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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   午后的书房,烦燥的延庆帝挥退了几名臣子。
      正心烦意乱,一名内侍低头进来回禀:信王萧亦昙求见。
      书房正后壁,一副山河社稷图悬挂着。侧面,一只青铜金猊口里吐着袅袅青烟,龙涎香的味道在空中飘散着。玉雕蟠龙笔架上,一溜的狼毫笔排列。黄花梨木四角雕云纹的书桌后,病愈的延庆帝还有些虚弱。福禄垫了一只绣赤金暗龙纹的大引枕靠在他身后。
      “陛下。”萧亦昙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延庆帝目视着他:
      “信王可是有事?”
      萧亦昙跪在绛红织万字纹的地毯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死板平稳:
      “臣恳请前往云州。”
      头上久久不见动静,萧亦昙叩头不语。
      初春的风从殿外吹进来。萧亦昙肤色浅铜,五官轮廓分明,凤眸之上,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一头黑发高高地束在一只青玉冠里,着了玉色镶枣红绣暗金云纹的深衣,内里是同色的单衣,束青色镶碧玉的皮质钩络带,外披石青蜀锦绣枣红绣暗金云纹镶边的褙子,足下蹬乌皮靴。
      延庆帝看着自己的四子:他分明是与宁王一般的年纪,偏偏有比成王年长的幽深。
      一时之间,延庆帝竟不知自己是悲是喜,仿佛那个曾经听昭怀太子提及,跟在顾少宣后边,和顾少阳一起巴巴儿地等着他的太子哥哥和顾少宣一起带自己出城纵马、市集游玩的少年郎,转眼便不见了。如今留在这宣政殿里的,不过是皇家的信王。
      是呀,他的昭怀太子不见了,昭怀身边的顾少宣不见了,如今,顾少阳也不见了。那样鲜活明亮的孩子呀。
      延庆帝觉得自己近日是越发的倦怠了,常常就想起以前的旧事。他沉吟着瞧着手中的斗彩缠枝龙纹茶盏,终于开了口:
      “信王可知,此去云州,不是一年两年便可回京的?”
      萧亦昙结结实实地再磕了下,抬头:
      “臣知道。儿愚钝,在帝京不能替父亲分忧,恳请父亲能给儿一次机会,让儿能为我大雍尽一份心力。”
      言毕,萧亦昙深深地埋下,以额抵地。
      延庆帝盯着他看着:
      “抬起头来。”
      萧亦昙依言抬头。他一贯是个寡言的。延庆帝只沉默着不言语,他也便挺直着腰坦坦然然地对着。
      延庆帝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无趣地挥手让他退下了。
      萧亦昙磕首,却退出书房。
      大殿外,云层里透出几许亮色,看来这天是要转晴了呢。他瞧着今日延庆帝的神态,这次云州之行是能成了。
      走廊上候着的小奴见自家主子出来,机灵地跟了上去。萧亦昙垂下眼,目不斜视地径直出宫门回府而去。
      书房内,福禄接过内侍呈上的一盅燕窝奉上,延庆帝慢慢地就着青瓷盅吃了几口,一边说:
      “在殿上,朕把话都递到那些人面前,竟一个也不吭声。哼!打量着这差事不讨好,一个个地都锯嘴葫芦呢。”想到早朝时大殿上的情形,他有些恼怒地扔下手中的调羹。
      “圣人千万息息火气儿,胡医令可说了您得好好儿调养一段儿时日呢。”福禄赶紧上前候着拭了嘴,劝说道,“信王殿下这不来了么?都说父子连心,您看,这不就是了么?”
      延庆帝叹息一声。
      福禄闭着嘴微垂着眼。
      “老太傅俩孩子,大的文采蜚然,小的性情脱跳,瞅着都是好的。只是......可惜了。”
      福禄瞧见延庆帝似有些伤感,忙劝慰了几句。
      “朕记得,往年总有人在朕跟前儿说四郎‘喜怒不定’、‘待人刻薄寡恩’,朕听得多了,召他训诫了几次,慢慢的他竟越发的寡言了。朕寻思着,四郎当初才多大个人儿呢?即便是发落了几个奴才,他自己又能恶毒到哪里去?左不过是身边有人撺掇着罢了。哪里就说得上什么刻薄寡恩?必是有人嚼舌头!”
