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隆冬（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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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冷冷地燃烧，独自在沙漠；无人理解你的灵魂，而你已死去。
——博尔赫斯
在这个寂静的隆冬，世人默哀于风花雪月。
腥咸的潮水落在绝望的渔民手上，闻烁啜泣出声，终于将一个月来无言的悲哀尽数打捞。
无情的浪花席卷旅人无辜的呻吟又湮没了滚烫的过去，朝日初升，流浪的旅人又到了那个孤瘦的街角。可惜早晨升起的是太阳而不是月亮，容不得他赠予这个世界久久凝望的悲哀。（注①）
要整理的东西其实并不多。闻烁走在路上，除去刚开始窒息般凝固的十分钟，他几乎只花了寥寥半小时就迅速在满地杂物下腾出空旷清爽的木质地板。
他母亲的遗物并不多，那个女人在结束自己悲剧般的一生后便只留下了寥寥几物，与其终结的灰烬一并葬在了一方土地之下。
唯一费了点心的大概也就是闻烁的课本。高二上学期的书被他连着以往的学杂资料一起打包塞进了大箱子里，方便日后复习的时候看。以前学校的寒假作业他其实没扔，挑了最后几道拓展创新的题，拍下存在了手机相册里。
直到走出房门，被屋外呼啸的北风吹得冻了一激灵后，闻烁才堪堪找回了点意识。他将手机塞进衣兜，用毛衣的高领掩住口鼻，低头前行，扬起的发丝在身后滑出一条浅短的弧线。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就是觉得哪里都容不下他，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于是只能连续的，不断的，仓皇的行走，仿佛这样就能找到一点实在的意义。
哪怕他自己也不明白意义何在。
本以为习惯了孤独，可真正旁无一人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迷惘。
鱼肚白的天已经泛起了红晕，早起的人家开始升起炊烟，模糊的雾晕了世界的眼，也忘却了这一方纷扰。
闻烁走走停停，直到眼睫覆雪才恍然发现已经落了雪。世界发现了流浪人孤寂的步伐，聊以冰雪作为自己纯洁的礼物。
天空邈远灰蓝，落下纷纷的雪丝。乏善可陈的低矮民房大体相似，门前随意支起的铁丝互相牵连，连着远处生锈的铁网，长的似乎没有尽头。早早看过天气预报的人家昨晚便收起了衣服，果然没一会儿便积了雪。但大概也有倒霉蛋在铁丝上挂了湿衣，持续的低温并未让它得到些许烘干，眼下竟已结了冰。
冰释后，它大概也就干了。闻烁想。（注②）
一路雷同的景色没让他注意到已走了很远，身体被冻的失去了知觉，在他终于意识到雪实在是太大了时，发丝间已经卧了绵白的雪丝，冰的深入骨髓。
闻烁：“……”
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连绵的、不知被智慧的劳动人民接了多长的铁丝，就近选择了一处檐上接了雨棚的民房。
闻烁站着的地方在柏油马路与砖石砌成的台阶交界处——准确的来说是马路边上。可铁丝偏偏架在了台阶上，挡在了他去雨棚下躲雨的路上。铁丝实在是太低，对闻烁一米八的身高着实有些不友好，他只得屈尊降贵的一矮身，才钻了进来。
所幸屋主大概比较聪明，没在铁丝上挂衣服，否则非得被大冰块子撞一脸。
闻烁颇有些庆幸地站定身子，抬头时失了高领的掩护，露出冻得惨白的脸颊与略微泛红的鼻梁。刚一回头，就与从屋内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近在咫尺——
闻烁：“……”
出来的人：“……”
这人戴了副黑色方框眼镜，本应显得文静才是，可偏偏镜下的眼睛眼角微弯，浅笑吟吟，再加上他的发型——大概是被风吹乱了，竟显出几分狂野的气质，生生把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凹出了纨绔少爷的感觉。
黑框眼镜手上还拿着一把雨伞，许是撇到闻烁头上的雪丝，颇为绅士地主动打散了尴尬：“你好，在这躲雪么？我有伞，需要我送你去哪么？”
这人说话时嘴角便和眼角弯出一样的弧度，未语先含三分笑，却偏偏又风度翩翩，也不会让人感到不适，放外面大概得迷倒一片小姑娘。
但闻烁还是拒绝了：“不用，谢谢。”
他刚才注意到他躲雨的屋内摆着零散的物品和收银台，大概是一家杂货店。刚才眼镜的雨伞伞柄上还挂着个价签没撕，想来便是从店内买的了。
那么他完全可以自己买一把，况且……
其实他不知道他要去哪。
眼镜倒也没坚持，彬彬有礼的一点头，道了声“再见”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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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货店里昏黄的暖光影影烁烁，不亮，透过店门上的花玻璃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这倒合了闻烁的心。他就着倒影摘掉了头发上的雪丝，才走了进去
柜台就在门旁，主人是个佝偻的老人，听到动静，捏着副老花眼镜挂在脸上，趴在柜台上对闻烁凑近看了看
老人的眼球混浊突出，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沾满了灰尘的旧珠子。他隐约从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去辨别出闻烁朦胧的身形。大概是来往的客人大多是邻里间的老翁老妇，闻烁这样的年轻姿色实在稀有，老人理所应当地将他和刚才那位身材相似的客人联系在了一起。
老人嘟囔道：“唔，小旭？你怎么又回来了？眼镜也不见了，好像还矮了一点……”
闻烁：“……”
他大概从“眼镜”这个词猜到了老人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的大概，耐着性子解释道：“阿伯，我不是‘小旭’。我买把伞。”
老人停顿了很久，似是在尝试用年迈迟钝的大脑思考这句话的含义。良久，他终于反应过来，伸出一根耷拉着沟渠的手指，指向店内深处：“哦、哦，伞在那边。”
闻烁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想要的伞。结账的时候却听到老人又喋喋不休地说道：“你跟小旭挺像的……唔，我年纪大了，看不清啦，就能看出几个模糊的轮廓。你们两个娃娃都挺好的……你跟小旭同龄吧？唔，还是比小旭小？娃娃几岁啦，叫什么名字？”
闻烁平时一个很没耐心的人，此刻大概是实在没事做，竟一一回答了老人的所有问题，还难得露出了一抹笑容——若是董子端在这，大概会直呼“百年难一遇”。
老人：“小烁啊，你跟小旭同龄，应该是一所学校的吧？他大名叫祁旭，遇到了就提我这个老头子，他肯定听你的。你们都很好啊，都很好……”
闻烁道了声好，说完“再见”接着往前走的时候还能隐约听到老人在后面兀自嘀咕：“好孩子、好孩子......”
