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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人间篇 南塘遗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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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塘采采,鱼弄河莲。清水叮铃,游人忘瞻。东西交错,宛若禾田。焉有穷及,平生易安。
早间,南塘的雾气还未散,但天边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抹橙红,今日,应是有太阳的。
离了宅院,老者带着众人,驾车前往相距不远的池塘。晨时的道路上行人不多,但南方水田纵横,这般时节,田野里已有劳作的农民,正弯腰播种秧苗。
“清明一过,南塘便比早些时候忙碌很多。”
老者见顾行止喜欢打量窗外景色,便开口与她交流。
“以往都要等到五月之后,今年比往年暖和,便早早开始插起秧苗。”
顾行止点点头,看着满是绿的水田,与覆满金黄的旱地不同,青与蓝的交相辉映,如初生又活跃的孩童,稚嫩却充斥着生机,更令人心旷神怡。
越过了农田,又穿了一林间小道,再行不到两里路,便到了河塘。
春季,万物盎然,池边的草坪上,长满了又高又密的芦苇,上面停着几只红蜓,待到马车行近,才忽着薄翼离远了一点儿。
四周无人,只有能闻其音,却不见其形的鸟叫声环绕左右,忽高忽低的,偶尔伴随一声尖锐,然后归于安静。
“这里与其他地方,看着有些怪。”文清眉宇微蹙,她依稀感觉有一丝不对劲,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顾行止也有所察觉。今日应是会有太阳的,但她们一路走来,田间雾气尚还浓厚,虽不影响视野,但也不至于这短短功夫间,已是烈阳高照,晴空万里。
“幻境?”文清低声问她。
“不像。”若是幻象,她们什么都未瞧见,也什么都未接触,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入幻?况且,她看了身旁申九,发现对方似并无察觉,面色淡然,还有心思折一杆芦苇于掌心抚弄。
“老爷,前面便是那朵不曾凋谢的莲花了。”
碧波之中,荷叶青青,如夏季正盛时。池塘里的水面上,已飘满翠盖。池塘的正中,盛开着一朵莲,如妖一般艳丽,亭亭绽放,光彩夺目,让人无法忽视。
老者看着莲花,稍有些出神,他记得这朵花,是他当年停留在此地时,最爱画的一朵莲。
“是它。”
声音如低语,含着不可置信,又怀着无限追忆,老者的神色怔然,盯着莲的目光,不曾移开。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升起大雾,雾浓如烟,还带着腥红颜色。刹那间,狂风骤起,卷着地上的草屑,还有池里的泥沙,如漩涡一般,围住了四周方向。
众人被风沙迷眼,又被一股劲力拖拽似的,远离漩涡的中心。老者看着眼前的红雾,如被迷惑了神志,面带愕然的朝着漩涡中心而去。
周边有窸窸窣窣的碎语,顾行止听不太清,她只觉得这风太邪了,强劲的,欲要卷走周边的一切。她念着定心决,眼睛被强风劲沙吹得只能眯成一条缝,余光看向面带凝重的申九。
身边嘈杂四起,老者似无阻碍的往里前行,随行的侍从连自己身形都稳不了,只能大喊着。
“老爷。”
“老爷,您醒醒。”
“快,快,去拖住他。”
“风太大了,走不动啊。”
“老爷。”
“王爷!”
随着一声高喊,风沙骤停,如时空静止,周围人群不见。顾行止睁开眼,看着如置荒漠的环境,只她一人,立于狭窄深红的空间。
“阿止,当心。”
顾行止一回头,看见红雾之中探出一股浓黑之气,朝着她便来,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召出玄灵塔,她抬手欲挡。
文清持剑,莲步间,立于顾行止身前,黑气撞击剑身,只听一声铮鸣,喉间涌上一股甘甜。
“阿清。”
眼见黑气故技重施,顾行止唤出玄灵塔,黄铜塔身一显,便感受到阵阵邪气,顿时金光大现,欲要将那邪气吞下。
风沙似感受到威胁,再次混乱起来,黑气被玄灵塔的威力震慑,躲闪不及,便借着飞沙,窜入其中,寻着空隙,便要直逼顾行止。
文清一瞬间便感知到那邪气所在,这东西异常之快,呼吸间便再度朝着顾行止袭击。她知顾行止必是躲不过,一把拽住顾行止衣角,将她推至五步以外,一手执剑立于面前。
剑身一转,划出一道银痕,如光影,带着凌冽之气。黑气似有所感,团做雾状,伴随桀桀之音,直直迎上。
“文清!”
一切发生太快,等顾行止稳住身形,文清已被卷入雾中。玄灵塔浮在半空,金色与黑色交缠在一起,发出如钟鼓撞击声。顾行止心中一凝,玄灵塔乃千年寒冰所制,合体之能的仙人尚且避其三分,这黑雾竟能一边困住文清,一边与玄灵塔纠缠。
思索如何应对之际,黑雾中迸出鎏金之色,伴有一股青烟,轰然炸响。
“顾行止,屏息。”
耳边响起申九喝声,一股浑厚的红雾伴着诡异的香气萦绕在周围,顾行止急忙掐了手中镇魂香。雾气弥漫,如鬼魅侵扰她的意识,呼啸着她的神思渐渐溃散,她靠着意志用玄灵塔猛地罩住将要 逃走的黑气,看一眼完好无损的文清,耳边听见一声低沉的唤声。
“红莲。”顾行止眼前迷糊,有悠扬的笛声驱散了欲要将她置之死地的浓雾,接着她便失去意识。
流水潺潺,如风铃声,嘀嗒于脑海,有淡淡似沉香涌入鼻息,顺着咽喉,沁入心肺。身体微微轻晃,应是漂浮在舟上,荡漾间,看见天边的一抹月,于河塘内,本该是清寒美好的,如今看来,却透着微微肃杀之意。
“你醒了。”
眼眸微抬,她便看见申九,扶着船栏坐起身,才发现这一叶小舟上,有立于船头的老者,还有闭目调息的文清。
“这里是?”
