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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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元年，正月，初一，雪。
皇城太庙之中，于凉国公秦珏带领之下，顾子涵告祭宗庙。
百官拜谒称臣，太常崔秋源、宗正顾辰等再三拜言：“为宗庙社稷计，请太子早登帝位。”
辞让再三未果，顾子涵即天子位，登基称帝，着龙服，改元太初，大赦天下。
然而新登基的皇帝并未上朝，似乎如同喜皇帝一般不理政事。录尚书事，得以出入内廷的丞相秦珏抱着一众诏书从宫城走出。
“加凉国公为凉王，位在诸侯王上，改绶金玺，赤绂、远游冠。[1]”
与此同时，长安东侧城门吱呀呀挪出一条小缝，顾明月从其中踏出，回望这座雄伟城池，轻声自语道：“再见，长安。”
离开长安的过程远比她想得轻松些，身居京兆尹这核心要位多年，陆秉之果然有些手段，守城士卒见到他亲签的凭条后，并未仔细核验身份，当即给予放行。
不知秦太傅是如何与他商议的，当真在凉国公的灼灼目光下将她偷偷放出。
眼前大雪翩跹落下，前路积雪尺余坎坷难言，她又一次成为孤身一人。
江蓠失散于太傅府，料想还好，凉国公应该不会为难一个普通宫女。但绿漪的话，怕是凶多吉少。
她敛下眉羽，不想做这种无用联想，按了按怀里的包裹，感受那方玉玺的触感，快步朝前方的纵横驰道走去。
有朝一日，定当重返京都，
太初元年，正月，初五，雪。
夜有些深了，小雪仍在飘零，地上覆了层浅浅的白。
一旁丛林中，树叶影错，几十头骡马松开了缰，在一起趴倒休憩。
世界一片安静，唯有一团篝火哔啵哔啵燃着。
商队的首领坐在篝火旁沉思，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密布的皱纹，露出层叠的阴影。
他缓缓解下腰间系着的短刀，用拇指摩挲着刀锋，黑色的刀锋满是豁口，破损不堪，割不破他手上的厚茧。
“周头，早做决断。”有人附耳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是许烈。
许烈是他的副手，跟了他很多年，走的是长安到荆南的路子，贩的瓷器与茶，长安里的贵人喜欢荆南的茶，荆南的人喜欢京都的瓷器。这条道上雨里风里，辛辛苦苦跑了近二十年，勉强盈余下一点家私，却在上一趟行商路上，没注意，遭了匪，保了命，折了货，家私全搭进去了。
眼下老许的儿子要娶亲，兄弟们缺钱缺的紧，便打起了其他的主意。
许烈坐到了他的旁边，向着丛林里努了努嘴，“做了她，绝对是个肥羊。”
那个女孩是前几天在京城外遇到的，脸上脏乎乎的，候立在驰道旁，想搭乘他们的车一道前往荆南，看那小心拘谨的样子，指定是富家小姐，还背了个小包袱，不敢离身，多半是些珠宝，估摸着是离家出走的，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
他这位老兄弟的脸上流露出贪婪神色，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拿起那把破刀，用力割自己的手掌，只留下道道白痕。
“做了她，直接丢这路边林子里，没人知道的。”许烈声音嘶哑，“现已出京师百里开外，她家里抓不到我们的，兄弟们各回各家。”
时光荏苒改变太多，就连他自己也一样，轻叹口气，把旧刀插回了腰间的短鞘，回头向身后问道，“你们的意思呢？”
没有人回答，但他明白商队里那群小伙子们的意思。
远离篝火的阴影里，一双双灼然发亮的眸子说出了他们的渴望，酷似一群野狼。
雪簌簌落下，顾明月将包裹抱在怀中，侧躺在地上盘算着这几天的经历。
想去荆南投奔伯父，最快捷的方法便是前往驿站，加入某支商队一同前行，不仅是因这漫天风雪属实难以步行跋涉，更可以减小被辨认出的风险。
长安东门的驿站恰有几支商队，因这几日京都纷乱的事，积压货物拖延至今，正准备前往全国各处。
她便借由投奔其亲旧的名义，加入了一支前往荆南贩卖瓷器的商队，头领姓周，头发花白，年近古稀，沉默寡言，但腰背始终挺得直直的，隐约有种行伍气息。
眼下出行约两日功夫，便在武关道上行驶百里路程，已然远离长安。
但她心里不敢有丝毫放松，一方面是因为凉国公的势力依旧遍布关中，另一方面则是于这片乱世之中，从京都至荆南。纵横千里的商队，也绝不会是老实做生意的，手中定然不会太过干净。
