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宁》何十五

40、第 40 章

　　第二天一早，沈青杬跟张工、王工告别后，带着魏以宁驱车前往他们假期的第二站，C镇。

　　金秋十月，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是丰收的季节，但对C镇的农户而言，这个季节除了收割这件农事外，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事，那就是——播种。

　　沈青杬跟县种植业服务中心副主任、同时也是高级农艺师的徐副主任约好上午11点在C镇的田间汇合，一路上都很顺利，谁知在离C镇大概还有60多公里时，突然天降大雨。

　　沈青杬不得不放缓了车速，看样子像是骤雨，大而急，砸在车窗上“噼里啪啦”的响。

　　雨最大时，车辆根本无法通行，俩人坐在车内仅隔不到50公分的距离，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非得面对面吼出来才行。

　　好在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沈青杬把车速放缓，在雨刮间隙中艰难地辨别着路，魏以宁也不敢闲着，不停地把副驾右侧车窗玻璃上的水雾擦去，企图帮他照看一些不可知的风险。

　　俩人就这么一路提心吊胆着抵达了目的地，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将近一个多小时。

　　谁知，刚才暴雨的天，等他们慢慢开到田间时，雨一下就小了起来，没过多会，小到，真是毛毛细雨了。

　　沈青杬停好车，打趣道：“这天啊，就跟我家小朋友的脾气似的，说翻脸就翻脸。”

　　被cue的人也不恼，从挎包中取出伞，“啪”地一下撑开，悬停在了俩人头顶，沈青杬在看到这伞时，目光凝了一下。

　　这伞看起来，好眼熟啊。

　　哦对，是了，这不就是他之前在早餐店门外偶遇魏以宁时，拿给他的那把。

　　那会，应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吧？沈青杬想。难道这小孩从那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吗？虽有疑问，但沈青杬没多想，便也没多问。

　　俩人晚到，没成想，徐副主任晚的更厉害，他从县里赶来，因为大雨也被堵在路上了，让沈青杬他们多担待，沈青杬忙说没事，让他到了联系自己就好。

　　暂时无事的俩人，彼此对看了一眼，这么好的天，又配着这么妙的景，沈青杬原本想着俩人先回车里休息会，但魏以宁可闲不住。

　　他把伞交到沈青杬手中，自己从伞底一跃而出，在泥泞的路间来回穿梭，忙着到处采风取景去了。

　　沈青杬在他身后“哎——”了一声，看着这满地泥泞和前方淋着毛毛细雨的人，终是无奈一叹，快步跟了上去。

　　等沈青杬把伞重又罩在那人头顶时，魏以宁诧异地回看他，沈青杬带点数落道：“你啊，头发要淋湿了。”

　　魏以宁露齿一笑，“没事。”转头就去看这满眼灿黄，他甚至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感受这雨后田间独有的清新。

　　他去拍远方碧洗青空，沈青杬就举高伞柄，他俯身拍缀弯了腰的稻穗，沈青杬就随他俯身。

　　总之，撑伞的人淋了身，而那到处跑跳之人，却被细心照拂的全身干爽。

　　魏以宁东挪西晃的，倒也拍了好些，他一边拍，一边跟沈青杬闲适的聊，“我们来这边也是做飞防吗？”

　　虽然这么问，但魏以宁看着眼前这大片大片的金黄稻穗，觉得不像。

　　沈青杬没回他，倒是在他看过来时，递了个“你猜”的眼神。

　　魏以宁嘀咕，“总不会是来播种的吧？”

　　他一个从小在城市蜜罐中泡大的孩子，四肢倒勤，但真就五谷不分，尤其因为不事农活，对这些，什么农事该在什么时间做，只局限在了书本中最浅显的，春种夏忙秋收冬藏上。

　　秋天，总不会播种吧？魏以宁好笑地想，但从沈青杬一瞬惊奇的目光中，他感觉自己似乎是……猜中了？

　　“啊？真的是播种啊？”

　　沈青杬肯定的一点头，“我这次来，就是跟徐副主任说这个事的，我们这次带来的新款无人机，集播种、下肥料、喷洒农药、航拍等功能于一体，而且防水性能较强，和传统的播种方式相比，采用无人机飞播属于淹水直播，”见魏以宁一脸懵懂的神情，沈青杬耐心解释道：“淹水直播啊，就是让水播、水生、水长，播种、发芽、出苗的全过程全在水下进行，具有以水压草、水层防鼠雀、避免淋溶等优点。”见身边这个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沈青杬笑着继续科普道：“我们这次试飞的无人机一次可载重100公斤，相比于人工插秧的费时费力，通过飞播可以将种子直接撒在田里，真正实现了，免育秧、免栽秧，节本高效，惠农也助农。”

