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形销骨立 ...

  •   沈抒就在梦里稀里糊涂地长到了二十三岁。
      厨子精心烹煮的一桌膳食被撤下,那碟小花糕也早已凉透,不知被丢在了哪里。连同常英专门赶回来一趟吩咐厨子在面里要搁下的糖心蛋也便宜了腌臜处的苍蝇。
      他还不曾知道有人为他筹备了生辰宴。什么都没有等他,独独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成了二十二岁留给他余生的馈赠。
      沈抒的手被细布层层裹着,明明伤的只是手腕一处,如今却连整只手都动弹不得了。
      沈抒盯着那只被包成粽子的手发愣,似乎大梦了一场后连自己的手都识不得了。他现在还不甚清醒,呆愣了一会,才像是缓缓收回了魂。
      他心里本想,自己怎么就被人从鬼门关生拽了回来,倒不如好心放了他走。他懊悔自己实在是过于胆小了,该下股狠劲的。可当他咬牙割下第一刀的时候,一大股血涌出来,滴在身上是温热的,还散着浓重的血腥气——一股回想起来都令人犯呕的味道。
      那一瞬他疼惨了,又不敢停下来,想着独活受辱有什么意思呢?想着想着就没有那么疼了,他在床上躺好,好让自己的死相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慢慢地能感知到手上的温度也在一点点散去,他想自己这辈子就走到这里了吧。
      他头顶的罗帐慢慢模糊起来,索性便闭了眼,走马观花地回想自己短短的一生。
      他其实很幸运,从小锦衣玉食、爹疼娘爱的,还有相宜同自己一齐长大,让自己免于孤单。除了这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年,一切都圆满幸福。换个角度想想,现在的状况也不至于过分糟糕,尽管父亲的筹谋他牵涉甚少,但自己既然是沈家的血脉也理该一同承受这份苦果。家丁遣散不至于伤及无辜,那些熟稔的人都能继续好好活着——尽管自己无法再同他们相见,或许没过几年自己就会像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从他们的记忆里抹去。
      爹娘虽然走了,可他跟紧点去也能追得上他们的脚步,经三生石,过奈何桥,总能续上这缘分。相宜就不要跟来了,赵钧意待他很好,也能好好照料他。自己可以在下面等久些,等来一个小老头——那时自己还是年轻的,好好同他道个别。
      陷入昏迷前的片刻,沈抒的眼前又忽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彼时他的面容是清晰地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可醒来之后却什么都记不得,尽数遗失在那个冗长的梦里了。
      “我心忧十里红妆娶不来阿棠,阿棠不嫌,我嫁与阿棠好了。”
      沈抒回想起梦里男人伏在耳边的低语,饶是头脑迟钝着,心头仍不免悸动。什么样的人会呼自己阿棠呢——这唤法比直唤自己的小字还亲昵百倍。而伴着这情意缠绵的话语,他甚至能回想起记忆里温热的气息扫在脖颈上痒痒的感觉,连同那旖旎氤氲的气氛都在身畔萦萦绕绕。
      沈抒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赵钧意。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至极。尽管他知道自己忘记了一些东西,而这东西或许与赵钧意有些牵扯,但那男人也绝乎不会是他。梦里的情郎是温柔入骨的,而赵钧意却终日淡漠阴骘——虽说这样形容并不恰当,明确来说赵钧意只对他一人如此。赵钧意望着他的眼神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意味,但他能笃定的是赵钧意并不喜欢自己。
      一想到赵钧意,沈抒就不想继续了,每当想起他,自己的心头就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在上面。
      沈抒想先下床喝口水,这时他的目光才落到了伏在床边睡着的沈相宜身上。沈相宜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眼睛红肿得像他曾经养过的灰毛兔子。
      沈抒心里感到慰藉,但又生出浓浓的愧疚来。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下床,生怕动作太大把人吵醒了。
      他不知道昏睡了几天过去,脚上没有力气,一触地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慌乱之中他拿手撑了床沿,才稳住了身体。可这一撑手就把睡着的沈相宜给惊醒了。
      他看见沈抒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又惊又喜,又忧又怕地说:“少爷醒了?起来这是做什么,该好好休养的。”
      沈抒茫然地被他摁回到床上躺好。
      沈抒眼巴巴看着远处的茶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我有点渴,想喝水。”
      沈相宜忙斟了杯水给他,用手贴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才递过来。
      沈相宜看着沈抒被重重包裹起来的右手,有些犯难:“少爷不方便吧......”
      “我左手可以拿。”沈抒伸出左手拿住了杯子。
      沈抒几口就喝完了杯里的水,沈相宜又重新倒了一杯给他。
      “我睡了多久?”沈抒小口嘬着杯里的水问道。
      沈相宜回道:“已经第三天了。”
      沈抒垂着眸,敛眉道:“抱歉,害你担心了。”
      沈相宜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说:“少爷你真的把我吓坏了,你怎么就舍得下手呢?你想想夫人老爷泉下有知,他们得多心疼......”沈相宜谈到这里,开始哽咽,泣不成声。
      沈抒垂着头没说话。
      两人方才都没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赵钧意想着沈抒还在昏睡,心里有牵挂,手上的事情也做不下去,这几日回来得比以往更早。
      他照例走到沈抒门前,听着里面低低的谈话声,就知道沈抒醒了。
      他推开房门的时候,沈抒一脸愧疚地看着沈相宜擦眼泪。两人见了他俱是一愣。
      沈抒还睡着的时候,瓷娃娃似的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他什么恩怨都记不起,只顾得上心疼自责,之后又不免觉得自己轻贱,一切不过都是沈抒应食的恶果。可哪怕沈抒亲口告诉他最初的接近不过是蓄意的图谋,他还是不能自已地为之牵肠挂肚。
      如今知道沈抒醒了,那些积压的愠怒竟重新翻了上来,他想拎起沈抒的衣领狠狠质问他,我好不容易从鬼头刀下抢回来的命,你说不要了就不要了,你把我当什么?你又对得起谁?
      可他视线对上的沈抒,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血色,嘴唇也苍白暗淡,原本昳丽的容貌褪去了点缀的色彩,成了一幅寡淡却不失清隽的水墨画。沈相和夫人死后,沈抒哀毁过度,又遭了这么一折腾,形销骨立,现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疲态来。
      他不想对沈抒心软,可吐出的话依旧平静:“醒了先吃点东西,免得说我亲王府苛待了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