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原初拾

51、第 51 章

　　【五】
　　马淑月推开房门后，果真只见到了她爹最后一面。
　　重病在床的老人家，除了喝药，早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颜色憔悴，面容枯槁。马淑月虽已有心理准备，知道人是活不久了，却还是不愿她爹走，她爹是她最后的亲人了，倘若走了，这世上就只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老人家意识不清，却始终吊着一口气，似乎在等她。马淑月靠近时，他手指动了动，用尽全身力气，叫了一声：“淑月……”
　　随后便咽了气。
　　马淑月眼含热泪扑过去，痛苦地抱住床上的身影，哭喊道：“爹啊……”

　　马淑月原以为日子还可以继续熬着，至少再等十几日，过了除夕，过了这个年，结果，终是不得如愿。
　　天地之间，生死离别乃寻常，可人们往往又惧怕死亡。凄惨哭丧声，惊天地，泣鬼神，却仍旧挽救不了已经过世的人。

　　**
　　城往西边去，有一处偏僻小院，门口贴着褪了色的对联，墨黑的字糊成一团，辨认不清原本写的什么字。屋前一棵茂盛的大树，树枝高过屋墙，伸进了院子。
　　这本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院子，可万籁俱静的夜里，院子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奇怪的敲打声。细细听时，似乎还有人在闷吭。

　　半个时辰后，敲打声渐渐停止了，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出现在院门口，他垂着头，迈着一深一浅的步子，径直往对面走去。

　　对面是一间低矮的瓦屋，门口堆了几堆稻草，大门紧闭着，屋内没有灯光，像是无人居住。可那人进去后，便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随后安静了几刻，待人出来后，手指沾满了血，甚至一边走路一边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深冬之夜，寒气冰冷刺骨。那人没有回之前的院子，而是拐了一个弯，往大道走，他衣衫破破烂烂，单薄两层，手脚冻得有些僵硬，却毫无察觉一般，大步流星快步走着。

　　**
　　马淑月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终于冷静了下来，开始着手为她爹办丧事。燕二娘也过来帮忙，先整理老人家的仪容，其他的物件，还需等明日天亮，去寿衣店置办。
　　漫漫长夜，马淑月与燕二娘皆无心睡眠，端坐在床前，为老人家守夜。

　　忽然屋外传来几下敲门声，马淑月与燕二娘对视一眼，莫名紧张起来。
　　深更半夜，谁会来上门？

　　马淑月没去应门，屋外静了几刻，但没多久，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回又急又快，像是被什么追赶着，要把门给敲穿。

　　燕二娘站起来，喃喃道：“是不是小梅，小梅回来了？”
　　“不……”马淑月拉住她，“柳公子离开之前，让我们呆在屋中，哪里也不能去。燕娘，不可能是小梅，你冷静一点。”

　　话虽如此，马淑月也不禁胡思乱想起来，夜里子时，敲门的非人既鬼，到底会不会是小梅，她也不好确定。不过柳絮说过的话，她虽不明白，但隐约感觉到，柳絮不会骗人。

　　敲门声持续了一炷香，停下来后，四周又恢复寂静，可太安静了，难免心生恐惧。马淑月挨着燕二娘，内心惶恐不安，她往外看了看，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一个人影出现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马淑月惊叫了一声：“宋远。”

　　可这人虽跟宋远长得一模一样，但神态却截然不同。他表情带着几分狰狞，斜着眼，眼珠子如同猫一般变成了竖瞳，诡异非凡。
　　他呲牙咧嘴，想要靠近，可一步踏出，始终落不下地，就好像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马淑月隔离开来。

　　宋远慢慢退后两步，低下头，又抬起眼皮，对着马淑月道：“你且过来。”
　　低沉沙哑的嗓音，不禁让人不寒而栗。

　　马淑月摇着头，道：“你不是宋远，你是谁？”
　　“我是谁？”宋远偏了偏头，动作有些迟钝，“我就是宋远啊，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讲。”

　　马淑月没动，燕二娘拉住马淑月的胳膊，指着宋远道：“小梅，他会不会知道小梅的下落？”
　　马淑月道：“燕娘，他不是宋远。”
　　宋远那人贼眉鼠眼，怎么会忽然变得如此邪气。

