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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果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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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听,忙挽起宽袖就要照做。
圆空道长一边指挥,一边暗中观察那青年动作,不料只对上叶霜微哂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个跳梁小丑。
话说这圆空道长,为人时受尽屈辱,平生最恨有人瞧不起他。叶霜这一下子,便是直冲要害,杀人诛心。
圆空道长火从心起,打定主意要给这狂妄的小子一点教训。反正阵法将成,料他插翅也难逃。
五指成爪,聚起黑烟。他正要攻向叶霜,却被横空而来的鬼哭狼嚎打断施法。
循声瞪去,见一小厮连滚带爬,嚎叫间隐隐露出舌上小洞,说话有些漏风,面色惨白如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院中众人被他骇了一跳。安氏定睛一看,发现是叶睿的贴身小厮,顿时骂道:“小贱蹄子,你要死啊?!这副样子是要做甚么?!”
叶睿的小厮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舌头打结,有些口齿不清,“死、死、死人了!!死——”话音未完,便有一黑雾,如利剑般穿透他胸膛,径直袭向叶霜。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小厮直挺挺向后,栽在地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叶霜不知从哪儿摸出把纸扇,“唰”的一下打开,扇面覆灵光,直直斩向那一团黑雾。对方极速后退,同时不知扔出了个什么东西,直直撞上扇锋。偌大庭院中,衣帛撕裂之声尤为明显,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物什。
变故太快,几乎就在瞬息之间。常人没法反应,庭中众人仿若静止。
仿佛过了很久,安氏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僵静,“睿儿!!我的睿儿——!!!”
文姨娘僵硬地转动眼珠,视线停在断成两截的尸体上,头皮发麻。
原来,那团黑漆漆的东西甩出的,竟是叶睿!……不,准确来说,是叶睿的尸体。
丝丝缕缕的黑烟笼罩在叶府,遮天蔽日。这宅子像是一座阴气森森的死宅,光线昏暗,然而并不妨碍众人看清地上的叶睿。他应当是在水里泡了许久,湿淋淋的,浑身没一块儿好肉,许多地方已经流脓腐烂。稍微好一点的脸上,也被泡得皮肉浮肿,仿佛踩一脚上去,就能踩出水来。
尸体从腰部断开,瘫在地上,血与水混在一起,滴滴答答流个不停,很快便染红一片。
“……”
惊叫声乍起。
安氏不顾阻拦,崩溃扑上前,“儿啊!我的儿!!”
梅应雪似乎也被这场面骇住,忘了叶霜抢他折扇的事,往叶霜身后退了两步。
叶霜头微偏,低声道:“怕就闭上眼睛。”黑烟罩得并不严实,有几缕微光偷偷钻进来,依偎在叶霜面颊上,细尘浮动。
梅应雪呆了几息,然后把眼睛闭得死紧。
惊惶尖叫、崩溃嚎哭之声不绝于耳,梅应雪指尖死死抓住叶霜衣袖,在冷梅香中渐渐安定下来,捕捉到几声极闷的低笑,像是从人的胸膛传出。
那笑声越来越大,发泄似的状若癫狂,听得人毛骨悚然。
梅应雪按捺不住好奇心,眼眸撑开一条缝,欲一看究竟。
只见方才突袭的黑雾凝聚出人形,肤若白玉,身姿袅娜,面上扑着一层厚重的脂粉,白得瞧不出人色,不过她本也不是人。唇上点的口脂殷红,涂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在那张脸上,显得诡异至极。
女子一只鞋踩在安氏铺开的裙摆上,笑声称得上尖锐,在阴沉的宅院回荡。
她好不畅快!
梅应雪心里发毛,再度紧紧闭上眼。
叶霜并未注意到梅应雪的小动作,清凌凌的杏眸似是怔住了,指尖低垂在袖间。
安氏被笑声刺激,突然暴起,长长的指甲抓向女子脸庞,“贱人!贱人!是不是你杀了我儿子!我杀了你!!”
她注定是碰不到那女子,只扑进一团黑色的雾气里,狠狠摔在地上。安氏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叫唤间,瞥见了一抹黄色道袍,忙恨声道:“圆空道长!快!快收了这妖孽!她杀我儿子必不可饶!我可怜的睿儿啊!我的儿子——您快些除了她,最好是将她碎尸万段,才得以解我心头之恨!!”
安氏面目扭曲,形如厉鬼,嘶吼了半天圆空道长也没动静。
良久,众人才听得安氏请回来的“道长”古怪低笑两声,轻飘飘道:“叶夫人呐,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呐。贵人又焉知老道不是前来索命的厉鬼呢?”
