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道》哥特式涂鸦

12、第十二章 人间篇 南塘遗梦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我本是南海之滨的一尾灵鱼，因生白尾，族里鱼群都不大喜欢我，渐渐的，我便落了单，时常游荡于万里寂寥的大海之中。”
　　“既是生在南海，怎得来到这寸尺之地？”
　　顾行止只常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南海之滨，神灵生长的地方，她竟未留下吗？
　　茫茫苍海，浩瀚寰宇，无忧无虑，却也孤独。
　　“我游过很多地方，也在很多地方停留冥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南海孤寂，偌大的世界，只有一汪蔚蓝，所行之地，也不过是我形单影只，渐渐的，我便觉得无趣。”
　　人群热闹的地方，便会觉得喧嚣，总想找到一处避世之地，偷得清闲。然而，时间一久，清闲又化作寂寞，眼前无一物，便不知今昔何年。
　　“于是，我时常游到岸边，看船夫出海，看商人来往，看小孩嬉闹，看游人归家。”
　　看的久了，便不想回到海里，总逗留在离人群近的地方，听着有趣或是无趣的故事，渐渐生出很多向往。
　　“岸上有人说，海边待久了，便不觉得美，一眼望去，除了水便还是水，什么也看不见，我也觉得如此。”
　　在南海以北，有人生活的城镇，繁华生动的，只在人们言语中，便产生懵懂之情。烟雨朦胧，垂樱飞絮，四季的变化，总好过这冰凉的海水。
　　寻个晚上，向北面游去，它看过日落澜沧时，微醺的橘光，倒映在江面上，蓝色镀了一层紫，与橙红揉杂在一起。细而密的网，从渔人手里撒出，围住一圈年轮，不消波澜壮阔，只需平平淡淡。
　　跨过粤江，山清水秀的林间，总有婉转似鹂莺的歌喉，隔着江岸，唱一曲述尽爱意的情歌，惹得娇俏的女子，频频回头。
　　依附着运货的商船，不知走到了哪里，等清晨醒来时，码头上站满了不同服饰的人群。急着搭船的催促着船家尽快开船，讨来几句争执。卸货的工人手忙脚乱，木箱铁器撞击，发出呤啷声响，那货主人看见，辱骂呵斥一并掺杂在众多言语中。
　　“我在光溪河停了很久，那里热闹，可行人总是匆忙。夏季的甬水桥长满了常青藤，水葫芦把河面都占了大半，然而那儿的人并不在意这些，他们向来不爱停留。”
　　她耐不住寂寞，却也不想恓惶世间，即使是擦肩而过的岁月，她也想找一些有意思的事儿。
　　“那日涨潮，我被潮水中的泥石裹住，随着水流被冲走，不知去了何处。”
　　在混浊的泥水中，有孩童将她救起，放进竹桶里，越过了荒泽，到了一洼深水处。
　　“你生的这般漂亮，必然是不喜欢我家院子里的鱼池，这里宽敞，你可以随意遨游。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
　　幼童的声音真挚，只是可惜最后的承诺从未实现，她在这片水域游了几年，也没有等到来看她之人。渐渐的，便不再等了。
　　不知是孤独的灵魂总向往新鲜，还是寂寞的日子总想要陪伴，修缘于大道之中，前世因果，相遇便显得格外珍惜。缘深缘浅，缘起缘灭，结缘、惜缘、解缘、随缘，便是漫漫修途中，最难参透的。
　　于缘分二字，顾行止心有触动，大部分人总将其寄托于情爱，亦或是牵绊，刻意或是忽视的，有多少是惺惺相惜？又有多少是一见如故？缘之一字，或单纯，或浅显，没有固定的情感束缚于内，便如那夹缝中的草，你在日光下看见了它，于你于它而言，便是当时，最好的缘分。
　　“那莲花呢？”申九问着，引来文清的目光，她自恢复后便没有说话，顾行止一心也在听着女子的话语，没有发现她时常走神的怪异。
　　“南塘的池水里空空荡荡，几年来，除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然而，不知是哪天，她突然发现，池水之中，竟然长出莲茎，细长的朝着水面之上一路生长，直到粉色的花苞被成遍的绿叶围住，她看着莲花一步步盛开。世人爱芙蓉，说其艳而不魅，雅而不淡，美好的，只一眼，便觉得胜过世间万千，她觉得这朵莲于她而言也是如此。
　　皎若芙蓉，柔若轻蝶，零露风姿，她从未见过莲，也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莲，周边的一切都如虚化，只需它生长在此，似乎有了陪伴，也有了稀罕。
　　顾行止有些意外，原来故事的开始是这样，也未曾想她竟是因一朵莲而停留南塘。
　　“我总爱逗它，时常从岸的东边游到西边，池水泛起涟漪，它便随碧滟而动，颤颤微微，像是要跌进水中，却又迎着风而立。”
　　莲虽没有灵性，但白尾鱼却爱栖在它的花下。粉色带着白的尖，遮住夏日的烈阳，它朝着花瓣吐着泡沫，泡沫飘至空中便破碎，发出‘啵’的轻响，水珠落在莲花上，被光影映射时，惹得莲花看起来更加娇艳，她便愉悦的摆尾。
　　万物生长，犹有败时，荷叶干枯，莲蓬也变了颜色，她便用灵力滋养莲。若平日无趣，她便绕着莲花游走，用鱼鳍划过它的茎，用翅头抚过它的叶。
　　“我和她相伴数十年，这里虽空无一物，可我却从未觉得乏闷，我总盼着一日，它会在日月之中也生出灵识，便如星辰一般，璀璨了整个世界。”
　　于是，她开始盼，开始等，即使消耗着她的修为，即使漫长的时光无人对话，她觉得这一切也是有意义的。
