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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一】
      寒冬腊月时节,鹅毛大雪已经连续下了两天一夜了,遥遥望去,漫天盖地的白色笼罩着整个大地,世界仿佛只剩下黑白两色。
      县衙府上,到处都铺满了积雪。雪重折竹,压得庭院中的桐树也变了形,积雪随着折断的枝桠,飞扬起来,顷刻间,又洒落下来,与大地融为了一体。外庭院中,端着热水的丫鬟匆忙走过,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一排脚印。

      看门的几个家丁瞧见了,连连呼喊了几声,想借热水取取暖,怎料丫鬟并未听见,很快转了弯,不见了。家丁们摇头叹气,缩着脖子,手裹进袖子里,连连跺脚,终是得了一点热气,脸色红润了些许,才继续方才讨论的事——

      “街角卖烙饼那家的女儿,叫什么来着,燕……燕……”
      “燕小梅,那姑娘长得挺水灵的,做的烙饼也好吃,我去买过好几次。前些日子,媒婆刚给她说了一件亲事,两家人日子都定好了,可惜,这人说失踪就失踪了。”
      “难怪一大早就听见燕二娘的哭声,连烙饼的生意也不做了。”

      “这燕小梅是她唯一的闺女,她能不伤心么。昨夜燕二娘找了人一整夜,差点冻死在外面。我看再这么下去,这燕二娘日头难熬哟。”
      “也真是奇了怪了,加上燕小梅,城里都已经有六个人失踪了,刘二家的老二,张家的小儿子……这些个大活人,突然间就这么不见了,谁知道下一个,又轮到谁?”
      “别说,我都怕得夜里睡不好觉……”

      岁弊寒凶,雪虐风饕。
      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城外的湖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常年打水的井也冻住了,打不出一口水。

      听说不久前,那个守在粮庄要饭的乞丐,一夜之间成了冰棍,吓坏了守夜的打更人。还有某家醉酒的大汉,倒在家门口,硬成了冰雕。
      县衙府的几个看门家丁,皆是满脸愁容,恨不得这个冬日早日过去,也恨不得城里的怪事,早日能真相大白,大家也好安心。

      “你们看,那人是谁?”一家丁手往外一指,其他人顿时噤了声。

      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衣着单薄,手持一把纸扇,踩得雪地嘎吱作响。慢慢地,那人走近了,抬头看过来,一双深邃的眼睛仿若夜间璀璨星河,包容万象。
      “几位,打扰了,我来求见你们老爷。”白衣男子声音清脆,语气不急不慢,他一边说着,还抱拳行了个端正的礼。

      向来粗鲁野蛮的家丁,面对他彬彬有礼的模样,‘闲杂人等勿扰’的说辞,硬是从嘴边吞回了肚子。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衙门常有外人来访,几乎都是城中百姓。这些日子天寒地冻,百姓日日来乞粮。这县老爷身为父母官,也想尽力帮助百姓,甚至自己掏钱买粮食发放给百姓,可惜杯水车薪,一人之力实在无法顾及到所有人,无奈之下,只好写奏折,请求朝廷的支援。
      不过,要想等到朝廷的公文下来,还需一段时日。
      这期间,衙门贴了一张告示,说明了情况,可前来求助的百姓依然络绎不绝,差点踏破衙门的门槛。县老爷黔驴技穷,只得让家丁拦截。

      而眼前这位男子,穿着单薄的一身白衣,与地上雪的白色相映,长长的青色发丝挽起一小戳别在脑后,露出来的面孔眉目疏朗,清新俊逸,似乎与寻常百姓相去甚远,那飘然身姿,透露出别样的仙风道骨来。

      家丁们联想到近日发生的怪事,心里生出几分忌惮,一人哆嗦着上前,小心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乃何许人也?”
      白衣人淡淡一笑,声音轻飘飘的,却沉沉打在了听者的耳中:“我与你们老爷有约,你们尽管带我见他便是。”

      家丁们将信将疑,到底还是没敢再阻拦,恭恭敬敬领着人,去了庭院深处。

      **
      府邸书房在僻静的侧院,院门前摆放了两盆植物,被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走路声来时,几块雪掉落,露出了稀稀疏疏一点绿。
      家丁进了院门,先一步走到书房正门口,轻轻扣了两下门,低声道:“老爷,有位公子求见。”

