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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三】

      煲出来的鸡汤被嫌弃的不行。

      那日苏皱着眉在那木汗的眼神威胁下,强忍着把嘴里的汤咽了下去。

      这年头难得吃一回肉,大家倒是顶着不合口把鸡肉给面子的吃掉了。

      我抱着碗坐在锅边琢磨原因,那木汗蹭到我旁边。

      他惯黏人。

      这是萨仁娜额吉说得。

      又说他小时候还站不稳,就小羊找妈妈似的,踉踉跄跄跟在额吉身后。后来有了思珩,他觉得她小,总是绕在她身边陪她玩。

      现在是我。

      也不光是他黏我……

      额吉去了队里给伊德尔阿爸送东西,帐里无人,我干脆倚在他肩上。

      “在草原,如果娶来的媳妇什么都不会干,是不是会被别人笑话?”

      他侧头想和我说话,喉结跟着他的动作凸起明显。

      吞咽口水的声音在空旷的帐子里异常清晰。

      不是他的,是我的。

      在那木汗不解的眼神递过来之前,我先一步心虚的移开视线。一移,就看到他袍子小臂处不知何时刮破已经露了里子。

      “去拿针线来。”

      破口不小,只能绣上东西去挡。草原的花,我偏爱马兰。写生了几月,绣起来也得心应手。

      “不许乱动,我不会扎到你的。”

      那木汗一动不动,伸出手臂乖乖任我摆布。

      借着日头,最后一针绣完,打了小结后扯断线头。带着小蝶的马兰花就开在了他袖口。

      那木汗呆愣愣左右看了半天,磕绊地吐出句,“好看。”

      我手上收拾针线盒,边逗他,“那我要报酬。”

      水漉漉眼睛认真看着我。

      “亲我一口吧。”

      他跑得比察哈力干还快。

      那朵兰花在他葭灰袍子上瞩目异常。

      应该署个名的……我胡乱走神,起身准备把针线盒放回去时在桌上捡到了小思珩落下的毛巾。

      那毛巾被额吉洗的干净,只是用久了总会有破口。针线盒还在手上,我干脆就地坐下,给小家伙毛巾上的破口绣上小姑娘会喜欢的样式。

      绣完才觉得不妥,没问过思珩就多事的补了她的毛巾。

      正纠结着要不要拆掉,马蹄伴着歌声愈近——那木汗他们接了弟弟妹妹放学回来。

      转过身的工夫,小思珩风筝似的冲进我怀里。

      我对付孩子有自己的一套。

      不像额吉他们一贯宠着。且没有语言不通的不便,该守的道理会同她一字一句讲得明白,有时有错处拽过来打一顿屁股也是有的事。她反而日常粘我粘得很。

      我不是铁石心肠的木头,时间一久,自然放下了形而上的猜想,只下定有自己干涉就绝不让那木汗涉险的决心。

      我把小毛巾递给她,歉意地告诉她如果不喜欢姐姐就拆掉。

      小思珩拿着毛巾看了又看,奶声奶气地嚷嚷着“喜欢”,又拽着我指着要那木汗袖子上的马兰。

      “我们也要,那木汗,和你媳妇说说,我也要!”门口拴好马的那日苏探头进来,身后还跟着鸿格尔和抱着弟弟的巴图。

      我仰头去看那木汗。

      他唇瓣抿得紧紧的不肯说话,眉心紧蹙。

      塞林格说,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川端康成说,爱是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

      眼神在空中交汇,快到微弱不被旁人注意到。那一秒寂静无声。

      那木汗别过头抽回视线。

      请求和希冀隐晦地轻抖,想我看见,又怕我看见。怕什么呢?怕我嫌他小气鬼吗?

      他在不愿里执拗地沉默,我在沉默里看见了替黛玉气恼的曹公。

      “我给你的荷包你也给他们了?”

      “你给我的兰花你不能给他们。”

      ——那兰花是他的,明确且唯一的。只能是他的。

      他小心翼翼珍藏着他的花。

      我心里的花因为他结成蕾。

      那是我们的花。

      于是我弯腰抱起思珩,装作没听懂他们的话,作势要出屋做饭,“那木汗,留他们在家里吃吧!”

      离门最近的巴图抱着弟弟一溜烟夺门而出……

      小孩子好哄,勾着她讲了几句学校里的事,她就欢天喜地的要我在袖子上给她绣老师上课讲的小燕子,早把兰花忘到云外。

      大孩子不好哄。

      额吉不在家,思珩被抱来我们榻上睡。又讲故事又唱安眠曲才把小祖宗哄着。

      等转过身才发现,一向侧向我睡的那木汗正紧闭双眼仰面朝天——哪有人装睡把眼睛闭的这样紧。

      哭笑不得地傍近,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微弱光线几乎看不见五指的帐里,那木汗浑身一震的样子却清晰可见。想象不出他此刻的表情,但此刻身侧僵成笔直的身体已经要求出卖了它的主人。

      “我不给他们绣兰花,马兰花只能是你的。”

      手下搭着的紧绷的肩胛骨松弛些,我乘胜追击,“不过我还真有件事和你商量。”

      浓密眼睫刚要睁开,又想起正在装睡,竭力抑制住睁眼的冲动。

      风从天上高高吹过。

      干脆把头枕在他胸口,在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嘈杂的夜里全神贯注地数着心跳。

      “那木汗,我想给女孩子们做嫁衣。让她们自己准备料子,我来帮她们绣,只收个手工钱,拿牛奶、小米来换也行,绣小手帕、新袍子也行。”

      扬起头推推他,“行不行?”

      身下人仍旧固执的装睡。

      我想起白天的停顿,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瓣,附身虔诚地落在他喉结上。

      地裂山崩。

      花瓣骤然引得山火。

      头上的呼吸蓦地停住了,倒吸一口凉气后复而剧烈急促。

      被我压在身下的手想推开我,又怕用力过猛,只能慌不择路地摸索——然后一把按在了我没穿胸衣的柔软上。

      虽然隔着里衣。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面颊是熟透的虹霞。

      那木汗、那木汗……

      他跑得真的比察哈力干快。

      表盘的指针转了不停,久久不归惹得怔忡。

      长夜下半轮寒月云遮雾绕,蒙包前昏黄的灯被吹得摇晃。

      站在唯一的亮源旁,四面八方渐暗的黑包围胆怯,寻人的焦急咒骂着迈不开的步子。

      败草、荆棘、野狼、流沙……混乱的想象咬着牙踏出的第一步,风萧萧兮的决心也只走了这一步——暗里奔过来的那木汗挡在我面前。

      他站在我面前,替我挡走一切。

      光落在他眉宇,单调的草原有了颜色,晦暗的灯截然明净。

      水漉漉眼睛问我要去哪儿。

      被我披出来的宽大外袍,展开裹住两个。那木汗身上冷得扎人,他竭力避着触碰,却被拽过来环住紧窄有力腰腹。

      下颌担在他肩上,细细嗅嗅,他颈间淡淡奶香和着露水滴进草汁的味道。

      我和他被笼罩在黑夜,之间距离只有风能通过。

      默默然中,他兀自说了个,“行。”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会笑话……不怕。”

      ——你问我的问题,我一定会回应。

      青雾突然蒙住我眼睛,眼眶有些湿热。脸在他脖颈愈埋愈深,“嗯”从胸腔中小小声哼鸣出,怕他听见声音里莫名的颤抖。

      爱是什么呢,那木汗。

      爱是不为外人道的欲占有,是渴望被偏爱的臆想成真,是无所谓对方会与有什么……

      爱是明明萧瑟深秋的夜晚,在你身边仍看见了摇曳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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