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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三】

      客栈里歌声渐歇,彼时已是日暮黄昏,一日的暖阳融了一滩积雪,天地间的白色,已然褪去了几分。

      一个女子抱着琵琶从客栈出来,踏着细碎的雪地,走了一段距离后,她猛然一回头,满脸不悦对跟着的男子道:“宋远,别跟着我了,你回去吧。”
      宋远往前一步,站在了女子面前,他抱着胳膊,冷得身体打颤,却执意不愿走,说道:“淑月姑娘,我怕你有危险,护你到家。”

      女子乃客栈唱曲的商女,唤作马淑月,拥有花容月貌之姿,可惜身世坎坷,生活窘迫。娘亲去得早,她与父亲相依为命,几年前嫁给一商人,原本以为可以过上安稳日子,可商人外出遭遇意外去世,夫家视她为克夫不祥之人,将她赶了出来。
      马淑月未有子嗣,回娘家后,父亲又生了重病,常年卧病在床,迫不得已下,她只好去客栈卖唱,幸好还能挣点银子,为父亲看病,勉强能维持生计。
      马淑月与宋远相识,源于宋远的死缠烂打,她知道宋远的心思,却不能答应。百无一用的书生,能帮得了她什么呢?

      再走几步,便要到家了。
      马淑月摩擦着冻红的双手,余光瞟了一眼仍然跟在身后的宋远,转过身,喊了一声:“我到家了,你走吧。”

      宋远没动。
      马淑月索性不再搭理他,转过身时,忽觉背后生风,她心里一紧,正要回头,一股蛮力却将她扑倒在地。
      “宋远,你做什么?”马淑月整张脸沾了雪,打了一个寒颤,她推开压倒在身上的人,愤愤问道。

      也不知宋远抽了什么风,一句话不说,把人扑倒后,也不站起来,目光涣散盯着前方——那里,有一白衣人静静伫立,在昏黄的暮色中,几乎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那人是谁?”马淑月也注意到了,眯了眯眼,隐约看到此人背着手,身姿卓越,一身单薄白衣,似也不冷。
      那人看向这边,慢慢走了过来。
      此时,宋远才站起身,说道:“此人行踪诡异,小心为妙。”

      “打扰两位,在下柳絮。”柳絮走到两人跟前,又对宋远道,“这位兄台,你我方才在客栈见过。”
      马淑月看向宋远:“你们认识?”
      宋远哼了一声:“不认识,此人一直跟着我,许是意有所图。”

      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谁会图他什么?
      马淑月倒是对眼前面如冠玉的白衣人颇有好感,她柔声问道:“这位柳公子,不知有何事?”
      “我受县老爷所托,前来调查燕小梅失踪一案。”柳絮道,“昨日失踪的燕姑娘,可是住在你家对面?”
      马淑月正色道:“正是。”
      燕小梅不仅与马淑月是对门,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无话不谈的姐妹。昨日燕小梅失踪时,马淑月就在她旁边。

      燕家每日都要起早卖烙饼,昨日因为雪太大,街上无人,燕小梅便决定早些收摊,马淑月出来拿烙饼时,燕小梅心情还不错,念叨着燕二娘买了两斤肉,可以喝点肉汤。
      马淑月羡慕之余,又聊了一点别的事,正说着,忽起了一阵大风,吹跑了燕小梅遮雪的斗笠,燕小梅说了一句,你帮我看着摊子,我去捡回来。

      马淑月记得她应了一声,还看了一眼朝着斗笠追过去的燕小梅背影。她捧着还热乎着烙饼,仅仅是低头咬了一口,再抬头时,燕小梅就不见了。
      马淑月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可只看到雪地上一串脚印,还有不远处的斗笠,人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了。

      马淑月回想起来,心里还是一阵慌乱,她说道:“这事太过离奇,我刚对燕娘说起时,她还不相信。衙门的人找我问了话,我本想领他们去看雪地里的脚印,可是昨日雪太大,脚印早就寻不见了。”
      雪地里唯有一顶斗笠,没了主人,孤零零地躺着,也被大雪掩盖住了。

      柳絮问道:“燕家是否有人?”
      马淑月道:“燕娘应该在的,我带你去看看。”

      燕家的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马淑月在门口探了个头,唤了两声:“燕娘,燕娘……”
      屋中迟迟无人回应。

