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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流年 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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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兆骞苦笑,实话实说:“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全力降低对皇权的威胁。咳,主动拔去爪牙的狮子,皇家应不介意留着耍玩。当然,在下只是提议,决定权在您。”
纳兰容若起身,从身后环抱住自己的父亲,说着:“父亲,试一试吧。”
纳兰明珠轻轻拍了两下纳兰容若的手,没有直接拒绝:“容为父再想想。”
“咳……多谢大人,在宁古塔对在下的照拂。”吴兆骞忍着咳,当面道谢。
纳兰明珠挑眉:“不怪老夫曾多次暗中破坏容若他们救你回京的计划?”
吴兆骞摇头苦笑:“不回京是对的。”说罢,又沉沉叹了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咳……”
至此,纳兰容若终于明白了这些年父亲的良苦用心,愧疚地轻轻叫了句:“父亲……”
……
现世。
仲虺揣着吴兆骞的泪骨,打车回到吴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商衡已经醒了,他僵硬的趴在程念床边,伤痕累累的手腕仍贴着程念的双唇。仲虺推门进来看到这幅场景,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了。
“阿衡!”他三两步跑到床边,捡起商衡的手腕。从床头不锈钢盘里扯了纱布,密密麻麻地缠了好几层。边缠边叨叨:“你这点儿血有个P用!简直是浪费!你自己找死,能别带上我么!好好的一个漫展……”
“嘶……”商衡身体暂时动不了,但能说话:“闭嘴吧,烦。”
“烦?”仲虺后退一步,指着自己身上的火影cos服:“你看看我!一路从岛国飞回来,又是上山又是挖土的,好几天都没合眼,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你知道这一路大家都怎么看我的吗!你还好意思烦?你……”
商衡盯着仲虺,原本就低沉的声音像是结了冰:“上山?挖土?”
“啊……哈哈。”仲虺又悄悄往后撤了一步,讪笑着说:“那个,你别生气啊。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你做了什么。”商衡问。
仲虺从卫衣口袋里掏出块叠得方方正正棉手帕,偷偷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程念,没有底气的说:“那个……我,从故人那儿取了点儿东西……”
“你!”商衡要是能动,此刻手已经架在仲虺脖子上了。
仲虺讪笑着后退两步,绕到病床的另一边,隔着程念总觉得能安全些。他把棉手帕放在程念身上,无视商衡眼中的怒火,兀自说:“这是吴兆骞的泪骨,你放心啊,我已经重新把他安葬了,锦缎都没弄皱一点儿!”
“仲虺,你找死。”商衡冷冷盯着眼前的人。
“我找死?呵呵。”仲虺气笑了,他实在看不惯商衡现在这副强撑着不肯低头的样子。他抱着手臂,居高临下望着商衡,说:“没有我,你,还有他!说不定今晚就要死了!分明只要从死人身上拿一点儿东西,就能过完这一世。真不知道你在犯什么倔!”
“我们早就该死了!”商衡压着声音,眼中的烈火能将仲虺焚尽:“这一世本就是多余的!”
仲虺靠着墙点头:“是!但,你、我、他,我们都还活着!有办法却不用,阿衡,我没你这么蠢!”
“你!”商衡咬牙:“这根本没用!”
“是。”仲虺看着商衡,慢慢说:“这两片泪骨当然不够,若我能找齐所有的泪骨呢!嘘,你别说话。阿衡,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一世我们既然都活着,我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找死。”
商衡抿着唇,没说话。
仲虺苦笑着继续:“这一次,我来做恶人。阿衡,既来之,则安之。别抗拒,好好过完这一世吧。”
“这两片泪骨你随身带着,应该能唤醒他。”仲虺起身,隔床拍了拍商衡的肩膀,说:“我去想办法,你照顾好自己,和他。多保重。”说完,摆着手走了。
仲虺走后,商衡无奈地叹了声:“泪骨你找不齐的。”
……
在纳兰明珠的遮罩下,顾贞观与吴兆骞住进京郊私宅。每天各种名贵药材流水一样送入,吴兆骞的昏睡时间却越来越长。
一眨眼就到了入秋,京郊云卷云舒,红叶似火,吴兆骞却彻底起不了身了。
程念也经常陷入昏睡,今日他突然觉得格外冷,比宁古塔最冷的夜还要冷。他不安的睁开眼,听到吴兆骞忍着咳喘息。
“橙子……”吴兆骞喘气都困难,在心底对程念说:“我感觉很不好。”
“吴兄……”程念打着颤:“我在,我陪着你。”
吴兆骞苦笑:“好……”
顾贞观守在床前,坚持喂药,吴兆骞很配合,喝了一整碗。对于吴兆骞的配合,顾贞观说不上是欣慰更多还是绝望更多。
