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度秋夜月》兰泠君

64、不告而别

　　“慕大哥……”李心梦突然从恶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心跳不止。

　　她抬眸看了看四周，床上，母亲正在沉睡，窗边的蜡烛烧得只剩下一小截儿，手臂下还压着看了几页的诗经，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原来，自己竟然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刚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和慕景白还在那天的巷子里，为了救回妹妹，慕景白和那些人打了起来。也不知打了多久，寡不敌众的他，突然被对方的刀砍下了脑袋，身体也倒在了血泊之中。她吓坏了，眼睁睁看着那个脑袋掉到地上，正哭不出也喊不出，就见那脑袋走到她面前，对着她说：梦儿，救我；梦儿，救我。

　　她吓坏了，喊了一声“慕大哥”，才从梦中哭醒。

　　李心梦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仍心有余悸。幸好，幸好只是一个梦。

　　她站起来把书合上，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先是摸了摸娘亲的额头，见她没有再发热，又给她掖了掖被子，方才小心翼翼开门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也不知慕大哥回来了没有。她今天去了两回东厢，都说他还没有回来，本想先看书撑一撑，不想，自己却不知何时睡着了，还做了这样一个梦。

　　该不会，是慕大哥出了什么事吧？

　　李心梦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个激灵，脚步一迈，径自朝东厢而去。

　　住在天字院里，唯一的好处就是灯烛长明，不必担心黑暗的侵袭。风声窸窣，孤影廊上，李心梦抱着一樽花神小像，一边走，一边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她今日并未出去找妹妹，一是朱掌柜不允许，二是慕大哥也不在，倒是她娘醒来后，问起妹妹的消息，从未说过谎的她自然掩藏不住，又见娘亲这样担心，就将前一天他们遇见了她爹、慕景白又为了救未喜被打伤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可想而知，楚氏在得知小女儿的下落和李占德的作为之后，是又激动又愤怒，恨不得立时就要换衣裳出去寻人，好在朱小玉和陆斐进来告诉她们，朱爷派出去的人，按照昨天得知的消息沿街问了一遍，说目前青楼里没有收到女婴，想是还没有出手，这才将她拦住。否则，就任楚氏这样的身体，只怕出去也是很危险。

　　一路想着这些，不多时，便到了东厢廊下。

　　李心梦抬头看见《春和景明》四个字，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慕景白的卧房门外。身为一个女儿家，大半夜到男孩子院中来，实在有失礼数，然她还是想知道慕大哥有没有回来，就是想看他一眼。

　　于是，轻手轻脚靠近轩窗，打算从半开的窗缝偷偷看进去，她决定只看一眼，只要看到他在屋里，就够了。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李心梦不觉惊在了原地——慕景白的确回来了，他就在屋里、坐在床前。而且，没有穿上衣。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心梦看到了他身上缠绕的纱布，纵横交错，还带着隐隐的血迹！

　　李心梦看呆了，她紧紧握着花神小像，心中五味杂陈，虽然不曾体会，但她已仿佛感受到那些纱布下伤口的痛楚。刹那之后，昨天的情形和梦里的场景，再一次跳到她的眼前，她真想冲动推门进去，问问他疼不疼，有没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忙的。

　　可是，就在她左右挣扎之时，不远处忽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陆大叔带着巡院的护卫过来了，便连忙退了一步，不敢多留，匆匆看了一眼屋里的少年，咬牙转身离开了这里。

　　慕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慕景白是上天给她最好的礼物，第一次见面，他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从人群中走来，告诉她，花儿也可以有很美的名字；第二次见面，她落在了她的怀里，而他也撞进了她的心中，他笑着说“真没想到会是你”。

　　第三次，他与她订亲，如同疾风大雨中的一把伞，为她支撑起了向前迈步的力量和勇气，并对她说出了三个字——“你放心”；最后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很用力，很用力！

　　慕景白就像阳光一样，总会在她最害怕、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候，走进她的世界，照进她的心底。

　　可是，她自己又给慕景白带去了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受伤，和痛苦！

　　李心梦心绪混乱，胡思乱想，抱着花神小像跑进长廊，失魂落魄回到西厢。穿廊之风，有些清凉，灯笼在长廊里轻轻摇晃，几盆白牡丹整整齐齐摆放在窗前的花架上，其中一盆，正在开放。

　　她慢慢走到那盆盛开的牡丹花前，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雪白晶莹的花瓣。这花儿可真美，就像慕大哥一样，温文尔雅、白玉无暇。只可惜，这么好看高贵的花儿，她却不配拥有。