“莲池中心。”
果然,微微转过头,就看见不远处开得过于醒目与鲜艳的莲花。在明如白昼的月光下,淡淡的红雾围绕着它,让它显得诡异却妖艳,仿佛间,夺人心神,令人不忍挪开视线。
“我曾经无数次的念及这朵莲。没曾想,这么多年了,它竟然一直在这儿。”老者话语悠悠,带着复杂的感情,如对待多年未见的故人,又或是寄托情愫的相思。
“这莲花有灵识。”顾行止皱着眉头,这周遭并非灵气富饶的地方,一洼池塘里,莲花都能长出灵识吗?
申九看一眼意识已恢复的顾行止,对她的话语,这不需要多做解释,复又将目光看向老者。
“你很爱它。”这花,分明有故事。
“我喜欢过很多莲花,唯有这一朵,我曾为它画过无数画,吟过无数诗,甚至想撷它入府邸,只为留住它最美的一面。”
老者眼里含着追忆,又带着喜爱,恍恍几十年,曾经泛舟戏于池塘还犹如昨日,那喜好却隔了好远。黄粱一梦,年少的单纯和心思,已在岁月中淡了颜色。平凡的日常,繁琐的生活,磨灭了青年的浪漫和幻想,也带走了满腹的才情和张扬,只留着细碎的人来人往,已不再记得曾经只为画一朵莲,而行遍天下的执着与豪情。
“我以为我这一生,再也无法见它,为它画的最后一副画便是绝作,原来,它依旧生长,从未衰败。”老者眼里含泪,那泪里裹了太多情绪。
覆满皱纹的手,划过细细长流,昔日年少,欲要画满天下之莲的愿望啊,也在往后余生中,伴着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只留下当年被人称道的绝世佳作,换一句江郎才尽。
莲花似有感应,浓雾之中,明明含着一股痴,一股念,一股怨,深幽的,分不清它在愁什么,嗔什么,怪什么?好似一切都如谜团,和那红雾一起,浮在它身边。
“那莲花,难不成是为了他走火入魔?”
顾行止低声在申九耳边询问,若是当年老者为它痴迷,或许扰动了莲心,让它因此生了情,明了识,而不愿忘记。因此久久不败,只为等来这人归来?
这似乎是唯一说得通的道理,但若真是如此,它的怨念从何而来?它的灵识,又为何在这一方天地之间,显得如此纯粹?
“你在,执着什么?”
喁喁细语,带着破空的清灵,飘荡在月色寒凉的池水中,激起浮萍,漾起水花。滴滴清露,落在荷叶上,停在莲花茎处。
游丝般腥红里,升起白茫茫水雾,时光静默,宛如追溯。老者怀中圆珠泛着洁白光泽,至他衣襟中滑落,浮在空中。
无风的池水上,莲花轻轻飘荡,一股幽香溢出,周遭环境变得虚浮,如仙境,又如梦境。
顾行止神经一绷,却感觉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申九示意她不要紧张,她才发现原本立在船头的老者已然不见。文清站在她身侧,想来伤势无碍,只随着她的目光,看着莲花之上,有白如玉带的光影飘动,围绕着它,亲昵的,似讨好,似抚慰,也似多年未见,深深的思念。
莲花随着它的动作,变得暴躁又怨恨,红雾散开,排斥着白光的靠近,带着强劲的气力,将四周荷叶割作几片。
劲力朝木舟袭来,申九一挥,那股狠历越过几人砸向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原来,是因为你。”
似发现,也似原来如此,顾行止还未明白申九意思,便见原本游于空中的圆珠,渐渐浮现一道身影。乳白色的衣裙上,点缀着朵朵莲瓣,少女发间别着莲花般发饰,随着风,微微轻晃。她含着笑,眼睛清澈的看着水中之莲,轻灵的声音,呼唤着它的名字。
“红莲。”
顾行止一怔,这是她失去意识前听到的名字,原来,便是这朵莲吗?
莲花听着女子的声音,花色开得更艳,风声呼啸,如哀怨,激起水波,冲过木舟,木舟随之摇晃。
“请您,帮我唤醒她。”
女子看向顾行止,她知道,这便是她当时在府邸里听见的声音。顾行止不知女子为何认为自己可以帮助她,反倒是申九提醒道。
“你身上的铃铛。”
镇妖铃。镇鬼邪,降妖魅,三声铃响,一响避怨痴,二响避嗔怪,三响避执念,空空吟铃,声声摄魂,寂寥悠长,苍凉辽阔。
浮躁的气息渐渐平静,混浊的浓雾也拨开云月,露出本来的白。莲蓬之中,有浅浅积水,如明镜一般,映出一段过往。过往如烟,亦如游乐在池中的白尾鱼,来时匆匆,去也匆匆。
“它是因你而生的灵识。”
对申九的话语,女子不做否定,她深深凝视着平息后,微微低垂的莲,如她最开始的模样,说道。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隔了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