她是在与虎谋皮，顾明月又一次告诫自己，不要深眠。敛下眉羽，感受着自己疲惫的身体，僵直的小腿。
身后悄然传来轻微的咯吱声，是人踩在雪上的声音。
顾明月侧卧在那里不动，双眼悄悄睁大。
火光远远照耀下，两个来人的影子被映照在雪地上，手脚被拉的细长，拎着个长条状的东西，细细看来，是柄长刀！
她衣着已经换得如此褴褛破旧，还是劫财么？咕噜一声翻身起来，迈开腿向着一旁的丛林里冲去。
身后那两人猝然而惊，不再隐藏，一边呼喊着同伴，“艹，她在装睡。”一边迈开大步赶忙跟上。
聚集于此的骡马群被惊醒，几十头骡马有些迷茫的站立起来，一边成圈般踏步，一边喷着响鼻。
顾明月用双手护住头部，向一片漆黑的丛林深处奋力撞去，不断有杂乱的树枝刮过她的脸颊，留下道道血痕。
身后的人已然二三十步了，她可以清晰听到他们的脚步重重击打在地上，以及他们咋呼的声音。
“兄弟们，上，别让她跑了。”
“干了这一票，一辈子吃喝不愁。”
她的小腿疲惫无力，泛着酸痛，僵硬得不属于自己一般，口张的大大的，但还是喘不过气，胸腔里泛着刺痛。
她这一生从未这么用力跑过，以至于眼前隐隐发黑。
这次，怕是不行了，她的头脑发晕，眼前已经浮现出了父皇的面貌，在含笑看着她。
脚下突然踏空，前面是个矮坡，可夜太黑，她没能看到。
紧接着是一阵头晕目眩，她整个人顺着矮坡不知翻滚了不知多少圈，方才颓然栽倒在了坡底。
随即而来的一阵刺痛驱散了头脑中的眩晕，是右腿处传来的剧烈痛楚，忍不住发出吸气声。
她拿手轻轻按了按右脚脚腕，是股黏稠的液体，雪光映照下是血的颜色，怕是断了。
她方才吐出溅入嘴里的雪末与杂草，有些自嘲般惨然笑道：“父皇，天下这般广大，可终究容不下我。”
短坡并不高，没有让她等多久时间，影影绰绰的人群开始从坡上滑下。
他们手里举着火把，拿着短刀劈开拦道的杂枝。当前那人举着火把，火光映照着他脸上密布的皱纹，是那个商队的头。
顾明月记得，他姓周。
周峰举着火把，单腿蹲在女孩面前，拿火光映照着她的模样，细细端详。
女孩十几岁大小，发丝松松系在脑后，满是杂枝与雪花，很是狼狈。脸上黑一道黄一道，显得脏脏的，但有着极为柔和的眉眼，跟他女儿长得很像。
时间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他接过了身后递来的长刀，一边轻轻擦拭，一边说道：“你跟我女儿很像，我给你一个机会说服我。”
“我身上没什么东西，你们杀了我，什么也得不到。”顾明月沉默片刻，斟酌回应道：“不若带我到荆南，找到亲旧，给你们千倍金银。”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秦珏还不会杀她，这支商队并不是他的人。
那他们的目的，便只能为了钱财。她看到周头身后那些年轻人眼里的飘忽，他们心动了，窃窃私语。
可当先的周峰没有理会身后的私语，他向前浅踏一步，嘟囔了句，“错了”
干这行的，眼前的东西拿到手才安稳，到荆南？千倍金银？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他从不贪婪。
扬起刀锋，目标所处是女孩嫩白的脖项，甚至比月光更皎洁。
直视着迎面挥舞而来的刀锋，顾明月忽地想起来，曾有一个温暖午后，章台宫上书房，她与弟弟在嬉闹间，秦太傅向她们讲述过奇货可居的故事，说吕不韦称子楚为奇货可居。
或许，不需要一味的隐藏身份，她难道就不能成为可居的奇货么？
刀锋逼近脖项，她仰起脸朝所有人喊道：“带我到荆南，赐你们食邑万户，永镇南疆。”
她的语气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身上萦系着不容置疑的确信，男人的刀锋终于停住了，问道：“你是谁？”
她没有搭话，垂下头，抓起地上的一捧雪，擦拭自己的面容。
曾经随意涂抹的煤灰，几日里蒙上的灰尘，随洁净的雪花被层层剥落，掩映下的是世间最宝贵的珍宝。
天上明月照人间，天下亦有明月，皎皎一轮。
周峰看着这个女孩，箕坐在那里，腿还是断着的，有殷红的血汩汩流出，明明狼狈如此，浑身却有一种高贵的气息，就仿佛她生来如此。
他看到那女孩的唇张了张，“大晟长公主——顾明月。”
“交易么？还是，杀了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