闻烁没管，向着无边纯白走去。
好像要一直走到世界尽头。
他一手撑着刚买的伞伞，一手从兜里摸出手机，果不其然看见了兰姨给他发的消息。
董子端那小子一放假就跟出笼的狮子，恨不得昏天黑地没日没夜的撒欢，昨晚更是因为打游戏时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硬是生生吵醒了闻烁，把人气得黑着脸睡到了沙发。
——当然，这只是借口，毕竟他睡眠本来就浅。真实的原因是闻烁有些洁癖，总觉得两个大老爷们躺在一张床上实在是有些别扭，于是干脆睡上了沙发。
董子端生怕累到了这位爷，第二天受到他妈的制裁，见他出门后愣了一下，随即便赶紧追了上去，也不顾一局游戏还没结束，跟哄女朋友似是好说歹说发誓了一通却只得到了一句“我会跟你妈解释的”，只好戴着耳机无可奈何地回到房间，登上游戏后大概是因为挂机被队友骂了，低吼了一句“孙子，来单挑”就迅速把闻烁的事抛在了脑后，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依然不绝于耳。
董子端的声音其实不大，再加上隔了一层门，熟睡中的兰姨肯定没听到——否则早进来撵自己这逆子了，却被沙发上的闻烁尽收入耳。
可大概是这几天的连夜奔波、亦或是白日里兰姨的悉心照顾，闻烁硬是从中生出了几分朦胧的睡意，难得睡了这几天第一个好觉。
——至于董子端，简直称得上是不要命的疯玩，昼伏夜出。这几天一直都是等到吃午饭了才被兰艳芳女士从床上撵下来，眼下估计还在梦中打着游戏，更不要说给他发消息了。
闻烁粗略的往上一翻，倒是有些意外的看到了兰姨给他发的一长串通话请求——其中最早的一条时间显示是他出门后的十分钟，大概是想问他到了没有。可那会儿闻烁早已静音了手机，没有听到。
到了最后，兰艳芳女士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在一长串语音申请的最后，她冷冰冰地下了最后通牒：“臭小子，看到了赶紧给我回电话！九点再不打我就报警了。”
……这是早已习惯他手机万年静音的骚操作了。
闻烁看看时间，离九点就剩半个小时不到了，他赶紧动动手指回拨了过去。
那边秒接。兰艳芳女士作为和儿子斗智斗勇四十余年的顶级阴阳师，一开口就是炉火纯青的冷嘲热讽：“呦，哪家绑匪啊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啊？说吧，撕票了没？”
闻烁沉默一瞬，把“抱歉”咽回了肚子里，面不改色地改口道：“还没，我劝你别报警。”
兰艳芳笑骂道：“臭小子，死哪去了才想起来我？把定位发过来，我看看你现在在哪，别告诉我你在你妈那待了两个小时。”
毕竟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对，闻烁顺从地发了——下一瞬便听到了兰艳芳的一声惊呼：“你去那里干什么！？提前熟悉新学校？”
闻烁愣了一下。
他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定位，才发现不远处就是他即将转学的新学校——文尚中学。因为距离太近，只要略一缩小地图，他的头像就会和文尚的地标重合在一起，倒显得他就像在文尚里面一样。
“……”
刚才只顾着往前走了，竟然连周围的景物都没注意看。
闻烁掂量了一下“没目的随便走走”和“提前熟悉新学校”的比重，觉得还是后者的理由更为合理，于是不假思索地顺着兰艳芳给的台阶下道：“对。”
他为了显得更真实，又补充道：“放假在家憋的太闷，我找点事做。”顺便无声地阴阳了一下昼夜颠倒的董子端同志。
兰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少见的沉默了很久，久到闻烁都要以为自己信号不好的时候，她才突然蹦出来一句：“……行，早点回来……回兰姨这。”
“我知道你在原来学校遇到了……不好的事，你想为你、为你妈讨公道可以，但起码要等到你有那个能力，不要想不开。熟悉新学校很好，在新学校多交点朋友。兰姨就想看到有个人能陪着你……你好好的，你妈在上面看着也高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隆冬（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