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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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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和那木汗的事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众所周知的事。
“那木汗从风沙里捡了个媳妇。”
“还是城市里来的画家姑娘嘞。”
口口相传时,我的蒙古语已经能听懂简单的对话了。
“画家姑娘”
这年代大多数人都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职业。那木汗不在家的时候,只有小思珩会坐在我旁边看我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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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她情感复杂。
一方面是已知十年后那木汗会因为她的任性丢掉生命的恐惧。
另一方面,是相处多日这小姑娘确实喜人,白净净的脸蛋,又是这里为数不多能多和我说上几句汉话的人。
还有一方面,是那个电影后,不少人意难平的希望他们成家……
心中酸涩。
我辗转反侧。
身后睡得迷糊的那木汗抬起胳膊把我圈进羊毛毡里包着。
男孩到男人的开窍大概只需要女孩的一点主动。
??
那木汗已经从当着额吉面搬我铺盖去他榻上时快爆炸的“山楂”,成长到在不见五指的夜里习惯成自然的把我拽进他被里。
帐里的火炉早早灭了,细听帐外除却风声,还有细细微微的鸡鸣——那木汗给它们扎了不透风的窝,额吉照料它们照料的很好,这几日已经开始有蛋上餐桌。
??
那木汗不大爱吃清水煮的东西,偏爱佐料重的。于是那些水煮蛋他很少动手。
这是我渐渐观察琢磨出的。
闲着不画画时,我总是看他。
犹太人说,“世界上有三种东西掩饰不了,咳嗽、贫穷和爱。”
三毛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即使捂住嘴巴也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我确信我的喜欢,却对他的心意仍有模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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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里写,“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雨果却没说,大胆过后的等待才最让人惶乱不安。
少有男孩能拒绝主动上前的女孩,但真诚的喜欢不是一江春水向相思。两厢情愿的“两”字最难解。
苦涩是糖里的沙。
于是从那天后,我不再主动找那木汗说话。
他看向我蓝天下的画板,我立马避开凝神去看画上的云霞。他坐在小桌空座的一侧等着,我也没看见似的端着碗挤在额吉身边。
这场置气像是我为自己一个人的盛情挽尊,好在他的摆手下留有最后一丝可笑的颜面。
“那木汗从风沙里捡了个媳妇。”马上的那日苏调侃道。
旁边扎木栏的巴图忍不住补上一句,“还是城市里来的画家姑娘嘞。”
??
那木汗呢?
那木汗只是摆手。
骤然,几分嘘声后沉默。
悬而未决的关系被他轻而易举地否认。
他在人声鼎沸里否认,又在寂静的夜拥我入眠。
心被串在麻绳上揉捏搓捻,和下落不明的云,不知所踪的月在谷底相遇。
退出毛毡的温暖,我躲进夜的冰寒。所有的勇敢在他的否认里溃不成军。
如果他真的喜欢她……
我是说如果。那我能做的只有告诫他们当心流沙,然后昂起头满不在乎地走出我本不该存在的他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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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是一场霍乱。”
即使明目张胆,也依旧与疼痛长伴,那不是一个能流出泪的感觉,眼眶湿润,却没有珍珠。
七天的相对无言没有什么结果。
他也从最开始的等候逐渐避让。
就连额吉都看出了我们的沉默,在带孩子的焦头烂额中抽出时间调和。
那木汗被支使着带我去看新孵出不久的小鸡。
抵不住善良的人的善意,我应下了额吉的话,和等在帐门口的他一前一后去看鸡。
条件恶劣,小鸡的存活率不算高,一打的蛋才孵出两三只。
好在基数大,七八只母鸡和两只公鸡,再算上一窝窝小鸡,如果能循环往复,约莫着到明年家里就能实现鸡肉自由。
只是天越冷越让人发愁,秋天好歹它们有虫子和草籽吃,入了冬总不能让它们吃粮食。人都不够吃,哪能喂鸡。
但要是都杀了,又觉得糟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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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天寒,对女性刻待,我记得电影微末提过一句,额吉身体不大好。这些鸡要是能留着一月煲一只,家中女孩们的身体或许能养的更好……
骤而想起当时咬人的蚂蚁。
“家里还有糖吗?我想要小半碗黑糖水,不用太浓,只放一点就行。”
被糖水吸引来的蚂蚁源源不断,我仰头避开让人头皮发麻的场景。鸡倒是吃的欢快。
我俩蹲在不远处钓鱼执法,眼睁睁看着十几只鸡一个个吃得溜圆。
??
这样的决策胜利对于我来说是不小的成就。
“没糖的时候估计用煮完羊汤要扔的空骨棒也行,说不定还能招引来蜈蚣蜘蛛什么。”
“你说鸡打得过蜈蚣吗?不能被毒到吧?”
“我记得上次买东西的时候还要来了两张糖票,那一张票能换多少糖?”
“能不能换那种花花绿绿用彩纸包成一块一块的?我记得上次去社里买米的时候,思珩多看了那糖好几眼。”
人一兴奋就爱碎碎念,我美滋滋叨叨了一通才想起来自己还和人在冷战。瞄了一眼那人,发现他正用那双水漉漉的眼睛笑意盎然盯着我。
笑的还挺好看……妈的,色令智昏。
“不生、气了。”
“气。”
水漉漉眼睛问我为什么。
“那日苏说我是你媳妇的时候,你为什么摆手?”
那木汗脸上的震惊五彩纷呈。
“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
剑眉星目只愣了一下,急切切无措地想开口解释,日出金光渡过似的眼睛,彷徨的映着我。
颤抖着的浓密眼睫和不住的摇头好似说明着一切。
但我要一个确切的,宣之于口的答案。
“那木汗,这里离我的家很远很远,比天边还远。我能站在你面前,是神迹,这是我们这辈子唯一可以相遇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确定爱与不爱,但是我总要知道你对我有没有明确的、唯一的动心。”
“不然我对你,就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那天的日头很大,说这话时,太阳正好飘悬到了他身后,逆着的光让我不再能看见他的眼睛。
又也许不怪太阳,是我自己不敢抬头。
心肠在打结。
我在那一瞬间才共情Elio和Oliver三分之二电影的拉扯。
确定爱意前的猜疑实在不利于心脏的健□□长,但我在它不健康的狂乱中,得到了留下来的理由。
他说,“我娶你。”顿了顿又补充道,“只娶你。”
还是喑哑,却悦耳得很。
那幕连“一二三”都费力念不出的少年。
我竟不知道他的汉话已经可以说的这样好了。
他离我很近,为了让我听清他的话,就又近了一些。呼吸抵在我耳边吞吐。
我突然想不依不饶,侧过脸问他,“那你那天为什么摆手?”
“没结婚,清白。”
这大抵是这个时代的人独有的责任感和浪漫。
不,也许也不是……这只是他,是那木汗,是那木汗对我的,守护神咒一样的存在——因为没结婚,所以要在众人面前保护我的清白。
一支无形的箭射中我心脏,被愧疚的深渊整个吞入,爱意却在谷底迸发着生长出来。
“他说话不清楚,但他什么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