流放宁古塔,还能想办法把人救回来。可是面临死别,又要怎么做,才能把人留住呢……
吴兆骞摸索着握住顾贞观的手,不舍地揣进怀里。刚喝完药,声音还哑着,他说:“远平,我走以后……咳……”
“嘘……汉槎。”顾贞观心中酸涩,喘了两口气,压抑着哽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远平……”吴兆骞捏捏顾贞观的掌心,像以前一样:“咳……此生,我负你良多。回,咳……回去以后,别守着我,去,咳……去过自己的日子。”
“汉槎,别说了……”顾贞观摇头:“我不让你走,我们要一起回江南……我,我还要去船坞给你买粽子糖……还有花田……阿骞,你别走。以后,以后……”
吴兆骞无奈地笑了一声:“远平,来,附耳过来……咳……”
顾贞观附身靠近,将吴兆骞护在怀里。
吴兆骞艰难喘息着:“我走之后,非到万不得已,你切不可再来京城……答应我。”
顾贞观点头:“好。”
“此生,与君相伴,从未后悔。”吴兆骞紧紧抓着顾贞观的手,气若游丝:“若有来世……”
“吴兄!”程念眼前骤然一黑。他能感知到,那个与他相伴数十载的灵魂瞬间离去了。这感觉很不好,仿若自己的灵魂也空了一块似的。他茫然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然后,他感觉自己握住了一双劲瘦冰凉的手。
顾贞观的眼泪径直砸在吴兆骞青白的眼睑上,烫得程念一个激灵。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重新拥有了吴兆骞身体的控制权!
“吴兄?”程念先在心底喊了一声:“你还在吗?”
空空荡荡,无人回应。
程念心酸:“分明说好走之前要见一面的……”
又一滴眼泪砸在吴兆骞脸上,程念回神。
“远平。”喉咙痛,骨头痛,喘口气都痛。程念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濒死的感觉可太难受了,真不知道这些年吴兆骞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嗯。”顾贞观抽泣。
“吴兄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程念小心翼翼的喘着气,努力睁开眼睛去看顾贞观:“都是我,咳……一切都是因为我……”
顾贞观猛地垂眸,认真盯着吴兆骞的眼睛:“汉槎?不对,你是谁……?”
“哈,说来话长……”程念抱歉地看着顾贞观,这么近的距离,他恍然察觉到这双眸子似曾相识:“……是谁呢。”
“……”顾贞观抽回手,惊惧地看着“吴兆骞”,问:“你到底是谁?!”
程念察觉到体内的生气在迅速流失,他的时间不多了。
“远平。”程念温柔的看着顾贞观,说:“别难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程念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出吴兆骞的身体。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顾贞观绝望的叹息着:“不会了……不会再见了……”
……
“远平……”程念耳畔有匀速的“滴”声在响,像是什么电子仪器在持续运转。
电子仪器!这是……现世?
他挣扎着睁开眼,入目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清。倒是能闻到刺鼻的消毒液味道,是在医院吗?程念动了动手指,适应着自己的身体。
这一动,身侧突然站起个人。黑暗中,能依稀看到一双清润的眸子靠近。
“你醒了。”这把低沉嗓音太有辨识度,纵然穿回去几十年,程念还是立即认出了商衡。
“嗯……”随着意识恢复,程念感受到自己嘴里浓重的血腥气。难道这具身体也出事了?他咳了一声,说:“水……”
大梦一场,程念一时起不了身。商衡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打开床头灯,特意调整过的昏黄灯光不至于伤眼。接着,又递上一杯温水。造型简洁的玻璃杯里插着一支不锈钢弯头吸管,随着商衡的动作碰了下杯壁,“叮”的一声,好听极了。
这一声悦耳的“叮”,让程念眼眶一热。他含住吸管,小口小口的喝着水。联想到吴兆骞临终前那段日子,吴兆骞无法起身,顾贞观就一口一口的含着喂药,多苦。还是现世好啊……
眼看着小半杯水下去,商衡往回撤了撤杯子,提醒道:“刚醒,少喝点儿。”
“嗯……”程念倒是听话,乖乖放开吸管。嘴里的血腥气淡了不少,但他仍是矫情:“嘴里苦,想吃糖……”
商衡没有惯人的习惯,放下水杯后,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太晚了,明天吧。”
“现在就想吃。”刚经历了一场死别,程念格外敏感。他转动眼珠,看到商衡背后陪护床上摊着那件防水风衣,没记错的话,风衣右口袋里就有糖,于是他说:“阿衡,粽子糖……”
“……”这一声带着撒娇意味的“阿衡”,成功击碎了商衡的淡然,他一字一顿地问:“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