      “圣人圣明。如今信王殿下能够为圣人解忧,想必殿下心里都明白着呢。不然怎么今儿就巴巴地来书房求见圣人了呢。”福禄满脸堆笑。
      延庆帝闭上眼,福禄机灵地站到身后替他揉捏着肩膀。
      三天后,延庆帝下诏:信王萧亦昙前往云州,代摄云州事务,兵部郎中、云麾将军白无涯随行,十日后起程。

      信王府的清漪园内,嫩黄的迎春花如屏障般层层叠叠地沿着围墙伸展吐蕊。萧亦昙瞧着那娇嫩的小花,心里浮起顾府那小小婴孩的脸蛋。已经三个月了呢。从初初皱皱的一个小粉团儿,到现在,竟也时常对着他笑着吐泡泡了。老太傅给她取名含章:“含章素质,冰絜渊清”,他的小姑娘啊,必然彩似丹霞、含章天挺。因生在除夕,萧亦昙又为她取了个乳名阿元,意在一年将始、生机无限。想到那个粉粉嫩嫩、紧紧地贴在他胸前的小小婴儿,萧亦昙的心里涌起一分柔软。
      信王妃苏氏听闻萧亦昙奉旨前往云州的消息,领着奴仆往清漪园而去。
      苏氏天香原是当今皇后远房侄女,因着生得艳丽,又一贯伶俐,极讨宫里苏皇后和惠太妃的欢喜。信王出宫建府,原本是指了太原李氏女为正妃,另又冀州宋家一庶女为侧妃。苏皇后因着喜爱苏天香,一并将她指给了信王为侧妃。
      当今延庆帝共四子:太子萧亦晨乃先后所出,一年前薨了;二子萧亦晟是今苏后溺爱的长子,如今封为成王;三子宁王萧亦昱是宠妃何贵妃所出,深得帝心;四子信王萧亦昙,苏后幼子,帝后对其皆平平。
      成王聘苏皇后长兄嫡长女苏含香为正妃,入府四年,膝下尤空虚。成王另置两侧妃,各育有一女。另通房数人。
      宁王聘定北侯嫡次女寇清殊为正妃,也是另置侧妃俩人通房数人,如今尚无子嗣。
      信王聘太原李氏女为正妃,两年前因孕而逝。如今苏天香扶为继妃,育有一子。宋氏膝下尤虚。
      苏天香入宫,本就奔着想攀附贵人之意。宁王、信王虽也出宫建府,但当时年纪也不过十三岁,还自懵懂的时候。苏天香年已十六,早醒人事,心里哪里瞧得上?她出入宫廷,与那成王很是眉来眼去了一阵,原想着入成王府做个侧妃,待日后生下儿子再作一番谋画。哪里料得苏皇后一时兴起,竟把她指给了信王。她心里自是千万个不愿,又哪里敢违拗?
      萧亦昙虽大婚,因着年幼,女色上尚未开窍,且他与苏家之间本就冷淡,这侧妃仗着是母亲之势,又时常流露出一种倨傲,萧亦昙自不喜她,成婚三年也不过去了她房内寥寥几次,偏生她却有了信王府目前唯一的子嗣。
      正妃李氏殁了不过一月,皇后就巴巴地下旨册了苏氏为信王正妃,萧亦昙不喜,但中宫旨意已下,延庆帝默认了此事,便是心里跟咽了只苍蝇样满心满眼的恶心,也只得认了。
      萧亦昙在宫中时曾是小透明,后来有了昭怀太子的照拂,到也过得不好不坏。及至出宫建府,与顾太傅家的二郎顾少阳一见如故,俩人也曾经做过“打马游街寻芳去,芒鞋踏遍陇头云”的青葱少年。只可惜好时光易逝,不过两三年,当年人人称赞的顾大公子随着昭怀太子一并去了,顾家二郎收拾起了玩闹之心深居简出,萧亦昙也重新沉寂。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是一趟简单的回乡之旅,顾二郎便与他生死两茫茫。

      那苏天香带了七八个侍婢、婆子一路往清漪园而来。
      她刚至宫中返回,一双桃花眼染着几分春色,媚意天成,乌黑如泉的长发盘成高高的灵蛇髻,簪了一枝镂空金簪,正中插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额间摇曳。青螺黛细细地描了眉,一双朱唇嫣如丹果。
      她上着五色金丝线绣古纹双蝶的淡黄烟罗纱衣,系了条鹅黄色团蝶百花烟雾罗裙,腰间翠色的丝带下系了一个绣着翠贴莲蓬、金销藕叶的香囊。皓腕上浓得滴翠绯红的一双玉镯,两臂挽云青欲雨带,面容艳丽无比。
      萧亦昙瞧着她风情万种地走进清漪园,心下厌恶,扭头往书房走去。
      苏天香见此,心中恚怒。又想着自己此来的目的,深吐口气,暗示一旁的婢仆退后,自己迎了上去,出声唤他:
      “殿下且等等,妾有事特特来与殿下相商。”
      萧亦昙到底不好在下人面前太过下她面子,闻言便在前方停了步,只不转过身来。
      苏天香缓步行到萧亦昙跟前儿,踟蹰了片刻,方道:
      “午间在宫里,听闻陛下下旨,殿下即刻便要往云州而去?”
      萧亦昙语气平板:
      “确有此事。”
      那苏天香见萧亦昙不过这样简洁地回了一句,倒不知接下来如何开口说出来的目的。只她是万万不愿随着萧亦昙去往云州的。且不说她与他之间两两不喜,单论那地儿的风沙冰寒,她便不肯随行。
      只是,她也听说,这一去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萧亦昙身边总得要有个伺候起居之人。她在宫内便给皇后和太妃哭诉了此去云州之苦,又言儿子尚小,无论如何也不能随着去那苦寒之地的。若扔下他在帝京,她这做母亲的牵肠挂肚,少不得辗转难侧,话语之间一阵哽咽,说得惠太妃搂着她和孩子“心肝儿”、“宝贝儿”地一阵怜惜。
      皇后素来便偏疼她,当即决定要她挑选几名可靠的侍婢随行服侍信王,她和孩子就留在帝京。惠太妃埋怨着信王不该一时脑子发热,皇后对这小儿子素来不亲近,对他留不留在帝京本也可有可无,说了几句话便岔开了去。
      这边苏天香还在想着如何启口提及,那边萧亦昙瞧着她一番踟蹰,早明白她的心思,当下冷笑一声:
      “王妃且放心,我此番前去云州,是为着替陛下分忧,非为游山玩水,所以断不会携家带口。王妃尽可安心在这帝京享你的繁华,实不必有顾虑。”扔下一番话,他再不肯瞧她一眼,由着她脸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地呆在那儿,径自出门去了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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