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有园

96、寻踪

　　有一条溪流穿谷而过，清和按照计划顺流而下。水面越来越宽阔，水流却越发和缓，清和坐在竹筏上看两岸山色，或者躺着看云霞，竹筏随波逐流。

　　清和运行功法遮掩气息，以躲避水下或两岸妖族的探听。若直接被看见，她会解释：“借过。”

　　“借过？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清和指尖弹出剑气封住拦路者的灵脉，竹筏安全通过。

　　在一次拔剑应战中，竹筏四分五裂，醍醐动了动被剑气所掠的肩膀，主动让开，提醒道：“容成通行令，四氏之主或九位妖王即可签发。”携令出行，方便大家。

　　尚清和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通行令，四氏之主？青阳、百里、伯昏、仲孙。九位妖王？青琅玕……待索索成为妖王再说吧。此刻通行令的诱惑微乎其微，她明明可以选择在微尘里随遇而安，显露踪迹或许只是想发泄一下。清和正经地向对方道谢。

　　醍醐察觉到她的敷衍，没再说什么离开了，下游的犰狳近日心情不佳，双方倒可以友好切磋下。

　　犰狳已在七星阶停滞三千年，明明他刻苦修炼，体内灵力圆满浑厚，但就是无法进阶。尚清和没有佩戴任何印记，简直是送上门的靶子。

　　“非亲非故，凭什么借道！”

　　没有过多的周旋，双方直接动手。犰狳是原形，三丈长、一丈高，全身覆盖坚硬的铠甲，横在两座山崖的隘口很快堵住了水道，水位在逐渐上升。

　　清和使出星辰剑法，落在犰狳身上的痕迹一道比一道重，最终均是划破铠甲、将及血肉的程度。犰狳被激怒，利爪挥出，清和以剑抵挡。

　　犰狳怒笑：“区区凡铁，也敢戏耍大王！”

　　清和暗想：不过借道而行，竟由妖王亲自上阵吗？出手多了一份慎重。

　　本是傍晚时分，天色极快地暗下来，星宿列张。一人一妖都可以暗中视物，不影响交手，一时不分高低。

　　犰狳的火气躁戾随着灵力的频频调动不减反增，很快失去理智，凭着野兽的本能在嘶吼交战。尚清和原本只是略微烦闷，被震耳的吼声弄得心神不安，手中的剑越发疾重。

　　密江中游及藏莽平原陷于黑暗中，太阳三日未曾升起。当时，仲孙子时在密语城与人会晤，城主仲孙子熊奏请：“密江乱象，请主上援手。”

　　仲孙子时稍作安抚，打发走子熊。

　　观澜嘲讽：“三日为乱，仲孙岂不是祸乱容成？”

　　仲孙子时如若未闻，继续前言：“两位滞留容成久矣，非涅槃无以飞升上界。”

　　观澜自然不信所谓的涅槃飞升，长风氏的凤血要是浓厚到能涅槃，仲孙岂能无动于衷。但若能难一难清风，也不是不能考虑下：“静观其变。”

　　仲孙子时未再催促，转而说起其他事情，观澜不当家不操这个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阳光重新照耀密语城时，两人道别。

　　观澜经过密江上空，礁齿崖与礁尾崖间横着巨兽，江水静缓地从犰狳脊背上流下，落差导致的浪花溅在山崖上。他挥袖截断江水，露出犰狳本身，铠甲与皮肉脱离，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却又不至于被江水冲走，犰狳仿若真化成巨石，即使被扒光了遮羞的水布，仍一动不动地横在两崖之间。

　　醍醐从藏身处走出：“见过九公子。”

　　观澜没理会他，再挥袖，被阻隔多时的江水猛地冲向犰狳，犰狳不禁晃了晃，仍横在原地。

　　醍醐忍不住请求观澜援手，犰狳体内有异样。人修与妖族的功法本就天壤之别，犰狳即使勉强解开也会吃个大亏。

　　观澜道：“醍醐领地五千年未曾变过吧？”

　　醍醐道：“领地，管用即可。犰狳这样不吵不闹的芳邻却是再难遇见。”

　　观澜似是认同，直接将犰狳查个底朝天，犰狳自知不敌，未费力阻拦。

　　“没有恶意，只是吃点苦头。”陌生冷淡的剑意游走在筋脉皮肉中，犰狳只能死死护住心神。观澜抽了一丝剑意认真打量，剑意直接溜入他的体内，他不禁看了一眼头快垂到下巴的醍醐。

　　来不及与醍醐算账，剑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这点疼痛与劫火相比聊胜于无。真撞上了劫火，试探后立即退缩了，连退缩藏身之处都与原来的剑意一般无二。观澜笑了笑，果然两重剑意如他乡遇故知，同进同出。

　　观澜为犰狳引出九成剑意，剑意入水化成灵气。犰狳这才腾出手修复身上的铠甲与伤痕，从原地飞起后将身躯变小再幻化为人的模样：“多谢九公子。”

