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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陈词(1) ...

  •   ……她儿子?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叶霜,又齐刷刷地落在女子身上。

      从始至终,那女子都在笑着。只是,假笑的成分更多一点。

      文姨娘怕了叶老爷吐不出象牙的狗嘴,艰难道:“老爷,这是晴雪居那位……是陈词姐姐……”

      陈词!

      进府没两年的小鬟听得云里雾里,这名儿落在老人耳朵里,却是震耳欲聋,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都传当年叶老爷豪掷千金,赎下名动扬州的妓子胭脂,抬为贵妾,一时成为佳话。外人鲜少追究佳话之后的故事,只道那胭脂是红颜薄命,享不了富贵,才香消玉殒。

      只是,事实当真如此吗?若只是这样,她又何必化作阎罗厉鬼,盘踞在叶宅十多年不散?

      文姨娘入府时,陈词生了儿子,风头正盛。她犯了错,要被安氏杖责,是陈词三言两语之下保住她。且这位宠妾做事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她后来突然失宠,最震惊的,莫过于文姨娘。

      墙倒众人推,连带着叶五在叶府也艰难度日。

      难道她因此生了怨愤?

      是了!叶宅久不出事,偏偏一月前开始闹鬼,一月前——不就是叶霜婚事定下的日子嘛!这样想下去,几日前安氏落水,怕也不是偶然。

      文姨娘能想到的,安氏自然也能想到,不由悲从中来,怨愤道:“你要替你儿子出头,你冲我来!你作何要动我睿儿?!”

      “因为他贱命一条啊。”陈词笑语。

      这话听着隐隐耳熟,安氏还没反应,叶老爷已先行跪爬过去,欲抱住陈词双腿,“胭脂啊,心肝儿!那些事、那些事都是那毒妇一人所为,与我无关呐!当年老爷我是有心向着你的,奈何毒妇家中权势压我,我这才暂避其锋啊!”

      他还没挨着陈词的裙边,就被踹飞出去,落在圆空道长脚边。这一脚不知用了几成力道,他趴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口鼻流血。

      圆空道长见状,生怕触陈词的霉头,跳起来又是一脚,“我去你的!老不要脸的东西!你将我主子害得家破人亡,这会儿还有脸来求情?”

      两脚下来,叶老爷感觉五脏六腑都受到重创,不敢、也不能再言语。

      陈词款步到安氏身前,足尖抬起她的脸,笑容诡异,“夫人当年将我家人抛尸深井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安氏接连受刺激,神情恍惚,泪水不自觉下淌。

      想过吗?

      大概是没有的。几条平人贱命而已,何须她劳神。她只需端坐中堂,稍一挥手,就能像碾死几只蚂蚁一样,碾死陈词全家。

      红枫似血,划过安氏模糊泪眼,飘飘扬扬,落在玉白的掌心。

      广陵辖区内,有一长寿乡。长寿乡有一姓陈的教书先生,为人清贫,饱读圣贤诗书,张口便是“之乎者也”,时人戏称“陈酸儒”。

      陈酸儒中年丧妻,再未续弦,家中有二子一女,也算儿女双全。最小的女儿名唤陈词,生得沉鱼落雁,精妙无双。

      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陈酸儒家的门槛。出人意料的是,陈词挑来挑去,挑中了个穷书生。

      穷书生姓李,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孝子,满腹诗书,生得亦是清秀。

      更重要的是,他是陈酸儒的学生。自己的学生是个什么品行,虽不说了如指掌,但也是知晓一二的。陈酸儒便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晨光正好。

      陈词举起红枫,在日光下细细端详,心情很是不错,“对啊,我爹答应了。还叫你上我家吃饭呢!”

      不远不近的地方,立着一白面书生,挠头脸红,“啊?哦、哦,好……”

      瞧他那样,陈词噗嗤笑出来。凑过去逗他,“呆子,你怎么动不动就变颜色啊?”

      不说还好,被她这一说,李书生更红了,像只煮熟的虾公。他难为情,急着岔开话题,便指着驶过的马车问:“这是哪位贵人下乡来了?”