　　“为了一朵花开，可以等待如此之久吗？”
　　文清低喃，引起女子的注意，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冒犯，文清歉意一笑，女子只是摇摇头。
　　“我时常觉得我不明道，也不知道，就如在南海之滨时一样，也偶有生灵笑话我，说我如此多愁善感，又总是流连细微，本就不适合修行。”
　　说到这里，女子眼眉低垂，看到池中的莲时，又说着。
　　“可我也不明白，若只是修行修道，于我而言，最应琢磨的是什么。”
　　它长于南海，生有灵性，却觉得比不过那些普普通通的游鱼。万里空荡的海域，连是非有无，它都弄不明白，更何况那些修行的道义，兼济天下的情怀，它更是糊里糊涂。
　　于是，有一朵莲她喜爱非常，这朵莲也时时陪着她，这几乎成了习惯，她也就徘徊在一隅之地，就像世人寻得了归处，便不想走一般。
　　“即是这样，那朵莲怎么成为如今的模样？”顾行止听她对莲的热爱，已经超过很多情感，若是朝夕相伴，这莲花也浸染了她的灵气，又为何似魔非魔，似妖非妖，这么大怨气。
　　“当时，我并不懂很多感情，只是随心所欲的，做我想做的事情。”
　　游于一方天地的河塘，她陪着一朵莲几百年，无人叨扰的偏僻之所，水上浮出的破碎泡沫，便是一首单调却轻盈的自然之音。
　　白尾鱼不知时间，也不知岁月。在水里待久了，她便化作人间女子模样，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双手托腮看着池中越发粉艳的莲。
　　天露青色，烟雨缭绕，雾气弥漫在河塘，与河岸一片黛草融着浅浅白色身影化作诗意，如临摹在纸上的画，听雨声嘀嗒，安静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女子眼眸朦胧间泛起困意，雨落声如蝉鸣，细微却悦耳，将意识模糊飘远。在梦中，她看见了南海，一如既往的辽阔遥远，生长在这里的灵物，漫游在无垠的世界，拥有或是领悟的神格，让他们成长出不同的模样。而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说不出羡慕或是不羡慕，她对生来如此，总是充满很多遗憾。
　　沉睡的意识中，大的变成了无限，无限之中又渐渐的扩大扩远，一抹白色的灵气，在浩瀚之中，愈来愈渺小，随着一切的放大，它变得毫不起眼，也毫无意义。
　　“荼白。”声音清脆，如正值青春的少女，又如初生的稚孩，语气懵懂中，又分明知道很多存在。
　　百年的寂静，白尾鱼已经太久没有听见人言，她有些惊奇。从梦中醒来，周围无一人，除了岸上的杂草，只有生长在池中的莲。
　　“或许是我总爱逗她，她便也如此待我，我听见了唤我的声音，却不知从何而来，可冥冥之中，我觉得一定是她。”
　　于是，她试着和莲对话，对方并不搭理她，她又试着拨弄她的花瓣，莲也毫无所感，她还试着啄它的根茎，结果依然没有动静。失望弥漫在心间，她隔着水面看着天空，第一次觉得浮波看久了也会腻。
　　“你在想什么？”
　　同梦中的声音一般，她猛地回过头，看见坐在莲蓬上，隐隐约约的，一抹小小的身影。
　　莲花化形，虽然不太熟练，但却是几百年来，唯一的新生之物，白尾鱼一时没有回过神，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的样子还好看吗？”
　　虽是莲，却极为在意自己的容貌，与人言的高洁不同，白尾鱼觉得，她真是一个妖娆臭美的小家伙。
　　从那日起，她的生活不再单调。莲花虽会化形，却维持不了多久，但只要有谁陪着她说话，她便觉得一切都很好。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以往你总在我耳边念叨你叫荼白，我自然便记得。”
　　白尾鱼摆摆尾，没想到几百年前的事情，它既然都听了去，不由心情愉悦。
　　“要不我也给你取个名儿。”
　　“不要。”
　　“为何？”
　　“我要自己寻个名，不用你取。”
　　莲花回答间，花瓣随风而动，颇有些骄傲的模样。
　　“还有，我觉得你取的名字必是不称我。”
　　“这又是为何？”
　　“你以前唤我小粉。”
　　几百年前的事儿了，竟然还记得，看来它确实听进去了。
　　“那是以前的事儿，现在不这样叫了，还有，你总得让我有个名儿唤你。”
　　“那你说叫什么？”
　　“红莲。”
　　声音重叠，是跨越时空的呼唤，池中莲花静静的立在原地，荼白的眼神中，带着复杂和追忆。
　　申九凝视着女子，眼眉低垂。生则伴有灵，总会受很多恩泽与期望，可因为不同而被排斥，她因此徘徊人世，也或许因缘，她反而有最纯粹的心思与灵性。明明中，她应是更能参悟浮华之中这难得的清明，又为何轮入纠缠之中？
　　荼白注意到申九对她的神思，这人气息沉稳，与她见过的许多人都不同，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气质，让人觉得她本应是沉迷自己的道义中修行的独行者，却有着闲心思听起别人的故事。
　　“我以为时光荏苒，总能这样简单平凡的过下去，直到他的到来。”
　　“你的丈夫。”申九说着，不似询问。
　　“是，我的丈夫，汝南王，箫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