      暮色之下,房中光线有些昏暗,马淑月找了几个房间,终于在灶房看到了人——燕二娘缱绻在灶前,灶台中木柴烧的火已经熄灭了,透出一股凉意。燕二娘眼神呆滞,定定看着虚空,如同失了神魂。
      燕小梅失踪,一直没消息,衙门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一些问题反复问了又问,燕二娘还为了找人一宿未睡,人早已崩溃。

      马淑月小心翼翼说道:“燕娘,你怎么在这里,也不点根蜡烛?”
      燕二娘没说话,仰起头,面如死灰。
      马淑月蹲下身,准备扶起她,怎想燕二娘摇摇头,推开她的手,不愿起身。

      马淑月心疼道:“燕娘,这才过了不到两日,你要是熬坏了身子,哪天小梅回来了,看见你这样,一定难过死了。”
      燕二娘终于开了口,沙哑问道:“小梅……有消息了吗?”
      马淑月摇了摇头,侧过身,将柳絮让了出来,她道:“这位柳公子,乃衙门之人,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小梅的。”

      燕二娘望向柳絮,两眼有了些神采,她问道:“能找到小梅吗?”
      柳絮静默了片刻,只说道:“生死悠悠尔,一气聚散之。若你真心想相见,总会再见。”
      燕二娘听不太懂,耳朵里只留下‘相见’二字,她激动地朝着柳絮跪下,哀求道:“大人,求求你,一定要找到小梅,一定要让她平平安安回来啊。”

      柳絮不言,也未动。
      马淑月扶着燕二娘,心里暗暗想,衙门来了那么多人,话问了不少,到底有用没用,没一个定数。而且前些日子还有好几起失踪案件,也没听说找到了人。
      但她不敢当着燕二娘的面说出来,她也希望燕小梅能回来,然而希望归希望,她心里很是不安,总有不好的预感。

      “天寒地凉,你要保重身体。吃顿饱饭,晚上睡个觉,或许你心心念之人,能入梦。”柳絮对着燕二娘说完,忽然侧过身,半对着宋远,问道,“兄台,你说是与不是?”
      宋远沉着脸,不悦反问:“与我何关?”

      【四】
      宋远出言不逊,柳絮并未生气,马淑月却沉下脸,对宋远道:“宋公子,小梅的家务事,的确与你无关,你且回去吧。”
      宋远这才急了:“淑月姑娘,我并无此意。”
      马淑月摇摇头,不再看他。宋远自知不受欢迎,没有再呆下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燕娘两日未进食,已经饿得毫无感知了。马淑月打开灶台上的锅,发现锅中还炖着肉,只是肉汤已烧干,锅底糊了一半。
      天寒地冻,要买点肉实属不易,这一锅煮废的肉,实在是太浪费了。

      马淑月想法子弥补,去屋外捧了一盆雪水,倒进去煮化,又在灶房中,找了些食材加进入,勉强弄了一锅肉菜。
      灶房中生了火,有点暖意。马淑月给燕二娘盛了一碗,就直接让她灶房中吃起来。

      燕二娘还是没什么胃口,不过一碗下肚,脸色红润起来,终于有了点人气。
      马淑月放心了,拍着她胳膊说道:“燕娘,你吃了东西,早些休息。别想太多,有衙门的人帮你找小梅呢。”
      燕二娘捧着碗,虚虚点了点头。
      马淑月站起身来:“我爹还在家中等我,燕娘,我就回去了。”

      燕二娘拉住她的手,几乎请求般说道:“淑月,你再陪我呆会儿,我不敢去睡,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小梅的脸,我太难受了。”
      马淑月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小小的一间灶房,除了冒着火星的灶台,流露出些许亮光,四周已然黑成一片。灶房外,柳絮还未离开,一直默默站在门外,仰着头,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淑月看了他一眼,说道:“柳公子,你还是进来吧,里面暖和一点。”

      柳絮走了进来,鼻尖冻得发了红,他道:“淑月姑娘,冒犯问一句,宋远与你,是什么关系?”
      马淑月表情一僵,随即苦笑道:“我与他并无关系,他是客栈听曲的常客,跟其他人一样。”