      那马车瞧着气派,车壁上雕着精美的纹路,巧夺天工。陈词眼角笑意未散,不甚在意地瞥过去,“不晓得,排场挺大——你别岔开话题……”

      她并未将那日的马车放在心上,转头就给忘了,又怎知这平常的一眼,给她招来了无穷的祸患。

      不久后的一日,陈词与往常一样,提着纸糊的灯笼,走夜路去接陈酸儒。

      这条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左右荒草丛生。好在她走了十多年,对这条路还算熟悉,不至于摔倒。

      时已立秋,夜风微凉,拂过时树影婆娑,林中鸦声成片,让人无端心里发毛。陈词不自觉步伐加快。

      她越走越快,从疾走变成慢跑,最后奔逃起来。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自背后入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陈词后颈一疼,昏死过去。

      再睁眼,她被五花大绑,扔在柴房里。房门被人推开,进来个花枝招展的丽人,一身的脂粉气。

      陈词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一边警惕地后挪,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绑我来?”

      丽人娇笑一声,端的是春色无边。身后高壮的小厮为她搬来把椅子,她施施然落座,“绑你来的可不是我。”

      陈词一听,灵机一动改口道:“我想也不会是这位姐姐。姐姐生得如花似月,贵不可言,哪有空关注我们这些乡野村妇不是?”她幽幽叹气,“唉,我就羡慕姐姐这样的,天生就是富贵命。不像我,天不亮便要上山放牛,稍有不慎爹娘动辄打骂……姐姐,您就行行好,放我回去吧。我今日的牛还没放呢,我爹若是知道了,非得扒我一层皮不可。”

      她的话似是逗乐了丽人,对方掩唇,笑得花枝乱颤。

      陈词不明所以。

      好一会儿,丽人才拿帕子擦眼角的泪花,为难道:“小妹妹啊,不是姐姐不想帮你,是姐姐放不了你啊。”

      陈词懵了,脱口而出:“为什么?!”

      丽人放下手帕,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裙褶皱,长驱直入:“因为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位贵人将你送到我这儿来,便是要你死啊妹妹。”她顿了顿,俯身轻捏陈词下巴,让她整张脸暴露在光下,“不过,现在姐姐我改变主意了。这么好的一张脸蛋,白白枉死,多可惜啊。”

      纵使陈词不知这是入了龙潭虎穴,也察觉出不对来了。她小心翼翼问:“姐姐,是谁送我来这儿啊?”

      “嘘,”丽人染了蔻丹的指尖轻抵唇,“秘密哦,姐姐可不能说漏嘴。那些个贵人如狼似虎,姐姐我呀,惜命呢。”

      “那……姐姐留我,是要做什么呢?”陈词心下微沉,勉强笑道,“我可以为姐姐做事的。只是,能否先放我归家,与父兄报声平安?”

      丽人笑而不语,背后的柴房门缓缓闭合,带走了屋子里最后一丝微光。

      长夜降临。

      陈词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世人称之烟花柳巷。里边有千百种折磨人的法子,不论是平人碧玉还是高阁闺秀,进来就得掉层皮。

      丽人是青楼的老鸨,人人都唤她丽娘。

      “已经半月了,”柴房再次打开,白光刺眼,催人落泪,陈词一双杏眼眨也不眨。丽娘淡道,“这是何必。”

      没人应话,丽娘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这儿也没这么差吧?似你这般皮相,妈妈我能亏待了你?让你招待的,只会是王侯将相。你若能攀上一个,日后便可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陈词只道:“放我回家。”

      半月以来,她重复最多的就是这句,也只有这句。

      丽娘似是恼了,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放、你、回、家?妹妹啊,别天真了。你都被卖给我了,那毒妇还会放过你家人吗?你现在跑回去,照样死路一条。”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将陈词劈得脸色煞白,失控尖声,“我不信!你休要骗我!”

      她三日滴水未进,嗓音干哑,从前灵动的眸子熬得通红,隐含怨愤,憔悴易折。

      “不信?你觉得我在哄骗你?”丽娘团扇轻摇,“你自然不肯信。你出生在长寿乡,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为人正直,交给儿女的自然也是仁义道德,从未遇上过屠灭满门的惨事。我却见过许多。你不知道官家的险恶,父子相争、兄弟相残,那是常有的事儿。别说是杀你家四口人,就是屠了你整个村子,也不会有人追责。”

      “如今可不是劳什子太平盛世啊。”

      陈词仍然道:“我不信!”

      “好啊,”丽娘道,“我便带你亲眼去看。”

      丽娘放陈词出了柴房。陈词头一次看清关她的地方:处处酣歌醉舞、纸醉金迷。膏粱子弟挥金如土,为搏美人一笑;侯服玉食撒下满天金箔,烛火下熠熠生辉。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陈词身处这方极乐世界,脑海中闪过爹爹为二两银子挑灯抄书的身影,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出苍老的疲态。

      有人撒着金箔玩儿,有人还在为五斗米折腰;有人动一动手指杀人全家,有人连生死都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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