这话宛如一道惊雷,在一众人耳边炸开。震撼程度,不亚于五雷轰顶。
安氏呆坐在原地。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场为叶霜准备的鸿门宴,果报竟落在了她头上。
一双绣鞋出现在安氏眼前,鞋面上的瀛洲玉雨粘着泥,又被血濡湿,看着实在有些脏。安氏抬头,绣鞋的主人端详她片刻,猛地出手掐紧她的脖颈。
女子道:“原来你也会心痛啊?大夫人。”
空气被这只芊芊玉手剥夺,安氏喘不上气,脸直涨成了猪肝色。在她完全窒息前,女子突然松手。
劫后余生的安氏拼命咳嗽,胸膛起伏得厉害,护着脖颈,脸上惊恐万状。
女子的手在安氏衣物上擦拭了两下,起身咯咯而笑,“瞧我这记性。大夫人还不晓得你那宝贝儿子,怎么就没了吧?呵呵,我来说与你听。”
安氏浑身都僵住了。
女子不疾不徐地围着安氏转圈,状似苦恼,“本来呢,我想不声不响地解决掉他,还得费些功夫。可谁叫昨儿个夜里,打雷又下雨呢?”
这苦恼持续不过须臾,女子又高兴地笑起来,唇脂咧出不正常的弧度,“我便欢欢喜喜地敲了叶睿公子的门。”
叶霜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雷雨交加的夜晚,叶睿沐浴更衣,吹灭烛火上塌。躺下不过片刻,便有“叩叩”的敲门声响起。一开始声音不大,被雷雨声掩盖,是以叶睿并未听见。得不到叶睿的回应,门外的人越敲越急,几乎与雨打枫叶的声音同频,只差直接破门而入。叶睿被叩门声吵醒,不耐烦地秉烛去开门。门从内拉开,此时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照亮了内外两张无人色的脸。
“他看起来不太欢迎我。”
叶霜心说这不废话吗,他没拿刀乱砍就不错了。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为我开门了不是吗?我便自作主张,带他进了内室。可能是我吓着了他,那孩子使劲挣扎,拼命地大吼‘救命’。”
叶睿吓得涕泗横流,扯着嗓子大呼,期望有人能听见他的求救。不管是谁、谁都可以,来救救他……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女子绘声绘色地模仿,末了轻叹,“真可怜啊。嗓子都喊出血了呢,也没人来救他。对了,大夫人听过刀刃划破血肉的声音吗?好听极了。我一下子着了迷,也就舍不得叶睿公子早早丧命了,便吊着他的命,在他身上划了一刀又一刀,流了好多血,还弄脏了我的绣鞋呢。这个叫什么来着?凌迟?好像是吧。唉,你说,如果有人听见他的求救声该多好啊,一条命呢。”
怎么可能听得到?昨夜暴雨倾盆、闷雷轰鸣,犹如铁骑过境,踏碎了叶睿的生还的机会。况且,哪怕有家仆听见声响前去查看,又有什么用?不过平添一条人命罢了。
安氏听到此处,目眦欲裂,恨不能与这女子同归于尽。
女子又道:“叶睿公子断气后,我又后悔了——他死得太便宜了,天下几人能有这般轻松的死法?而且那蠢货身上脏得要命,实在熏人。我又想啊,毕竟是要送给各位的见面礼,怎能如此唐突?于是将叶睿公子放在了井里,泡一泡,总能干净的嘛。”
井里……
众人脸色发白,更有甚者,直接吐了出来。
梅应雪也被膈应到了,一脸呕吐的欲.望。叶霜好笑道:“放心吧。炖汤用的水应当是文姨娘自个儿院里的井舀出来的,没泡过东西。”
难怪叶霜一直给他盛汤,堵他的嘴。
梅应雪立时收了表情。
叶老爷恶心得不行,抱着树大吐特吐,吐到只剩酸水才罢休,虚弱地瘫坐在地。屁股还没坐热,就听文姨娘不确定地冲那女子唤道:“胭脂?”
听了这声,女子一顿,徐徐回头笑吟吟道:“这位……我劝你不要这样叫我哦。”她笑意不达眼底,眼中是明晃晃的厌恶。
叶老爷却似双目已眇,转向文姨娘欣喜道:“你认识?那太好了!既是熟人,能否求她放我们一马?这样吧,睿儿的事,我便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有过!”
众人心道:意思就是“杀了你儿子可就不能再杀你了”??
再看安氏,早已面如金纸,细看整个人微微颤抖。叶霜则直接哂笑出声。
文姨娘没料到叶老爷这般反应,僵硬地干笑两下,心凉了半截。
“她当然认得我——不仅她,你,你,你——还有你,都应该认得我。”女子指尖轻点,冷漠道,“毕竟,你们三日前,才将我儿子送进了广陵都督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