　　俩人间正说着，一声铃音截断了他们的对话。

　　沈青杬接起，顺势走到了一边。

　　此刻天空已渐渐放晴，魏以宁百无聊赖间，突然看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座彩虹桥。

　　这当然不是魏以宁第一次看雨后彩虹，但却是感觉那份瑰丽离自己最近的一次。

　　魏以宁按了几下快门，又心情无比愉快地翻看自己的杰作，却突然翻到了上回的春游照。

　　看着那张，沈青杬跟林司雅并肩而立的合照，魏以宁内心冲撞，全没了此刻的岁月静好之感，反而觉得这岁月如虫鸣般，聒噪的不行。

　　等沈青杬挂了电话，走回他身边时，魏以宁突然看向他，“沈青杬，我们拍张合影好吗？”

　　合影？当然可以啊，沈青杬环顾四周突然问道：“我们……怎么拍呢？”

　　是啊，两个人，怎么拿相机拍呢？又没有三脚架，还不如拿手机拍呢。

　　就在沈青杬犹疑时，魏以宁已经跑出几步，开始到田埂间搜寻。

　　没过多会，还真让他找到个伯伯。

　　沈青杬就见魏以宁举着相机，正在跟那人沟通。

　　等了没几秒，那俩人相互笑了一下，还互朝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魏以宁就欢快地跑了回来。

　　等行到他跟前时，还把他往左侧拉了拉。

　　沈青杬注意到，那边是块空地，此刻长满了大片大片的酢浆草，远远看着倒真有点紫红色花海的意味。

　　花海。

　　彩虹。

　　真是既诗意又唯美的拍照环境了。

　　此刻俩人并肩而立，魏以宁刚才跟那伯伯说了，这个机器操作起来十分方便，就只需要把他俩罩在这个取景框中，再一按快门，就好。

　　魏以宁不需要这张合影最终的出图效果有多好，构图有多精细，是否找到了最适宜的光线和最好的角度，甚或他都不在意周遭环境如何，他只需要在这张合影中，就只有他们两人，就好。

　　在魏以宁喊了声“茄子”后，快门被按下，他刚要向前奔去时，那伯伯却连着给他打手势，意思是再多拍几张，魏以宁笑笑，又站了回去。

　　他俩依然保持着刚才的站姿，只是这次，除了微笑外，他还把右手臂渐渐地从背后伸出，最终轻盈地落在了沈青杬的右肩上。

　　他没敢落实，让原本这个略显亲昵的揽抱姿势看起来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不敢逾矩分毫。

　　他原以为自己动作很轻，但沈青杬还是感觉到了，他侧首看了下自己的肩头，发现那原来是魏以宁的掌心，正虚虚的拢在他肩上。

　　那一瞬，沈青杬有一丝莫名，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头，又朝身边的少年看去。

　　魏以宁在他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却突然对着他明朗一笑。

　　见他笑，不知为何，沈青杬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

　　他承认，自己总是能被眼前这个少年感染到。

　　那一刻，他们相视而笑，望定彼此。

　　沈青杬心里有丝异动，他难以分辨那是种怎样的心绪，但他看向魏以宁时，见他额前一缕碎发翘了起来，无暇细想自己心中那点不明心绪，他抬手，轻轻帮魏以宁把额前那缕碎发理了理。

　　等魏以宁从那伯伯手中取回相机，正在道谢时，徐副主任到了。

　　魏以宁见他跟沈青杬寒暄了几句，俩人就赶着去忙工作了，在沈青杬回看他时，魏以宁朝他大力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会乖乖的等他回来。

　　等他们走远，魏以宁才顾上看刚才的照片。

　　他靠在车身，开始一张张地翻看。

　　越看，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深，看到最后，近乎是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盈盈笑意。

　　因为拍的实在是……太好了！

　　不，是十分，相当，特别好！

　　让魏以宁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刚刚跟沈青杬对视，沈青杬帮他理头发那时，那些片刻，也都被伯伯拍了下来。

　　魏以宁将这几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看到最后，他目光堪堪落在了那张俩人对视的合照上。

　　远方，湛湛青空，印着白云悠悠，在这如画诗卷上，放肆铺展着一抹瑰丽，恰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俩人仿佛误入千年前，诗人笔下的千秋画卷。

　　他们就在这幕天席地中相视而笑，身后缀满大片大片的紫红色花海。

　　眼中，只有彼此。

　　注：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出自宋·黄庭坚《水调歌头·游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