      话音落下后,是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屋中才传来两声咳嗽,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微弱说道:“进来吧。”

      家丁随即推开门,顿时,一股热气迎面袭来。
      书房正中央放了燎炉,县老爷挨着燎炉,佝偻着身子,正在翻阅着一本书。

      “公子,请。”
      家丁不动声色侧开身,待白衣人进去后,才跟着踏进书房,反手关上了门,阻隔了屋外的寒气。

      县老爷抬起头,一张脸沟壑纵横,两鬓微白,他眼神似乎不太好,眯了眯眼睛,才看清眼前人,可记忆中并无此号人物,疑惑问道:“这位是?”

      “在下柳絮,从关山而来。”柳絮说着,抱扇行了一个礼。

      【二】
      此人这么一说,县老爷便想起来了。

      因城里连续发生了好几起失踪案,不知案发现场,找不到任何证物,衙门忙活了几月,走街串巷,该问的不该问的,企图寻到蛛丝马迹,可徒劳无功,最后仍旧毫无头绪。
      这些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县老爷唯恐非人所为,好在恰巧得知关山有位高人,专门应付此类古怪之事,便暗自派人传信,邀请这位高人前来相助。
      高人姓柳,名絮,正是叫柳絮,只是县老爷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年轻。

      坐在案台前的县老爷抬手,示意家丁斟茶,又将人邀请入座后,才说道:“劳烦柳公子长途跋涉,这冰天雪地,恐怕一路很是艰难困苦?”
      柳絮端着茶,微抿了一口,云淡风轻道:“我倒是不苦,一路而来,却是见了不少贫苦之人。”

      此话正中县老爷心事,他拧着眉,只能摇头叹道:“天地雪魔肆虐,老者难,病者难,穷者难。我这一身老骨头,若不是身在衙门,恐怕也熬不过去。”
      柳絮扫了一眼县老爷的眉眼,说道:“大人宅心仁厚,该是福寿康宁,人寿年丰。”

      “那便借你吉言。”县老爷舒展了眉,笑了一声,又道,“柳公子,我此番请你前来,想必缘由你也知悉了吧?”
      柳絮道:“城中有人莫名失踪,寻不到任何踪迹,大人以为,是非人所为?”
      县老爷道:“衙门办事不利,始终一无所获,除了非人之怪,我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不知柳公子,作何感想?”

      柳絮不答,目光往书房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案台正上方的牌匾上。‘上善若水’四个遒劲有力的字,倒是应了屋中人刚正不阿的秉性。
      柳絮道:“柳某可否向大人讨一样东西?”

      “哦,不知何物?”
      “琉璃醉。”

      倘若要问县衙府什么最珍贵,旁人一定答,琉璃醉。
      城中流传了一句诗歌——琉璃醉中笑,顷刻满情殇。
      说的就是琉璃醉。
      琉璃醉是县衙府的镇府之宝,传言它精雕细琢,色泽青润,有辟邪保安康之用。因此,若是要拿出此物给头一回见面的人,对县老爷而言,着实有难度。

      县老爷沉默不答,似在心中权衡一二。
      柳絮也不着急,他拿着纸扇,撑了一半,悠悠然道:“大人其实不必为难,柳某只是借来一用,定能将其完璧归赵。”
      半晌,县老爷沉声问道:“不知柳公子欲要作何用处?”

      柳絮有心买了个关子,道:“大人拿来便知。”
      县老爷又是一阵沉默,这琉璃醉放于暗室,从未见过光,岂能说拿便拿。

      这时,一旁待命的家丁看不过去,插话道:“这位公子,若是你别有用心,该如何?”
      柳絮含笑道:“不信不立,不诚不行。你们给与不给,都无妨。”
      家丁道:“既然如何,不给也无妨。”

      然而此刻,县老爷却像是想通了,说道:“柳公子,若是你能找到失踪之人,这琉璃醉,我便双手奉上。”
      家丁急道:“老爷,琉璃醉可不是寻常之物,怎可随意交于旁人?”
      县老爷已然做了决定,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
      柳絮来城的翌日,天气放晴,大雪骤停。
      老百姓终于从屋中出来,自扫门前雪,而城中街道,忽又热闹起来。
      靠山一边的城东,有一家客栈,来往着五湖四海的宾客,还有城中歇脚的各类人士,甚至有不少衣衫褴褛之人,窝在客栈角落,借着摆放在各处的燎炉余热,取着暖。

