫换上,又将原先衣物装在防水背囊中,藏在池塘边的石头下。甫走到帘栊下,便被那鹅蛋脸儿的侍女叫住,着她去送信儿。
木兰略踌躇,后转身出来,心想倒是个脱身的良机。那宋朝高官,不探也罢。
未料得没走几步,便被卫兵叫住,“什么人?去哪儿?”她低眉垂目,说要找“公公”禀报。卫兵面色稍霁,“这边!”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回廊很长,九转曲折。木兰心中转过万千个念头,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公公”,难道是宋文帝亲临?又是不大可能的,怕是某个王侯公孙身边的宦官吧。但北魏连失南岸诸镇,“战神”李崇身死,大将奚斤铩羽而归,军心低迷。加之皇帝率大军征夏未归,待宋军大部队开到邺城堪忧。若她能刺杀或劫掠这个大人物,或有助拖延宋军进攻时间,再不齐至少替老将军报了一箭之仇。李家父子待她不薄,而她能为李亮做的……竟少得可怜。
文帝正在沐浴,非段美人想象中那样香艳,却是十分舒适惬意的。
外出一切从简,只香柏木桶中盛了草药浴汤,雾气缭绕中,他半阖着那一双狭长的凤目,若有所思的样子。
旁边并没有人服侍,他一人静坐在浴桶中,热水刚刚加过,那种微微刺痛的烫麻,泛着好闻的草药香气,令他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一声。
内侍总管刘温在百鸟团花刺绣屏风后立着,听得便问一声,“陛下,可要加水?”
文帝抬起右手,轻轻摇了摇,烛火明灭中印在屏风上的影子斜斜长长的,像冬日里线条优美的枝椏。
刘温知文帝幼时曾体弱多病,遵医嘱多泡药浴,至成为习惯。其御极后更是带动了建康城中的沐浴潮流,一时间芳香浴、牛奶浴、草药浴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宫眷贵妇们更是引为风尚。
只是他不喜多人在侧,更习惯一人在滚热的浴汤中独坐,就像现在这样。
门口的小太监向刘温比着手势,他微微蹙眉,挪动肥胖的身躯走至门边,“什么事?”已然变细如女声的嗓门,却是刻意压低了的。
小太监旁边是个眼生的侍女,身着青缬碧的衫子,眉目低垂,期期艾艾地答不上话来。
“你这奴才……”他心中有气,声音不免提高了些,正欲再骂,忽见那侍女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定定的望向他,没有一丝局促畏惧。刘温暗叫声“不好”,刚要张口喊人,不妨那女子一只手按过来,眼中无限怜悯……
他头顶一麻,旋即眼前发黑倒向地上,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看到那小太监先于他栽倒地上,只昏迷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宽。
文帝虽不晓武功,听觉却很敏锐。他隐约听到重物落地的声响,微觉不妥,刚要起身直立,不妨一人闯入屏风后,与他看了个满眼。
那是个英气十足的女子,两条炭般乌黑的浓眉斜飞入鬓,清亮的眸子带着一丝玩味打量着他,那好整以暇的神态,不带一丝他所惯见了的、女子应有的羞窘。她斜对着他,鼻梁挺直,侧面的线条极优美。那薄薄的唇片微动,带着绝不高高在上、那种实实在在的自信,“别作声。”隐下后半句,我便饶你性命。
他尚未反应过来,她已趋前一纵,悄无声息地没入那硕大的木桶中,旋即他只感腹上一凉,锋利的匕首抵在下面,外间却已响起了内侍的声音,“陛下……到将军有要事求见!”声音有些异常,显是见不到总管刘温与门口的小太监,心中纳闷至极,又断不敢向九五之尊开口询问。
文帝在心中叹口气,我性命堪忧,却失在这严谨宫规上,小腹压力骤增,只得道,“宣!”
到彦之情急之下闯入文帝寝居内室,心中惴惴,“请陛下恕末将唐突,实因有魏军奸细闯入,生怕扰了圣驾,特来问安。”
文帝“唔”了一声,并不问他详情,半晌才道,“怎样了?”
到彦之头皮一紧,不得不如实禀奏,“李崇那厮的尸首被劫走……我们没有追上。”枉他请了能人异士布局,仍让对方破解了全部机关,扬长而去。在一向重结果而不看过程的文帝面前,实无甚说服力。语毕不禁冷汗直冒,提心吊胆地等着他责罚。
“朕知道了。”
没想到文帝只是这淡淡的一句,显是要他跪安。
到彦之依言施礼待退下,心中却起了疑惑,便冲门口立着的内侍太监使了个眼色,着其入内给文帝续添热水。
那内侍本在御前走动,极解人意,当下便提了鹤柄铜壶入内。
到彦之慢吞吞地小步退至门侧,仔细聆听着屏风那头的声响。
房中极安静,只内侍往木桶中注水的汩汩水流声,和水花泼溅的微微声响。内侍小心地以舀子盛了药汤烫熨文帝的肩膊脊背,令他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合着满室氤氲的白雾和旖旎的药香,竟令到彦之面红过耳,终于打消了疑虑,忙不迭退下。
那内侍续完了水,也退出内室。忖道或许文帝今天心情不好,连刘公公都不允在前侍立,我又何必触这个霉头?
室中一派寂静,竟连人的心跳也能听闻。文帝终于睁开眼,染了情欲的黧黑,定定瞧着那闭气甚久,终于自水底缓缓站起的女子。白皙得接近透明的肤色,衬着鸦翅般的黑发,澈若寒潭的星眸,竟奇异地引发他的绮思,甚于成年后面对任何一位后妃,无法遏制的沉溺。她手中的匕首,仍抵在他小腹上,那寒铁却掩不住他的灼热,似有将冰也融化了的趋势。
她望着他,神色泰然,像他未有赤裸,像她没有浑身皆湿,像他们没遇到这种类似裸呈以对的尴尬,恰似衣冠齐整,正坐厅堂般地开口,“为了宋朝的子民,我不杀你。”口气淡然,却绝不似开玩笑。
他暗吁口气,发现自己居然相信她,相信她说的话……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又显是敌国魏人。他被她威胁着,却奇异地意乱情迷。
“如果我是你,不会妄想夺取黄河以北的土地。”她再度开口,语声铿锵,眼神炯炯。并没有后文,却分明使他感到种金戈铁马的气息,似隐隐告诫,不可妄动,动必丧国。
王者的尊严被触犯了,他蹙眉薄怒,“佛狸日思夜想我南朝疆土,哼,却看我答不答应?”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似怜悯他,又似怜悯他,对他们的王者之争不屑一顾,“两国不能并存于世吗?这本就是个势力均衡的朝代。”稍顿,“两国的百姓,也不愿见战祸四起,硝烟弥漫。”
他没料到她竟立场中立,看着她行至窗边,再回首,“为了宋朝的子民,我不杀你……但并不代表会对宋军铁骑踏破北朝疆土无动于衷。”语毕再看了他一眼,轻巧地翻窗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文帝凝视她的背影良久,方调转过头,唇边说不出复杂的表情,左手攥着块朱漆腰牌,上面一个隶书“花”字,方劲古拙中透出种俊逸,恰如刚刚的女子,魅惑人的全部心思,不能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