　　然而宋远却忽然说道：“燕小梅，我知道她在哪里，你到我旁边来，我就告诉你。”
　　燕二娘两眼一亮，按在马淑月身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抬了半步，问道：“当真？”

　　“燕娘。”马淑月拉住她，“别听他的话，他……太奇怪了。”
　　可燕二娘一听到燕小梅的名字，已然失去了理智，她掰开马淑月的手，急道：“我就听他说说小梅的下落，我就过去一下。”
　　话音还未落，她就跨出去两步，也就在这时，宋远瞬间出现在她面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燕娘！”
　　马淑月叫了一声，情急之下，已经顾不上其他了，冲过去对着宋远便是拳打脚踢。宋远似乎吃痛，放开了燕二娘，转头对着马淑月，阴气沉沉地咧嘴一笑。
　　下一刻，马淑月只感觉胸口一痛，低下头一看，宋远右手弯成爪，似要掏出她的心脏。
　　就在马淑月尖叫出声时，宋远的左手握住了右手，阻止了自己的动作。

　　“你……”
　　马淑月脸色惨白，咬着牙刚出了一声，便看见宋远一下翻滚在地，左右手拉扯着，去捶打自己的胸口。
　　咚咚，一下又一下，像是使了全部力气，要将胸骨给捶烂。

　　马淑月惊得忘记了疼痛，被燕二娘冰凉的手抓了一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才急忙后退了几步，躲远了一些，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像是什么破碎的声音。
　　马淑月定睛一看，地上多了一个玉佩，在微弱的烛光下，仍旧能清晰地看见，那枚玉佩上一处明显的断裂痕迹。

　　**
　　“汪汪汪……”
　　丑时，巡夜的衙役牵着一只狗正踩在雪地上，忽然，大狗激动地对着一处狂吠。衙役拉扯不住，放开绳索，狗一下便冲到了一间虚掩着房门的屋子面前。
　　这是陈寡妇家。
　　衙役熟悉城中各处，一眼便认出此屋。

　　狗还在不停地狂吠着，衙役无法，跟着过去，谁想，刚一靠近屋门，便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衙役跟随县老爷办案多年，见过大大小小的命案，他立刻便分辨出，这是游荡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陈寡妇出事了？

　　衙役猛地推开房门，下一刻，他便见到了这一生，也无法忘怀的骇人景象——
　　那位始终闭门不出的陈寡妇，一身脏污的血迹，衣衫破成了条状，胳膊和腿断了一般，姿势奇怪地扭曲着，她蹲坐在地上，抱着一个罐子，正一摇一摇地晃着，阴森又诡异。
　　在衙役进门后，陈寡妇身子未动，扭转着头，咧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她是人还是鬼？
　　衙役吓得往后缩，怎想，后背撞上了一个人，他哆哆嗦嗦一回头，看到一个翩翩若仙的白衣人，他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拉住那人。
　　衙役道：“我认得你，你是老爷请来的高人，你来得正好……”

　　他话还未说完，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步之遥外，陈寡妇居然站了起来，耷拉着脑袋，姿势怪异地往他们这边走来。

　　“啊……”
　　衙役惊叫了一声，手脚发软，禁不住往下缩，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

　　柳絮神情冷淡，语气也清清淡淡，毫无波澜，他道：“这里暂时交给我，你去叫衙门的人来，你们所寻的所有答案，都在这里。”

　　**
　　宋远的异样，是从玉佩掉落之后，开始出现。

　　马淑月瞪大了眼，瞳孔中，宋远像是蜕了皮的怪物，双手双脚趴在地上，仰起头，瞪圆的那一双眼睛全部变成了黑色，独留一圈发白的地方，泛着绿光。
　　宋远似乎没了神智，也没了个人形，他歪着脖子，一点一点爬了过来，那副模样，像极了八字脚爬行的蜘蛛。

　　燕二娘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马淑月拖住她，使劲往后靠。不幸中的万幸，宋远爬了几步后，被虚空中那无形的屏障拦在了外面，前行不得。

　　然而，马淑月和燕二娘仍然惊悚得不知所措，两人抱作一团，马淑月甚至忘记了胸口的伤痛。