      客栈二楼,有商女端着琵琶在唱:“巧沁兰心,偷粘草甲,东风欲障新暖。漫凝碧瓦难留,信知暮寒犹浅。行天入镜,做弄出、轻松纤软。料故园、不卷重帘,误了乍来双燕。”
      唱罢后,一个停顿,商女音调一转,伴随着曲音,悠远缠绵:“青未了、柳回白眼,红欲断、杏开素面……”

      整个客栈内,大家仿佛被带进一席春梦,冬去春来,剩雪入花心。兰花已开,双燕归期未归,杨柳才染上青色,杏花换成红妆。春日将近,春风已至。
      待唱曲女扬着声线以“怕凤靴挑菜归来,万一灞桥相见”结尾,过了半晌,周围人才恍然如梦般清醒过来,开始一阵喝彩。

      余音绕梁的歌曲音,为艰难的寒冬,带来了一抹暖色。

      客栈内座无虚席,一个似乎是清秀模样,却衣着邋遢且骨瘦粼粼的男子,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来穿去。有一瞬,他在一个白衣人身旁站定了。
      他以为那人并未察觉,然而下一刻,他摸向此人腰间的手,一下被抓住了。

      “你……”
      柳絮尚未张口,男子却先发制人,大呼小叫喊起来:“你作甚,想要偷我东西吗?”

      粗哑的大嗓门,惊扰了尚且沉浸在歌声中的众人,大家朝他们看过去,皆是一脸埋怨之色。一个近旁的大汉对着男子讥诮说道:“宋秀才,你这又是日子过不下去,来这里挣生活费来了?”

      宋秀才,本名宋远,曾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秀才,前些年进京赶考,落榜后归来,无心生计,穷困潦倒,时常来这客栈,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
      许多人都认识他,他便找生人下手,每当被抓个正着,就上演贼喊捉贼的戏码。大部分生人嫌晦气,不与他计较。他没尝到苦楚,手脚越发不干净。
      眼下当面被拆穿,宋远面色一红,恼羞成怒道:“关你何事!”

      他到底还是收了手,悻悻缩回墙角,烤着火,眼巴巴地望着人群中央的戏台上,那抹歌唱着的俏丽身影。

      “这位兄台……”柳絮绕过人群,走到了他旁边,不计前嫌唤道。
      宋远警惕看向他,说道:“干什么,我没偷着你东西,不必来找我。”

      柳絮却是摇摇头,只道:“我看兄台面色苍白,似有内里病症,刚好我略懂医术,可否让我替你把一把脉?”
      宋远却是脸色一变,语气凶狠道:“做什么,用不着你假慈悲,我生龙活虎,身体好着呢。”
      柳絮道:“兄台何必讳疾忌医,且抬起手来……”

      说着,柳絮弯下腰,去扯他袖口。
      宋远一惊,跳着站起来,双手摆动,企图打掉他的手,怎料长袖被抓住,被用力往下一扯,只听撕拉一声,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袖,被扯掉了一大截,露出了藏在衣衫后的手臂——
      上面布满了抓痕以及红痕,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

      柳絮眼色一凛,还未来得及细看,宋远就像是惊弓之鸟般,哆嗦着将手背在身后,嘴皮发着抖,许是气极:“你……你个……”
      他想要骂人几句难听的话,可肚子里全是文绉绉的墨水,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几句粗鄙之词,吞吞吐吐说了两个字,就偃旗息鼓。

      柳絮忽然盯着他胸前,说道:“你这玉佩……”
      宋远低头,发现经方才那番拉扯,自己胸前露出了一块质地晶莹的玉佩。他一把抓住玉佩,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发现所有人目光仍在台上,无人在意这处角落,暗暗松了口气。

      “你什么也没看见,听见没有。”
      宋远气势汹汹威胁了一句,佝偻着身体,藏着手臂,同时双手握住那枚玉佩,躲开柳絮去了另一处角落。

      柳絮无奈笑了笑,摊开手,掌心赫然是一块跟宋远那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正是县老爷极为珍视的琉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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