　　观澜问：“与你交手的人，从哪里来？去往何处？”犰狳顾念对方没有一剑斩了他，沉默不语。

　　醍醐从旁道：“从泗水而来。”泗水是密江上游的支流。

　　观澜无声地看着他，醍醐再道：“宿薇谷。”妖族单打独斗未必胜得过人修，查踪迹无人可敌。

　　观澜笑叹：“宿薇谷——”醍醐与犰狳俱不敢出声，直到观澜离去。

　　醍醐问：“无聊拦一拦罢了，做什么拼命？”

　　犰狳此刻也摸不着头脑，戾气消散后，他脾气是极温驯的，不然也成不了醍醐的芳邻。

　　宿薇谷。观澜一眼就发现采薇亭中的留影石被取走，他坐在亭中看蔷薇怒放。

　　素和子苏遥见观澜立即转身，蹑手蹑脚准备出谷。她从素和谷藏书中学了些血脉寻踪之法，多次尝试后铃兰花均指向宿薇谷，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如今人没见到，倒成了自己的惊吓。

　　子苏如芒刺在背，身后的视线无法忽略，不得不转身拜见：“子澜叔叔！”

　　观澜皱眉，素和子君教的都是些什么！

　　子苏站在原地，直到观澜道：“去吧。”子苏立即提起裙子飞奔出谷，怀瑜哥哥辛苦了，难怪不与生父长住。

　　观澜举起手中的玉佩，里面剑意纵横，可以抵御七星阶修士的攻击九次，但不须第九次，便能触发机关传讯某人。观澜不免唾弃曾经的眼光，他看中的人必然坚贞不渝、唯其一人。

　　他将玉佩扔在子苏曾站立之处，静静看着花海，以及花海中的阵眼。这些蔷薇已然废了，看也看过了，喜不喜欢的无须外人多嘴，终究不破不立。

　　没多久，素和子苏悄悄返回，心中默念：他一定、千万走了、千万千万……“子澜叔叔。”

　　子苏瞄见地上的玉佩，脸上挂着笑，飞速蹲身捡起来，在她撒腿跑路前，观澜道：“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子苏一脸震惊，思及老父亲忘怀过去，修炼之余一心一意与少主图谋打败长风氏两位，马上平静下来：“是。”

　　果然，听到子苏的转达后，素和子君立即问道：“确定是问好，不是约战？”宿薇谷决绝灵气，若为约战之地，胜负难料，他们都不以力修炼，徒手打起来……怕是不好看。

　　子苏再次肯定地点头，子君仿若想起什么般，关心道：“长风子澜是否为难你？”

　　子苏摇头，目下无尘，视她如无物。果然哥哥说的不错：“不巧遇见，恭敬些罢了，他不为难无关之人。”

　　子君张口欲言，最后只道：“去修炼吧。”他已记起苏方城中关于子苏的一切，小时候那样粘他的苏尚啊……一旦生疏，再难找回当初的父女关系。

　　子芦看着雀跃出门的子苏：“这孩子进阶了？”

　　子君摇头，修炼资质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清，尽力而为，活得开心就好。他都不知自己能否飞升，也就比常人多活几千年而已。子君在等，等待记起更多被月光昙遮藏的过去。

　　密江下游支流濛水，清和站在竹筏上练剑，朝阳升起，湖面水汽氤氲宛如仙境。她打量着手中素剑，澄明似水，若为凡铁，天下凡铁未免太多了。濛水绕了三道弯，又并入密江，密江奔腾注入青海，小小竹筏顿时显得单薄起来。

　　清和控制着竹筏沿着海岸漂流，遇见干净无人无妖的沙滩，她也会停下来，仿佛溟海之时。竹筏来到山崖的另一面，无风无浪，向阳，远远望去崖壁挂满了火红的簕杜鹃，流光溢彩。

　　蔷薇有刺，簕杜鹃真实花蕊极小，均适合远观……清和掐断不合时宜的想法，安静地欣赏着簕杜鹃，竹筏随潮水涨落。

　　簕杜鹃花期同样很长，清和看了几日后决定近前登崖玩玩，登上崖顶才注意到这是一个面积相当广阔的半岛，中部丘陵，远处是阡陌田野。

　　清和从崖顶一跃而下，簕杜鹃从眼前掠过，最后稳稳地落在竹筏上。她正打算继续漂流，崖顶有人在大声喊道：“快回来——”

　　很快一艘小船从花枝里驶出来，利落地挂起帆，船头站着个红肚兜、花罩衫的女娃，五六岁的模样，女孩儿扯了扯帆，小船七拐八扭行驶得更快了，清和原地定住竹筏。

　　女孩儿上前认真劝道：“快要涨大潮了，回岸上躲一躲罢！”她看着简陋的竹筏皱眉，浪一打就散了。

　　清和神识探了探，不远处海浪汹涌澎湃。她谢过对方，推动竹筏小船驶回岸边。一上岸，女孩儿便拉着她朝山上跑，海浪砸过来时能感觉到半岛在震撼，水花迎面溅在她们的脸上，石阶也变得湿滑，蹒蹒跚跚钻进一个石洞里。

　　洞里已经躲了不少小孩，他们主动让出空位：“少主，这里。”

　　山洞不高，成人坐下尚需低头。清和的手被女孩儿紧紧握住，昏暗中剧烈的喘息声慢慢平息。山崖确实在摇动，不像普通的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