      非要说起来,宋远与其他人,有一点不同。
      马淑月虽说是位佳人,但毕竟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她的流言,说她克夫。常来客栈听曲的人中,有不少对她有意,可这番意思,仅仅将她当做红尘女子,是绝对不会迎娶过门。
      唯有宋远除外。

      宋远曾对马淑月说过,他不介意马淑月是否克夫,只要马淑月点头,他可随时上门提亲。可宋远身无分文,靠小偷小摸过活,交不出彩礼不说,就算马淑月什么都不要,嫁给他了,他哪里能养得起一家人。
      马淑月垂下头,说道:“听说宋远以前并不这样,他是个颇有才气的秀才,志向远大,几番进京赶考,没想到落榜后一蹶不振,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我也对他说过,可以去找个正经活儿做,即使少挣一点,也好过去当贼,他却不愿意。要是……”
      要是宋远听她话,真找了务实的活儿,说不定她就心软,嫁给他了。

      “不,不行……”燕二娘忽然激动起来,扣住马淑月的手腕,语气坚定道,“宋远不是个好人,你一定要离他远点。”
      马淑月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燕娘,小梅也与我说起过,我都明白。”

      宋远的人品如何,马淑月大概比旁人更清楚。不务正业,偷鸡摸狗,固执己见,怎么看都不是位良人。
      柳絮问道:“他是否有些古怪?”

      马淑月看了燕二娘一眼,点了点头:“昨日小梅还与我聊过,宋远独自在家中时,也奇奇怪怪,半夜三更不睡觉,不知道在敲什么东西,敲得咚咚作响。他一身衣衫破烂不堪,好像与人打架,还弄得一身伤。可我们城中,谁见了他不离得远远的,更不会跟他动手了。”
      马淑月说着,叹了口气。
      “不止……”燕二娘突然插嘴道,“还有人看见他啊,偷偷摸摸去陈寡妇家。”

      马淑月似乎并不知道此事,问道:“何时的事?”
      燕二娘道:“前些日子听人提起,没来得及告诉你。”
      马淑月一时沉默了。

      柳絮问道:“陈寡妇又是谁?”
      马淑月道:“是宋远的邻居,他们两家一直有邻里矛盾,陈寡妇与原先的丈夫看不起宋远,经常当着宋远的面取笑他。陈寡妇自从一年前丈夫去世后,便闭门不出。宋远去陈寡妇家……”

      马淑月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让人想不通。”
      柳絮道:“他可曾说过,为何会对你倾心?”

      马淑月还未回答,燕二娘便哼了一声,说道:“那种只会动嘴皮子说好听的话的臭男人,一个字儿都不要信。”
      马淑月无奈笑了笑:“他还说起过,我与他认识的一位故人长得像。”
      柳絮道:“哪位故人?”
      马淑月摇头:“我也不知,许是骗人的吧。”

      柳絮想了想,手微微一动,双手摊开时,手掌出现了一块玉佩,他问道:“淑月姑娘,可见过这枚玉佩?”
      马淑月盯着看了好几眼,说道:“这样的玉佩一看就贵重无比,我没见过。柳公子,为何这么问?”
      柳絮深邃的眼眸动了动,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做出这玉佩之人,的确跟淑月姑娘有几分相似。”

      正说着,柳絮忽地扭头看向屋外,问道:“淑月姑娘,你家中有何人?”
      马淑月愣愣道:“我爹一人在家,他身患重病,一直卧病在床。”
      柳絮幽幽长叹道:“淑月姑娘还是回家看看吧,兴许还能见最后一面。”
      **
      屋檐下,一滴由雪化成的水滴,从虚空中滚落,在落地得一瞬间,水珠如一面镜子般闪了闪,照出屋内一个黑影。
      那人伫立在床前,无声看着床上哆哆嗦嗦的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慢慢地,伸出了手。然而就在即将碰触到老人时,那只手忽然顿住了。

      夜幕降临后,房内只余下稀稀疏疏的光线,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有模糊的一道影子,犹如恶鬼缠身般,扭曲起来。
      那人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只手又在用力掰开,无形中,像是两个人在厮打,可偏偏看不见另一人的影子,诡异又离奇。

      这时,床上的老人闭着眼睛,急促喘了一口气,下一刻,屋外传来一串慌乱的脚步声,那道暗影的动作才消停了,在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悄无声息退了几步,隐匿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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