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月》澹台木樨

4、004

　　云城毁了，满目疮夷。可云州仍在，北疆诸多事务等着朝廷派人治理。
　　延庆帝为着这一人选，近来很是伤神。
　　原云州郡守和司马都在那一场战火中殁了。如今暂且代管云州的是云州下辖的陇原县令胡贵。庆阳、昭乌两县的县令在云州之乱后被勃然大怒的延庆帝下令下了狱，只待异日押送上京。带兵护送侯夫人李氏的北府军将领被临阵脱逃之罪斩了首。定北侯庶子因未在军中任职，且因定北侯故去之事，延庆帝并未对其申饬。那李氏不过一名妇人，延庆帝怜她失了夫，年青新寡，倒是下旨安抚了一番。
　　世子寇青书之妻自入京后就长住郊外别庄。如今听闻惨讯，先自晕了，留得一双小儿女惶惶不安。净云庵中修行的寇府大小姐，亲自登门将一双侄儿侄女带回庵内抚育。至此，侯世子弑父之事，因着无凭无据，延庆帝不欲再生事端，遂不了了之。

　　且说那云州郡共辖十二个县城，除已被北荻抢占的定、襄、平、庆四城外，往云城东北边分别是昭乌城和乌县，西北方有海西、海北两县，云城后方是陇原、平凉、庆阳三大城。云城居中，在昭乌城与云城之间约五十里处是据云关，建在北山口一处制高点上，关外是一道道错落起伏的沙丘，从西到东自然排列成十余座大沙梁，沙梁之间为砾石平地，是抵挡东胡入侵的重要关隘。十二座县城中，庆城、云城、陇原、平凉、庆阳五城最强，尤以云城为甚。皆因进出定、襄、平、海西、海北诸地的物资都要在云城中转，西北来的香料、玉石、皮毛等也在此分两支，一支由东南经庆阳至朔州抵帝京，一支直接南下从陇原翻乌鞘岭入益州。
　　经太宗、高宗两朝打击，东胡渐渐往漠北深处迁徙不再构成威胁，东北方几支小部落七零八落，自高宗后期，云州便久不闻战火，境内胡商云集，商贸往来空前频繁，曾是大雍朝许多贵族世家垂涎欲滴的一块肥肉。然从延庆十五年始，西北一支叫荻戎的部族慢慢兴起，在吞并了周边几支小部族后，建立了自己的王廷，号称北荻。北荻与大雍之间无关隘相隔，大雍边城定城之外是一条狭长的楚水河，出河而去是一片广袤的草原，不时可以瞧见身着异族服饰的男子赶着牲畜的身影。
　　延庆二十二年，北荻开始不时小股搔扰边城。他们来无规律，得手就撤，意在物资。延庆帝也曾命边军阻拦驱赶，甚至组织军队主动出击意图解决边疆的困扰。怎奈大雍兵士久无战事，安逸习惯了，了无斗志。听得北荻人崇尚武力，民风凶悍，合族不分男女，上马皆能战、抽刀即杀人，所到之处，男丁无论老幼，尽皆屠戮，只抢掠财物、妇女返还。大雍兵士未及谋面，先自吓了胆。待两军对阵，瞧见对方不要命般地冲上来的打法，心内恐慌，一心只想保全自己的性命，哪里还肯尽力去冲杀。以致大雍的几次还击，均以失败告终。
　　自延庆帝登基，天下歌舞升平，延庆帝重文轻武，朝臣亦然。军中虽不乏骁勇善战之人、能征善战之兵，却无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统领。延庆帝无奈，将定北侯寇定波自南疆召回，统北府军驻守北境。
　　定北侯到北地后，避其锋芒，潜心经营三四年，方将北府军战力、人心聚拢。北荻人虽屡次进犯，北府军奋力抗击，终保得北疆安定。
　　此次云州之乱，定北侯身死，四城失陷，云城被毁。多年心血付诸一炬，放眼朝堂，竟无一人愿接手云州事务，延庆帝怎能不恼怒？

　　那延庆帝原本属意二子成王前往云州。成王萧亦晟之母为当今皇后，皇后母家安国公府手握京郊八营，是高宗朝的重臣，老安国公曾带兵平过南越叛乱。他思着成王性情勇猛，到云州后不会畏北荻如狼，且安国公府必不会不管这嫡亲的外甥。有安国公府襄帮，成王云州之行应当无恙。谁想他刚刚流露出这么一丝儿意思，苏皇后就披散着头发于重华门前伏地大哭。惠安宫惠太妃闻讯，当即把延庆帝叫到跟前儿一通哭诉。
　　延庆帝生母早逝，从小养在孝端谨太后身边。孝端谨太后本育有一子，后出痘夭了，于是把延庆帝是当自个亲生儿子一样带大的。惠太妃与延庆帝生母是堂姐妹，俩人儿从小感情好，入宫后见延庆帝被养得好好儿的，自是对孝端谨太后万分感激。苏皇后是孝端谨太后的亲侄女，惠太妃一听说延庆帝想把成王送到那样一处虎狼之地，哪里舍得？而延庆帝素来纯孝，惠太妃是他亲姨母，自入宫后也是一心为他好，见如此，怕她伤身，也不好坚持，灰头土脸地自回建章宫歇了一番心思。
　　而延庆帝三子宁王萧亦昱，年方十六岁，脸色白皙，唇红齿白，眼睛又细又长，是他最宠爱的何贵妃所生。此番何贵妃微恙，他日夜忧心，人眼见得就瘦了下去，延庆帝哪里舍得让他去吃苦？
　　余下，便只有苏皇后所出的皇四子萧亦昙了。
　　延庆帝一心宠爱何贵妃，贵妃之子萧亦昱与萧亦昙同一天出生，萧亦昱在清晨，萧亦昙在晚间，延庆帝心思都在那对母子身上，未免就懈怠了这个小儿子。萧亦昙生下来的时候又黑又瘦，且因生他难产，苏氏差点性命不保，苏氏自幼便不喜他。因而，堂堂嫡皇子，在宫中过得像个小透明。
　　入学后萧亦昙也曾因课业出色而引得延庆帝关注了两日。谁料紧接着又传出四皇子待人刻薄寡恩、苛打宫奴的言语。延庆帝召他训诫了几次，渐渐地也就抛开了。萧亦昙不到十三岁便出宫建府，父子之间见面也是越发少言寡语。
　　延庆帝记得，信王萧亦昙的王妃是在两年前殁了的。那是个体弱的女子，延庆帝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当初皇后要将信王侧妃扶正，萧亦昙不愿，曾进宫恳求过自己。只那时，自己是以什么借口打发了呢？哦，是了，那时自己对他说“后院之事，朕一向不予插手。皇后既已意定，身为人子，理当依从才是。”信王当时满眼的失落，自己假作没看见。那次之后，自己这个儿子进宫就更少了。
　　延庆帝在心里叹息一声：现如今真要自己拉下老脸去对他，实在是有些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