　　住进来的那一天，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花朝节他们在街边一起观赏过的牡丹花，是慕大哥说要送给她的“秋夜月”，她没想到，慕大哥真的将它买了下来，还让它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忽然，一片花瓣不经意落下，轻轻地落进她的掌心。她有些慌了神，看着花瓣愣了片刻，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忍不住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再受伤了。”

　　说着，她竟蹲在地上，低声悲而啜泣。

　　……

　　翌日清晨，阳光初升。

　　《杏花春雨》院里十分安静，卧房的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李心梦借的衣服，也平平整整放在床上，架上的白牡丹浇过了水，泥土还有些湿润。桌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慕大哥，我们走了，多谢你和慕庄主的帮助，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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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桃花盛开，花瓣飞舞，南城继续着大涼都城独有的盛景和繁华。

　　一对打扮普通的母女，正挎着包袱，行走在人群之中，她们走了一会儿，便停在了一处巷口。

　　“你们当时看到你爹，就是在这里，是吗？”楚氏指着巷子问。

　　李心梦用力点了点头。她的手里捧着花神小雕像，身上斜挎着一个包袱，包袱中除了自己的旧衣，还装着慕景白送给她的诗经。

　　昨天晚上从东厢回来后，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对慕景白受伤的深深愧疚。待至今日早起，楚氏自觉好了许多，执意要走，她也不想再连累慕景白，便留下一张字条，同母亲一起趁着天空未明，悄悄离开了醉饮楼。

　　现在，两人已来到了前日撞见父亲和那婆子交易的巷子。楚氏看了看里面，似乎安安静静，便拉着女儿道：“走，咱们进去看看。”

　　南城的巷子，凡多大同小义，此地也不例外。母女二人从头走到了尾，把这条巷子走了一个通转，也没发现李占德的影子，就连那天婆子逃走的小门，也是从里深锁，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其实，朱爷的人找过几遍都没找到，她们也只是不甘心，自己过来碰碰运气罢了。出了巷子，楚氏还觉得不甘，又沿街询问，不消说，自是一无所获，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娘，你的脸色不太好，咱们先歇一歇吧。”李心梦担心娘亲的身体，便扶着她走到街边一棵树下，暂作歇息。

　　楚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拿了几个钱给她，道：“梦儿，你去买几个馒头来，先垫垫肚。”

　　李心梦拿了钱，让娘亲在这里等她，径自去后头的集市买馒头。

　　然而，她刚走不多时，楚氏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驾着一辆马车，从她眼前呼啸驶过。

　　是李占德？楚氏大惊，慌忙站起来，跟随马车就跑。

　　也不知是她太紧张产生了幻觉，还是确实真实发生，她竟在隐约中听见了未喜的哭声。这下心里更是着急，一边跑，一边喊：“李占德，你站住，你把未喜还给我，你站住。”

　　可是那马车却不为所动，依然快速前进。眼看马车越跑越远，到了前方路口就要拐弯，楚氏生怕追不上，一咬牙，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狠命追了过去。

　　等李心梦买馒头回来时，树下哪里还有母亲的影子？她急急唤了好几声“娘”，都没有任何回应，慌得六神无主，赶紧沿着整条街又找了一个来回，待发觉娘亲是真的不见了踪影，这才害怕得大哭起来。

　　这时，一个模样端正、慈眉善目的中年汉子见她哭得伤心，便微笑着凑过来，试探着问：“小妹妹，你是不是在找你娘？”

　　李心梦抬起头，见是一个陌生人，含泪道：“你是谁？你知道我娘在哪里吗？”

　　中年汉子笑道：“当然了，我刚才还遇到了她，她说要去找，找什么人……”

　　“找我妹妹！”李心梦一时情急，没有防备脱口而出。

　　“对，对，她找到你妹妹了，现在她们正在一块儿呢。”

　　“真的？”李心梦又惊又喜，激动得站起来。可是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怀疑地问道：“你怎么会认识我娘，我们在京城又没有熟人。”

　　那汉子忙道：“我当然不认识她，是她刚才摔伤了腿，不能走路，拿钱拜托我过来找你。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呢？”

　　李心梦大惊，“你说什么，我娘摔了？她没事吧？”

　　“有事没事你去了就知道了，跟我走吧。”汉子说完，看似无意的拍了拍李心梦的肩膀，笑着大步往前走。

　　李心梦实在担心娘亲，害怕她果真受伤，于是也没多想，跟着汉子便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